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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九十九章 天命之战将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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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大多数人一样,施廷舸对里斯本宣言的理解还很粗浅,就连亲身上阵的汪由敦也未完全看透这份宣言对全球大势和历史进程的影响,实际上当初向他作如此交代的皇帝也并未寄望太多,只当作一步先手闲棋,毕竟赤果果毫无遮掩的弱肉强食法则还要贯穿历史两百多年,到另一个位面的联合国时代才真正竖起涵盖社会各方面的国际道义。

    此时在寰宇高举天下一家,以人为本的旗帜,英华国人大多觉得皇帝也开始显露好名的一面,甚至把春秋时的宋襄公拿来对比,而对赛里斯心怀好感的欧罗巴人,则将赛里斯皇帝比作塞万提斯笔下的唐吉珂德,感慨赛里斯皇帝和赛里斯人的高贵品行之外,也在喟叹此言此行与时代的格格不入,更为赛里斯与罗马教廷爆发如此激烈的冲突担忧。

    就施廷舸而言,他的切身感受还是他和安森的故事,即便是在战争中,安森也尽量避免伤害平民,这一点获得了他的尊敬,而他在巴尔的摩没有大开杀戒,也是基于不愿伤及无辜的道义,总有什么东西是超越敌我,值得所有人都去尊奉的法则……想及此处,施廷舸更为祖国所立的天人之伦而自豪,这就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天道!谁违背我英华大义,就是违背寰宇道义,违背人之本姓,不仅是英华之敌,也是寰宇公敌!

    审视即将回程的队伍,施廷舸以及部下官兵的感受更深。

    湘江号上有来自普鲁士、撒丁等地中海国家乃至波兰等东欧诸国的使节,他们不仅响应这项宣言,还准备借此事与赛里斯实现进一步的政治经济合作。

    之前赛里斯从未进入过这些国家的政治视野,不列颠在印度战败后,才开始关注这个神秘的东方大国,而当赛里斯抛出里斯本宣言后,他们更注意到了这项宣言对欧罗巴既有格局的影响,经由这项宣言,赛里斯即便远在地球另一端,也不再是可以忽视的政治力量,对这些要么新兴崛起,要么风雨飘摇,根基不足的小国来说,自然要争取一切可以争取的外界助力。

    除了近百人的各国使节外,还有近百位民间人士随同湘江号一同去赛里斯,其中包括“无国界医生联合会”的骨干,以及一些政治人物,例如后世称为“法兰西自由三杰”的狄德罗、达朗贝尔和卢梭。这三个年轻人都是受里斯本宣言激励,在法兰西发表激进的反宗教言论而遭迫害,干脆接受赛里斯公使馆的庇护,踏上了去赛里斯的朝圣之旅。

    湘江号回程还非孤身上路,不列颠、荷兰、法兰西、葡萄牙、西班牙以及瑞典、丹麦等国的七艘舰船也将随同湘江号一同前往赛里斯,这是史上组建的第一次多国联合船队。

    这些国家各有各的诉求,不列颠是希望跟赛里斯达成进一步的友好合作,医疗技术之外,不列颠官方更关心的是赛里斯的火炮技术。荷兰则是想以最大诚意扭转跟赛里斯的不良关系,毕竟就版图而言,目前也就荷兰跟赛里斯距离最近。法兰西和西班牙除了关注医疗技术外,也想调停赛里斯与罗马教廷的恶劣关系,而瑞典丹麦等国则是借拥护里斯本宣言为阶梯,一方面摸索跟赛里斯联手遏制俄罗斯的途径,一方面扩大双方的贸易来往。

    值得一提的是,瑞典商船“哥德堡”号是第二次前往赛里斯了,在另一个位面,这艘商船在完成第三次东方之行,满载丝绸、瓷器和茶叶驶入哥德堡港时,就在港口外触礁沉没,只抢救出了三分之一货物,依旧获得了50%的利润。在这个位面,“哥德堡”号能跟随湘江号去赛里斯,想必会有不同的命运。

    施廷舸临行前还颇为忧虑汪由敦等通事馆人员的安全,建议将随船的五十名伏波军留下,罗马教廷对赛里斯的讨伐在葡萄牙也引发了一定程度的动荡,接连多曰都有虔诚教徒在公使馆外示威。

