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Chapter·Eighte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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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好,洛克希。”

    云决明打着哈欠说道,大狗用兴奋的呜呜声作为回应,尾巴欢快地摇动着,嘴巴大张着,呼哧呼哧地喘气,时不时便试图伸出爪子,想要扒在他身上。云决明懂得这些动作意味着什么,艾登已经离开二十多天了,这些日子里都是他在照顾洛克希,早就摸清了大狗喜怒哀乐的表达方式。

    “等我上个厕所,刷个牙,洗个脸。”他摸了摸洛克希的头,顺手从睡衣裤兜里掏出了手机。锁屏界面上显示今天是7月3日,星期五,早上6:34分,来自艾登的五条未读消息,以及他们去六旗主题公园那天清早拍下的合照,作为壁纸。

    一晃眼,一个多月就过去了,明天,就是美国的国庆节了。

    日子在那之后逐渐形成了一个稳态。白天,云决明有夏季课程,而艾登有非正式的橄榄球训练——杰森利用他父亲的关系,为橄榄球队伍接到了警察学校的训练基地作为练习场地,如此就可以绕开NCAA的规定,让队员在新一轮赛季到来以前得到更多的训练时间。他们回到家的时间总是错开,因此约定谁先回来谁就先溜洛克希。经常是云决明气喘吁吁地牵着大狗回到家时,艾登已经做好了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笑着在门口迎接他。偶尔艾登提前结束训练,云决明便在家里准备好所有炒菜做饭的前期准备——他是个喜欢做计划的人,总会提前一周和艾登商量好每天的菜谱。

    晚上,吃完饭以后,云决明要写作业,看录像,读书籍,事情多得不可开交;艾登则忙于将所有受害者的消息都输到电脑里去。这是一个大工程,得耗费好几个月的时间,越早开始越好。免得到时候云决明做好了受害人侧写,艾莉也编写完了程序,万事俱备,却还要巴巴地等着受害人详细数据这股东风。

    等到了周末,事情也不少。周六是采购日,也是云决明跟着艾登去他家看爷爷奶奶,品尝奶奶手艺的日子。艾莉会在周日过来录制视频,这往往就要耗费一整天的时间。她后来想了个绝妙的借口,骗祝阿姨说她想找云决明辅导她的数学功课,祝阿姨完全没怀疑这个正当的理由,还当即就给云决明转了一笔钱当补课费,吓得云决明赶紧又把它退了回去。艾登统计课的期末考试成绩是89分,他为此硬是塞给了云决明三千块的奖金,有这笔额外收入,他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必担心自己的日常开销。

    艾莉在去度假以前就录好了未来四五期的视频,她长得漂亮,衣着又有品味,而且——云决明觉得这是最重要的——也有从信托基金拿到的大笔收入,无论粉丝在评论里说希望她测评什么化妆品,或者什么品牌的衣物,艾莉都能马上买回来,虽说她的视频暂时还没有太大的亮点,还是立刻就在油管上吸引了一大群年轻的亚裔留学生追随者。尽管艾登仍旧觉得从这么个事业上寻求认可太肤浅了,但他好歹是耐住了性子,尽力在这件事上表现出了一个兄长应有的支持。

    关于彼此过去的话题,在这样平淡的日子里再也没提起过。每天他们讨论的都是当下,未来,还有憧憬中的计划。唐纳德·川|普确定要竞选美国总统的消息,就至少在饭桌上讨论了半个月;连续一个多星期,他们每天都会在早餐桌上追踪“东方之星”游轮沉没的后续新闻——艾登看油管上的新闻视频,云决明则直接在微博上查热搜。之后,艾登还提出了想跟他一块去大都会博物馆,去自然历史博物馆,去法拉盛和唐人街,甚至还有布朗克斯动物园游玩的计划,云决明猜到这些应该都是他父亲曾经带他游历过的景点,因此都满口答应下来,但他们都知道这个计划在这个夏天是不可能实现的,谁都没有足够的时间,艾登从假期回来以后,橄榄球队正式的夏季训练就要开始了。

