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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的开端其实就不太顺利。

    下午最后一节课的教授拖了个堂,直接把她拖进了中关村南大街最恢弘的晚高峰里。

    温凛交叠着光裸的长腿,和灰蒙蒙的天对望。也许蹙过一下眉,但眉头刚要聚到一起,忽然想起杨谦南,心里的那点期待就像把熨斗,把她的额头烫平,恨不得要在眉梢眼角熨出一缕春风来。

    司机堵着也没事干,频频从后视镜里看他的乘客。

    她精心化过妆,一身白色外套,露出修长的天鹅似的颈项。

    这窥视不含恶意。

    即使羽翼未丰,她依然是那种让人想要多看上两眼的姑娘。

    杨谦南打来电话,问她到了哪里。温凛鬼使神差一样,捂着手机说:“我这可能还要堵一两个钟头呢,你别去餐厅了,把晚饭叫去房间里歇着吧,等我来吃。”

    然后放下电话,司机又在看她。

    “用不着一两个钟头啦。前面转个弯就不塞了,二十分钟肯定能到。”

    这时候被拆穿,其实杨谦南已经听不到了。但温凛还是很心虚,扶着前座惭愧地低了低头,轻声说:“……我知道的。”

    她觉得自己心思足够龌龊了,竟然有朝一日会借口连连,骗他进酒店房间。

    电梯升上四十层。

    温凛拐进走廊,莫名有点紧张。服务员正好推着餐车经过她。她看见推车上摆的房间号码,明知故问:“是4036点的餐吗?”

    女服务员点头说是。

    餐车上除了几个用金属餐盘盖盖住的盘子,还有一桶冰块,镇着红酒。

    温凛把包带挎上肩,说:“我来吧。”

    她就这样推走了餐车,那个女服务员不敢怠工,隔着两米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温凛推着车敲门,觉得这个情人节过得像他的生日,推车上像蛋糕,而她是他的生日礼物。

    敲了两下,没人给她开门。

    门是虚掩着的。

    温凛嘴角的笑容凝住,轻轻地推开,向里看——

    其实他们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杨谦南坐在正对玄关的沙发上,已经在淡然自若地喝水。钟惟刚刚套上罩衫,动作果断迅速,但还是被她看见了,她胸口春光泄露的那一秒。

    钟惟的身材很好,黑色蕾丝包裹着雪白的肌肤,中间是一道深邃的,锋利的沟壑。

    她搭起外套的时候,还朝门口的她妩媚地,近乎妖冶地一笑。

    仿佛事不关己。

    温凛忘了推餐车。

    餐车是那个服务员见势不妙,默默推进去的。她好像是一块凝固的布景里,唯一运动的那个质点,俯身向杨谦南说明每一样菜品的冷热,以及听起来十分讽刺的,“祝您用餐愉快。”

    温凛真希望自己是这个服务员,能在他们面前短暂地亮个相,然后若无其事地回头走人。

    可惜事与愿违,服务员走了,钟惟也噙着丝看热闹的笑,与她擦肩而过。

    杨谦南似乎不舍得她再这么傻站下去,对着一桌子菜说:“堵了这么久,饿不饿?”

    温凛深吸一口气,逼自己走进去。

    木然地脱外套,木然地放下包。

    她看着他身上整齐的穿戴,没有一丝褶皱的西裤,心里想的是,刚才钟惟应该就坐在那儿。

    “她找你有事吗?”她假装自然地走向他。

    杨谦南把她搂近些,不假思索:“找我帮个忙。”

    她搭住他的肩膀,斟酌着说:“……很麻烦吗?”

    杨谦南几乎笑了一下。

    当然麻烦,不麻烦也不至于赶来投怀送抱。

    他从前不是没看上过钟惟,但她行事作风相当冷峻,他又不是喜欢踢硬钢板的人,没多久就没了下文。所以今天碰巧在餐厅遇上她,上来聊聊打发时间,钟惟对他这么热情,他都有点意想不到。

    毕竟圈里有传言,说她不喜欢男人。

    其实那天他有点冤枉。再怎么想偷腥,也不至于在她来的路上偷。温凛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面上没有发作,只是皱着眉说:“那是我来早了。”

    杨谦南讨好似的,手臂圈住她光裸的膝弯,把她箍到腿前,嬉皮笑脸:“生气了?”

    十度的天,她没穿打底裤,甚至没穿丝袜,一双笔直修长的素腿自短裙下延伸,是纯天然的艺术品。

    她膝盖擦到他裤腿的布料,干燥粗糙。他胳膊蹭过她细长双腿,柔软莹润。

    他们俩的感受,心境,截然不同。

    杨谦南这才发现她盛装打扮过。裙子是某大牌开春发布会秀场的第一件,白色不规则镂空设计。她的每一分小心思都展露在这条裙子上,初春的天气敢穿露肉的短裙,只因为知道他喜欢隔着衣服对她动手动脚。

    杨谦南眼睛微微眯起来,在她裸着的腿上捏了把,那声音近乎是在哄着她:“为了见我特地没穿?”然后沿着大腿摸上去,声音低黯引诱,“那上面有没有穿?”