    汪由敦拒绝了施廷舸的建议,他解释道:“欧罗巴的天下已非教廷所独掌的十字军时代了,罗马教廷就是一只落水狗,我们赛里斯来打这只落水狗,还不知有多少欧国暗中窃喜呢。”

    里斯本宣言对欧罗巴启蒙运动的推动还是一股暗流,而露在明面上的激流则是与罗马教廷的冲突,欧罗巴大多数政客看到罗马教廷的激烈反应后,开始将里斯本宣言理解为赛里斯借踩罗马教廷之机,希望跟以新教为背景的反公教势力结成更广泛更深入的联盟关系,这些势力正是以不列颠和荷兰为首的新兴欧罗巴国家,就宣言的前二十年影响而言,这个理解是基本正确的。

    汪由敦还颇为不屑:“罗马教廷的‘绝罚’就是对我英华的恶毒诅咒,陛下年纪见长,脾气也见长,还有更多苦头等着教廷吃呢。”

    怀着沉甸甸的收获和无限期待,施廷舸于1741年2月踏上归途,中途还因在非洲和印度洋发生了一系列故事,包括在靠近红海区域遭遇海盗,组织了一场多国联军清剿海盗的行动,又在锡兰调停不列颠东印度公司与荷兰东印度公司的争端,直到1742年年初才驶入南京黄埔港。

    等待施廷舸的是盛大的欢迎仪式,以及连升两级,晋为封号少将的荣耀,这也是英华陆海两军自开国以来,首次对活人直升两级。十多年后,当乔治安森晋升为不列颠海军上将,统领地中海舰队时,施廷舸也已是海军上将,统领西洋舰队。两人隔着古运河,在地中海与红海间遥遥相望,携手宰割奥斯曼土耳其治下的埃及,开凿苏伊士运河的倡议最早也是他们联合提出的。

    安森的大冒险终结,施廷舸的环球航行还未结束,还有更壮阔的人生等待着他们。而汪由敦的里斯本宣言如一股清风,原野上草木仅仅只是低伏。赛里斯公使与罗马教廷不断升级的口水仗为欧罗巴源源不断地提供着茶余饭后的闲聊话题,赛里斯的名字在欧罗巴也不再陌生,不仅普通人耳熟能详,也成为各国上层政治运筹所难以忽略的对象,除此之外,世界似乎没有太大改变。

    只有时间才知道这一切,十多年、二十多年,乃至一两百年后,人们每次回首,都会发现,就是在1740年,里斯本宣言这股清风吹起了无数蒲公英,向着原野四处飘散,再生根发芽,缓慢而坚定地改变着整片原野。由“无国界联合会”所催生的“红飘带会”、“海事联合法庭”、“战争法则委员会”等超越政治和国家的国际组织基于里斯本的天人之伦理念相继建立,到一百多年后,异于另一个位面的联合国创建,原本单独由欧罗巴衍变而出的历史脉络,在这里却成了主干源自东方赛里斯的东西相融格局。

    当然,自1740年到1741年,欧罗巴历史总体还是沿着既定的进程衍变,当施廷舸率领的联合船队刚刚出发时,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就揭开了帷幕。玛利亚?特蕾莎女王为了守护自己的权位,为了维系已腐朽不堪的哈布斯堡王朝,毅然将欧罗巴再度拖入战争漩涡,为决定欧罗巴大势的天命之战铺下了又一块地砖。

    与此同时,远在东方的赛里斯,也迎来了属于自己的天命之战。

    圣道二十三年二月,也就是施廷舸刚刚从里斯本启程之时,李肆在未央宫里还关注着曰本和欧罗巴局势,他用红笔在由弱水号巡航舰带回的印度和约上签下了骨肉饱满的“李肆”两字,还下意识地摸了摸肚腩,感慨着书法与赘肉的齐飞并进。

    内廷侍从的低唤打断了他的忧思:“陛下,是否要进宵夜?”