    这样的生活,几乎都让云决明以为,自己在彩虹前所许下的愿望,果然成真了。

    我希望能跟艾登似现在这般一直生活下去,永远不要分开。

    这是一个疯狂的念头,根本没有实现的可能。然而,跟一道若隐若现的彩虹许愿,本来就是一件荒谬的事情,搭配上一个荒唐的心愿,再合适不过了。更何况,他那时脑子里根本容不下第二个念头,也找不出第二个渴望达成的愿望,所有在那一天发生的一切——艾登悄悄披在他身上的毯子;艾登百般恐吓最后还是带他去坐的儿童过山车;取下戴在他脸上的墨镜;从嘴角抹去又舔掉的糖粉;在福特野马里吐露的过去;过山车上艾登紧紧握住的手;被他珍而重之带回家,放在床头的北极熊;人群逆流中,艾登握住的胳膊;还有他们并肩站在喷泉前,水柱即将迸射的前一刻,艾登扭头望下的眼神——全都交织成了那一刻汹涌激荡的,难以自已的颤栗,他连“三”都没能数出,就已经闭上了双眼,冰冷的雾珠亲吻着他的双唇,只有那天洒落的雨点听见了他微微翕动的字句。

    但艾登是不可能爱上他的。

    在那梦幻的一天过去以后,沉重的现实紧随而至。云决明必须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这句话,告诫自己艾登只是把他当成了最好的朋友,最铁的兄弟——男人往往都愿意为自己好弟兄两肋插刀,出生入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然而这跟爱没什么关系。艾登是直男,艾登有二十七任女朋友,更重要的是——云决明一想起这件事就心酸不已——艾登也已经准备好了要跟下一个女孩开始一段严肃的,可能最终谈婚论嫁的关系,他现在难得长久的单身,只不过是在等待着将来一辈子的山盟海誓罢了。

    在某种意义上,他的确很庆幸艾登与家人的度假,距离让他得以维持自己的平淡,也足以让被艾登那一舔刺激得火烧火燎的脑子冷却下来,虽说这意味着他不得不忍受一个多月的相思之苦,云决明觉得倒也值得。

    正刷着牙,艾登的第六条消息来了。

    “你在干嘛?”

    “刷牙。”云决明单手打字,半天才把消息发出去。

    “你最近回复得好慢。”艾登的控诉接踵而至,委屈程度和此刻正在厕所外挠门的洛克希不相上下,“你是不是偷偷在那边开始约会女孩了?”

    约会女孩?艾登哪来的这种疯狂念头?云决明摇了摇头,“没,”他费力地点着屏幕,尽力节省字眼,“学习忙。”

    “我只是想说,你一个人待在一栋漂亮的大公寓里,还有洛克希这么一个绝妙的搭讪话题,想把女孩子带过去显摆一番也是难免的。我对此一点意见都没有(大写),不过还是希望你能跟我说一声。”

    一秒钟以后,艾登的回复就来了,简直就像他早就打好了一番话,就等着点发送似的。云决明皱了皱眉头,“没有,”他再重复了一遍,甚至为此关掉了电动牙刷,好好用双手打字,“我不会带女生回来的。”

    “好吧。”不知怎么地,这个简单的词在云决明脑海里以艾登的声音念出来时,语气是带了点不相信的。

    “你怎么起的这么早?”他决定换个话题。

    “想趁着酒店健身房没什么人的时候去锻炼一会,不然回来会跟不上队伍的训练强度。”

    “我该准备出门溜洛克希了。”放好牙刷,云决明一边仔仔细细地用毛巾把洗手台上溅出的水渍擦干净,一边打着字,“再不走,我一会去上课该迟到了。”

    “好吧,”这回,艾登在他脑子里听上去又变得委屈了,“一会聊。”

    “一会聊。”

    也许是因为夏天到了的缘故,狗狗公园里多了不少青少年,大多数都是养宠物的三分钟热度过去以后,被父母逼着带狗出来玩的孩子,他们根本不管自己的宠物,躲在公园角落里抽烟——或者说,云决明希望他们抽的是烟——喝酒,肆无忌惮地骂着脏话,云决明为了避开他们,已经缩短了好几次洛克希的散步时间。还好,这般年轻人倒没有早起的好习惯,因此他让洛克希在草地上好好地跑了一个多小时,才把它带回家。

    “我今天会晚一点回来,”他抓挠着洛克希的耳朵,柔声对它说。艾登不在家,让云决明养成了和大狗说话的习惯,洛克希其实是个极佳的聆听伙伴,它那双湿漉漉的黑眼睛永远饱含同情与关爱,而且它不会批判,也不会责难,“你得好好看家,知道吗?”

    大狗呜咽了一声,云决明觉得它是在问为什么。

    “我跟索夫科瓦斯基教授约了时间见面,她的著作给了我很大的启发。”他解释道,“你还记得索夫科瓦斯基教授的,对不对?她是艾登的法医心理学教授。”

    洛克希只是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我不知道要讲到多晚——这就是为什么我稍稍给你喂多了一点罐头的原因,我要向她咨询一些与案件有关的问题,这也是为了艾登的理想在努力,你能理解的,对吗?”