    他调情的套路总是这一套,下作到坦荡。但温凛不得不承认,她其实期待过这个场面。可是不知怎么的,她想调动一个笑,怎么都调动不起来。身体仿佛不属于自己了,面前好像坐着个副导演,她只要一提起嘴角,就有人勃然大怒地冲她吼NG,NG。

    那一瞬间她心想,这条裙子白买了。

    杨谦南到底没太过度,拉过她的手,安抚似的说:“先吃饭。有什么话坐下来讲。”

    温凛冷不丁地,突然站直。

    杨谦南本来就只搭着一只手,猝不及防被她一掸,忽地垂了下来。小姑娘心里到底是有怨气,能坚持到现在才发作,心理素质算不错的了。他于是不由自主地浮起一分笑,等她兴师问罪,或者大发雷霆。

    但她没有。

    她什么也没做,只是隐忍地敛敛眸,说杨谦南你趁热把饭吃了吧,我吃不下,先走了。

    然后她就冷着脸,真的走了。

    温凛俯身一通收拾,昂贵的外套和包被暴躁地卷走。她回去才发现多卷了东西,包里多了半盒烟和一个打火机,还有一本酒店的意见反馈簿。

    杨谦南坐在一边看她捣腾,最后门砰地一声,被她甩上。

    他望着她气势汹汹的背影,心里冒出个莫名其妙的念头——她收拾东西走人的那一刻,居然还蛮有正宫气质的。

    顾璃是在天台找到的温凛。

    她们新闻学院的楼造得很早,五六十年代垒起来的苏联式建筑,又丑又破。灰扑扑一栋大家伙矗立在湖边,向阳面攀满爬山虎,背阴处积满绿霉斑,被近年来新建的经管楼、法律楼比得抬不起头。

    温凛面前摆着一盒烟。

    顾璃拿起来新奇地观摩:“你哪来的烟,杨谦南的吗?”

    温凛点点头。

    顾璃毫无来安慰她的觉悟,抽了一根出来研究:“黄鹤楼雅韵,这不是老头子抽的吗?”

    天色渐晚,天台上只有一盏微弱的灯泡。

    那根烟是白色的烟身,滤嘴紫底云纹,锡箔在灯光下反着光。这种烟味道偏淡,杨谦南烟抽得猛,所以喜欢这一款。

    温凛拿过来掂在手心,扯着半边嘴角说:“是啊,他很老头子的。”

    “糟老头子。”她撇开脸,对着浑浊的夜色低声自语。

    她语气有点咬牙切齿,可是心里没有恨,也没有绵绵的爱。

    只是有点想哭,又有点想笑。

    顾璃这一套真的有奇效。骂着骂着她会对他有点愧疚,渐渐地就不那么厌恶他了。

    顾璃扶着她的肩膀,轻轻摇一摇:“唉凛凛你别难过了。我跟你说,难过都是没有用的。他说跟人家随便聊聊,就是随便聊聊呀?正常男人会带女人去酒店房间聊啊?他这样的就是欠收拾,你越退让他越过分。”

    温凛点点头,觉得她每一句都说得很有道理,“嗯,那你说该怎么办呢?”

    顾璃一手成掌一手握拳,两手相击,说:“分手!”

    “……”

    也不知冷场了多久。

    温凛抱着腿说:“然后哭着去找他和好吗?”

    “你有骨气一点呀!就不要找他了,让他去死呀。”

    顾璃站着说话,腰板特别直。

    温凛不置可否,起身够到打火机,说:“璃璃你教我抽烟吧。”

    “我不会啊。”

    “程诚没教过你?”

    “他说这个不用学的,想抽的人都能无师自通。”

    温凛把白色的烟身横在鼻子下嗅了嗅。

    烟草都是这个味道吗?可是她在他身上闻到的,总觉得不一样。

    然后顾璃就先她一步,极具行动力地点上了一根,表情就像高中时候做化学实验,一门心思想炸试管的男同学。她勇敢地猛吸一口,然后呛得一阵猛咳,捂着自己胸部,咳得五官都皱在一起,仿佛嚼了一大口黄连:“我靠……男人都是有病吧。”

    温凛看着她这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

    然后顾璃倒夹着烟,垂死挣扎般递给她:“不要想你家死老头子了!你来试试看。”

    温凛冲她摆摆手,笑眼弯弯,没接。

    “够不够义气啊……”

    那天晚上风很冷,两个女孩子都冻得手脚冰凉。

    温凛就这么一直笑,一直笑,顾璃坑蒙拐骗强买强卖了好半晌,她才半推半就地,抽了一口,然后在夜风里弯着腰,细细地连声咳嗽。她连咳嗽都是克制的,注意着仪态,一下呛着一下,像小猫打喷嚏。

    顾璃得意道:“还可以吧?”

    大宝贝跟她打打闹闹,温凛呛得眼泪在眶子里打转,手掌虚挡在身前,笑着护住自己喉咙。

    她的眸子是淡的,浮着一层疏浅笑意。

    可是顾璃觉得,那晚她眼里有许多旷远的东西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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