    转头看挂钟,已是晚上八点,以往李肆在这个钟点已习惯吃些江南小食,此时他却皱眉道:“不吃了……”

    数千里外,西域大都护府治下轮台县【1】,已被改造为军事要塞的轮台古城还染着夕阳的金黄之光,一座高大塔楼耸立在城中心,长宽各有四五丈,高达十丈的塔座上,黝黑铁架搭起了一座也有近十丈高的三角高台,顶端是一座狭小的圆台,有如战舰主桅顶端的嘹台一般。

    塔楼下,红衣官兵们端着搪瓷缸子正列队取餐,一位铜星士官盖好两个装满食物的缸子,将其卡在背包左右的网兜卡座里,厨师见他这装束,嘴里嘀咕着:“是上楼么?包里空荡荡的,就带了毛毯,没带棉袄?不怕冻死?二十丈高处,那风可不是两层棉衣能挡住的。”

    年轻士官道:“我是新来的,王楼官怕我背着棉袄动作不利索,先带上楼了。”

    胖乎乎的厨师怜悯地看着年轻人:“上面用人也真狠,不在后面先练练,直接就把你塞到轮台来,这可是最前线了。”

    年轻人却自得地笑了:“我可是当期灯号班的状元,当然得放在最紧要的地方。”

    厨师也笑了:“有志气,配得上咱们这身红衣!”

    他再道:“陕西人吧,酒量多少?”

    年轻人答:“不多,一斤吧。”

    厨师丢过来一个手掌大的扁扁玻璃瓶,瓶身纸封写着“军”字:“四川杂粮酒,二两,不违规,带上去暖暖身。”

    年轻人感谢不迭,装入背包后,急急奔向那座高塔。

    旁边的官兵们不满了:“他怎么能有酒啊?”

    胖厨师嗤道:“人家是灯号兵,你们也愿爬上二十丈高处吹一夜罡风,我也会给!”

    鼓噪顿时停了,看看那座高塔,大家都吞了口唾沫。

    上了砖木搭建的塔座,再在铁架之间的简便铁梯中攀爬,魏振华的信心随着高度一步步跌落。他拼命压住朝下看的冲动,嘴里念叨着“你行的,你不怕高”,可背上原本不觉得重的背包也在一点点变重,当他感觉到铁梯开始微微摇曳时,背包更重得像有人在扯着,要将他从梯子上拉下去。

    “哎哟妈喂……”

    他还是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顿时觉得天晕地转,列队进餐的战友们已经小得跟耗子似的,就算他没那个什么恐高症,也觉得一颗心脏快裂作两瓣,要朝两腿沉下去。

    虽然训练过不少次了,可每一次上塔都是一次生死磨砺呢,怪不得灯号兵在平时都有补贴……魏振华照着训练时教官所教的方法,抓着一个念头不放,再不去管高度,也不去管越来越明显的摇曳感,就这么一步步向上爬着。

    可他这一抓却抓得太紧,到了最后一阶,念头都还没放下,伸手抓了空,身体也瞬间失衡,极度惶恐之下,另一只手也松了。

    就在他两眼圆瞪,惊呼已挤到咽喉时,一只大手伸出,牢牢揪住他,接着更一把将他扯上了狭小到两个人都转不开身的高台上。

    浑厚的嗓音响起:“你小子是要第一天上岗就报战亡么?”

    魏振华惊惶刚定,这话又让他垂头丧气:“王楼官,我错了……”

    被称作王楼官的是个中年汉子,肩章显示是一位军士长,拍拍魏振华的肩膀,他安慰道:“好了,这种事情也叫鬼门关,今天你过了一次,之后想必也再不会犯糊涂了。”

    年轻人心气高,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的惊悚很快就消散了,他掏出酒瓶给王楼官:“王楼管说得真没错,老胖心地很好,给的不是米酒,是四川的宜州杂粮酒。”

    王楼官哈哈笑着接过,眉飞色舞地道:“那胖子知道我是酒虫,我去就给没劲的米酒,今天你立功了!”

    两人端着饭缸子挤在一处,靠着台上用帆布蒙起来的大件物事,眺望正沉下地平线的夕阳,呼哧呼哧大口咀嚼起来。

    “戍楼西望烟尘黑,汉兵屯在轮台北,咱们真是干上老祖辈的活啊。”

    “还知道轮台的来历?你小子怎么不去考科举啊,跑来当灯号兵,真是屈才了。”

    “好男儿一腔热血,就该在沙场夺富贵,呜……考了两年县学都没进,灯号兵的薪饷这么高……”

    “热血,等吹几晚上你还能扛住,那血才能真正热起来。”

    两人一边吃一边聊着,广阔大地在他们眼前伸展开,当夕阳沉下时,天地之交,一道细细尘线正依稀伸展开。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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