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05章 我心中有狂刀（上）

    这是一个年逾古稀的老妇人，这个年纪的老人，多以孱弱不堪，可是这老妇人却身体康健的很，步态很稳，腰间系着围裙，脸上挂着淳朴的笑容。

    “外婆……”

    见到她，我口中略带艰难的吐出如此两个字。

    这一幕，对我而言太熟悉了。

    我是个跟着外婆长大的孩子，母亲打拼生活，很是劳累，又性格大大咧咧，属于男人性格，许多时候并不懂如何去照顾一个孩子，这个任务自然也就落在外婆身上了。

    以前还在家乡读书的时候，每每一到中午放学，小院必回飘起炊烟，门户也将打开，外婆会从那里出来，站在门口等我，屋子里饭已经热乎了。

    她是个旧社会出来的老人，知道惜福，也不谙那么多的生活情调，做的饭总是很糙，少不更事时一到吃饭就厌恶，可自从求学离家之后，我便是想吃也吃不到了，又何曾再有一口热饭？现在她老人家仙去，这一切注定只能是个虚无缥缈的梦，梦中见她时笑容满面，梦醒遍寻阳间却寻不到她时只能泪湿衣襟。

    那真神，也真是个精通心理的可怕存在。

    我内心深处对什么最深刻，他偏偏要什么重现在我眼前，可以说是怕什么来什么，一瞬间双目已经湿润，嘴巴张的很大，大口的喘息着，可总也觉得气闷，就像是被人扼死了咽喉一样，有种被憋死的错觉！

    是的，这一瞬间，我失控了。

    这个老人，恰恰是我的软肋。

    当她横死街头时，我第一次杀人，指使着白灵，把那个混蛋全家都撕成了碎片。

    或许车祸只是无心之失，或许只是那个男人罪有应得，他的家人是无辜的，但我就是恨了，愿做大魔，屠他满门，世人咒骂又与我何干？！

    不仅如此，当我修行小有所成时，每每想起她，心中都是杀念奔腾，无数次险些踏入魔道，恨不得从漠北再回中原，唤南山北麓墓群中的恶鬼下山淹没那个小城，可，最后又放弃了。

    她，其实就是我的魔种。

    佛陀有千面，人亦有善恶两面，我也如此。

    我有济世度人的宽厚仁心，也会怜悯同情他人，可我心中也有恨，有奔腾的怨气，与我幼年成长环境有关，但更与她有关，虽然我也知道这世间有黑有白，但黑暗吞噬到我的家人时，我恨不能将这世间屠灭，令人族颠覆，所以，有时我倒是能理解黑鳞的那种心情，归根结底，只能说，我在神魔之间摇晃，说明我不是神，也不是魔，只是一个有血有肉，会自私也会无私的人而已。

    苏离她们总是说我内心充斥着黑暗和暴虐，其实，归根结底，也有她的原因。

    诚然，我可以从阴司里找出她来，再用最恶毒的法子害死他人，令她得人之躯，如活人一样行走世间，可是，我一直没有那么做，一切，只是因为爱她。

    她的一生太苦，又何必再让她来这充斥着苦难的世间，不如就让她安心投胎，下一世不再受这么多的苦。

    我也只能这般想了。

    此时，又见她出现在我面前，我心神摇曳，不禁迈步朝她走去。

    老人已经看见了我，正在路边对着我挥手，她总是这样，哪怕我夹杂在人群里，她也能一眼看到我。

    我越走越快，步伐也越来越大，哪怕这是假的，我也愿意享受片刻的安宁，终于，我来到了老人面前，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上一世，她抱了我很多年，把我从几十公分长抱到下地走路，然后她又拉着我，直到我成为一个大小伙子，可笑的是，直到她死，我竟没有拥抱过她一次，这是我内心里最大的遗憾。

    堂堂七尺男儿，此刻，身躯颤抖，泪如泉涌。

    许久后，我才终于撒开，老人这时才伸出粗糙的手有些慌乱的帮我擦拭泪水，关切的看着我，问道：“咋啦，红红，是受委屈了吗？”

    “没事。”

    我抿了抿嘴，终于从唇齿之间僵硬的挤出了几个字。

    “不要哭啦。”

    老人笑着拽着我往院子里走：“饭都做好了，就等你了。”

    ……

    屋里，人满为患。

    我看到了那个每每想起就让我心疼的女人，她是我的母亲，我也看到了憨厚质朴的弟弟，满屋子的亲人。

    时光，在这一刻仿佛回到了十年前，我颠沛流离十年前的刹那。

    饭菜的味道也和我记忆中的是一模一样。

    那个真神也是费心了，却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

    家中一切都是如以前一样，让我这个飞的早已倦怠的鸟万分想念，一顿简单的农家饭的工夫，我不知有多少次眼眶湿润。

    但，我的心中，始终都是清醒的。

    这是假的。

    虽然，我很想沉沦，可经历了上一次后，我道心坚固，即便动摇也是片刻，我很清楚我到底要什么。

    我……只是想重温一下而已，因为我知道错过这次，可能我一生都再没有机会了。

    温暖的时间，总是短暂的。

    终于，这一顿饭还是吃完了。

    这一刻，我盘坐在炕上，轻轻闭上了眼睛，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或许这才是我内心世界最真实的写照，片刻后，我终于徐徐说道：“其实，不用斩掉，可以铭记，却不可沉沦。”