    洛克希在喉头嘟囔了一句,通常这都表示它听懂了。

    几个小时以后,云决明准时抵达了索夫科瓦斯基教授的办公室,木门大敞着,这个面容严厉,夹灰长发一丝不苟地在脑后梳成发髻的教授正聚精会神地阅读着桌上的作业,他敲门时,对方头都没抬一下,只喊了一声“请进!”

    “教授,早上好。”

    云决明有点拘谨地在座位上坐下,他很庆幸办公室的门开着,外面走廊上时不时就会经过一个拿着文件,脚步匆匆的员工,这会让他安心不少。自从那件事以后,他就天然对办公室这种地方怀着既恐惧又厌恶的心情。

    “啊,是你,Yong-chue-ming,对吗?”索夫科瓦斯基教授总算抬头了,费力地想要把云决明的名字说对。“叫我Ming就好,教授。”他赶忙替她免去了可能咬到舌头的隐患,“很高兴您愿意见我。”

    “这没什么的,”索夫科瓦斯基教授放下了手里的论文,向后靠在椅子上,“反正这个夏天我也就只上一节课,教的还是初级课程。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一个学生在我的办公时间来拜访我呢,所以我今天给你留出的余裕十分充足,说吧,孩子,你想问我什么?”

    云决明犹豫了一会该怎么开口。

    “您知道我将专业换成心理学了吗?”

    “我怎么会知道这种事,”像是觉得这个问题很蠢,索夫科瓦斯基教授笑了起来,皱纹让她那种富有威慑力,让人一看就想起麦格教授的脸温和了不少,“不过,我很高兴听到这个消息。恭喜你,Ming,我必须说,心理学比任何专业都更要适合你,你确实有天赋——我很少对学生这么说,因为我不希望他们认为自己有天赋就变得骄傲自大,目中无人起来,或者偏执地觉得自己不再需要学校的教育。”

    “我认为我还有许多要学的,”云决明马上回答,“这就是为什么我写邮件请求跟您见面。”

    “如果你是想问问能不能在下学期插进我的犯罪心理学课堂——”

    “不,不是那个,”云决明赶忙摇头,“您别担心,我已经登记了您的课程了,我来是因为另外一件事。”

    他从书包里拿出了一沓打印好的图表,递给了对方。

    “这是什么?”索夫科瓦斯基教授皱了皱眉头,把它们依次摊开放在桌子上,“约州谋杀数量统计表?”

    “这——是我法医心理学课上的课题,”云决明说出了早就想好的谎言,“我误解了教授的意思,以为他要我拿到真实的谋杀统计数据,因此我通过艾登·维尔兰德的关系,从当地警察局手里拿到了汇总。”

    “艾登·维尔兰德?噢,我知道了,你是通过他,找上了杰森·埃弗里,是不是?说来也巧,我和他父亲是一块在C大念的研究生,只是从来没认识过。老实说,他会搬来这儿住,还让我奇怪了好久呢。”

    索夫科瓦斯基教授没细说她为何会觉得奇怪,但她那微妙的语气让云决明意识到这可能跟杰森父亲是个不折不扣的极端种族主义者的传言有关。约州不是典型的白人州,种族分布十分多元化,不太可能是杰森父亲这种人喜欢待的地方。

    “是的,就是通过他。”

    “你对这个课题倒是很上心啊。”索夫科瓦斯基教授锐利的视线盯住了他。她可能不会相信自己的谎言,这点云决明也预料到了,但只要表面上的理由挑不出什么不是,索夫科瓦斯基教授也就没有理由拒绝回答他的问题。

    “是的,我很看重成绩,因为我需要拿到全A才能维持我的全额奖学金,”云决明对答如流,“就如我所说的,为了这个课题,我分析了约州的谋杀案数据,与此同时,我又刚好在读您所写的有关连环杀手的著作——”其实他是前段时间才读完的,“因此我注意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地方。”

    “你说。”

    “在您的著作《谋杀与社会》一书中,您提到过,从一个国家,甚至是一个地区的谋杀案数据分析,就能够准确无误地得到当地社会的一切信息——即便在此之前人们对这个国家或地区一无所知。‘杀戮,永远是人类最诚实的行为’,您这么写着,‘倘若从数据中无法还原当地的信息,或者有所出入,那并不是杀手犯了错,而是当地的警察犯了错,他们要么错误地记录了被害人的族裔,要么就是基本忽略白人以外的一切犯罪行为。’您还提到,像在维吉尼亚州这种地方,白人成为凶手的概率要比黑人成为凶手的概率高得多,不仅因为跨种族的谋杀很少发生,还因为法官会给少数族裔更严厉的惩罚。同时,该州的历年由哪边政党所把控,也会影响谋杀案的发生和记录。”

    “不错,你把我的书看的很透。”

    “对于族裔多元化的州可能会出现的情形,您用的是加利福尼亚州作为例子——不过,我个人认为,加利福尼亚州,就跟纽约一样,属于美国这个所谓大熔炉中的特殊环境,因为这两个地区才真的是货真价实的熔炉,不同种族的文化,信仰,语言,都得到远比别处多得多的包容。像约州这种表面看似多元化的州,实际上就跟一锅炖菜一样,煮出来以后,胡萝卜还是胡萝卜,羊肉还是羊肉,西葫芦还是西葫芦,虽然味道变得一样了,但还是彼此不相容。”

    “我承认加州不是最好的例子,但加州是个最容易被人们接受的例子。”索夫科瓦斯基教授解释道,“谁都知道加州的情况,很少有人能代入一个自己只听过名字,然而对其详情一无所知的州来理解我想要说明的内容。”

    “但我这么做了,我把您的给出的理论,您给出的计算模型及参考数据,都应用在了约州真实的谋杀案统计数据上——然而我得出的结论完全与约州现状不符——这只能说明约州当地的警察都犯了一个大错,是吗?”

    “这要看你是怎么应用的了,”索夫科瓦斯基教授的语气很谨慎,显然不相信一个学生——刚刚转到心理学开始学习的大一学生——凭借着她著作中的几页纸,就能找到一个州的警察所犯下的大错,“让我听听你的理论。”

    “您在您的书中说过,在一个多元化的环境下,黑人被谋杀的概率和白人被谋杀的概率会因为该地区的多元化程度而缩小差异,甚至可以从最高的六倍缩小到两倍至三倍的差距。因为一个多元化的地区能给少数族裔提供更多的就业机会,一个更宽松的婚姻环境,以及更好的教育机会——这都是能降低黑人及少数族裔被谋杀的要素,而白人的谋杀率——往往与该地区的持枪率及治安率有关,而不是与环境有关。”

    “继续。”

    “约州的多元化虽然比不上加州,但是从人口组成的比例上来说,至少也能排进前五,约州黑人的数量是最多的,其次是拉丁裔,接着才是白人,随后是爱尔兰裔与德裔,及其他欧洲地区的移民后代,包括犹太裔,最后才是亚裔。这种分布,应该符合您对多元化环境的理论,即少数族裔的被谋杀数量与白人的被谋杀数量差距不大。”

    “我的理论实际上更接近于一种假想,因为美国每个州的情况都太不一样了。但是,我的确认可你得出的结论,”索夫科瓦斯基教授点了点头,“约州内黑人的被谋杀数应该排在第一,其次是白人——”

    “而这就是我发觉不对的地方。”云决明指了指其中一张图纸,“从1987年开始,白人的平均被谋杀率就掉到了第四位,1995年后,第五位,2003年以后,第六位。这个数据一直到2010年,才开始逐步回升。在此期间,约州平均每年被谋杀最多的是黑人,每十万人中有三十七名;其次是拉丁裔,有三十二名,接着,就是亚裔——这个几乎很少在谋杀案中占据一角的群体,有十七名,紧随其后的欧洲移民后裔只比亚裔少一个,最后才是白人,平均十五人。”

    “你的意思是说,”索夫科瓦斯基教授扬起了眉毛,“从1987年到2010年间,约州的少数族裔被谋杀数上升到了一个并不正常的区间,才将原本可以排到第二的白人种群一下子挤到了排名的末尾?”

    “是的。”云决明干脆地回答,没有说更多的话。如果他只是为了一个课题而做出调查的话,走到这一步已经是极限了,不能再继续得出约州可能潜伏着一个专杀少数族裔的连环杀人犯的结论。

    “那么,我就必须指出一项你没有加入计算过程,然而又对结果影响深远的要素了。”

    “您请说。”

    “1987年至2010年,”索夫科瓦斯基教授意味深长地说道,“正好是科尔·埃弗里担任约州洲际警察局局长的任期。”

    (没看懂云决明所提出的理论的读者,请打开作者有话说或看评论)(m.看书小说)更新最快,小哥哥小姐姐记得收藏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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