    “你说甚了？”

    我弟弟有些吃惊的问道：“哥，你没事哇？”

    我睁开了双眼，在这一张张熟悉的脸上掠过，轻叹道：“经历了上一次的十年磨砺之后，我明白了许多，道心很坚定。

    那些已经成为冢中枯骨的女子，我仍旧记得她们，记得曾经发生过的一切，但并不影响我离开那里。

    所以，灭情绝欲，并非是灭掉心中的记忆，只是坚定道心，知道未来自己该如何做而已。

    对于那些可怜的女人来说如此，对于你们来说，亦如此。

    我已踏入修行路，一心问道，前尘往事已是烟云，我会铭记在心，却不会回头走已经走过的路。

    道，于我而言是什么？

    力量吗？

    也不是。

    道，对我而言，是心头的一把刀，也是心头的信念，是站在人生十字路口，斩立决断的标尺。

    我守卫在黑暗里，捍卫人族的光明，也管辖阴阳两界的规矩，此生不能再回头过问红尘，亦不可归家，但，我却可以在黑暗中守护她们，直到永远，这是我对她们的爱，也是我对他们的誓言。

    信念已如此，何必又留在这里呢？”

    “你到底在说啥了？”

    我的“母亲”也不解了：“我们怎么听不懂了？”

    “你们当然不懂。”

    我摇了摇头，道：“我坐在这个家里，却不能再融入这个家，因为我知道的太多了，修行路上走的太远，我早已经不是我了，所以，不如斩断痴念，彻底决了这念头，只在黑暗中守护你们，这才是对你们的爱，一心归家，只会把灾难带给你们，是害你们，我走了一条红尘不懂的路，恩怨情仇羁绊，这些风暴你们承受不了。

    其实，要离开这里，也不难，不是吗？

    我大概知道，至少有两种方法可以离开这里。

    第一种方法，杀死你们所有人，我就彻底斩了亲，变成了一个疯子，追求力量和武道极致的疯子，只是，非我所愿。

    第二种方法，便是我明悟亲情于我而言是什么，净俗世中的根，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这里，站在黑暗中守护你们，坚定我所信仰的一切。

    所以，我想……时间大概到了，我得走了。”

    说完，我起身，准备下地离开！

    这时，“外婆”忽然一把抓住了我，她眼中有泪光闪烁，道：“好端端的为啥要这样呢？我可舍不下你这么走……”

    “假的，终究是假的。”

    我回头看着她，叹息道：“你舍不下我，我舍得下你，因为你根本不是我的亲人，你们只是他们的克隆体，我所爱的那些人，生了我，养了我，就说我母亲，她承受过生我的痛，那才是真实的，可是，他们为我承受过的，你们承受过吗？正因如此，我爱他们，可以舍弃一切！而你们呢？你们没有为我做过任何事情，就妄图做我亲人？你们终究是另外的生命体，只是长得和他们一样，拥有他们的记忆而已，而且最可笑的是，你们的记忆也是从我脑子里攫取去的，倘若果真认了你们为亲，那我才是真正的笑话。之所以留在这里吃一顿午饭，也是出于对他们的思念，我没办法再去与他们实现共挤一桌的梦想，所以，只能寄托在你们身上了，现在，我心愿已了，要你们何用？还不撒手？！”

    说完，我一挥衣袖，冷笑着向前走去。

    我这一步踏出，身旁的人纷纷覆灭，化作玄光而散，这座小城也伴随着我的步伐一点点的分崩离析。

    终于，我走出了这里，看着正在崩坏的小城，昂首对天笑道：“你终于是黔驴技穷了么？用那些女子束缚我，手段堪称高明，让我沉沦十年，至少她们是真实存在过的。不过，这回的手段堪称可笑，捏了点和我的家人一样的人，偷了点我的记忆，帮我实现了我在外面实现不了的事情，这就想让我留下了？你这一切都是假的，你或许永远不知道亲情是什么！不过也对，你是神，你当然不知道亲情是什么了，那我现在告诉你，亲情里的遗憾不需要假象来弥补，那种情在心间，是深沉的，即便相隔万里、一时不见，爱仍旧渗透在了骨髓里！

    不过，说到底，我还得谢谢你，谢谢你让我明白了面对情欲该有的态度，也坚定了面对亲情我该怎么做，这将无限加强我的道心，让我拥有一颗无敌的心！

    好了，废话不多说，劝你还是换个别的方式吧，这里已经崩坏了，上次破你魔障，我需十年，这次，一个小时足矣！”

    ……

    作者风尘散人说：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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