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王二虎

    不同的是，他看到我也没有半点反应，那无动于衷的模样，完全就是在看着一个陌生人。

    刚刚那个小男娃抱住王二虎的手不停地摇晃，嘴里嘟囔着：“我要的葫芦娃呢？你怎么没有给我带葫芦娃？”

    “小龙，你要的葫芦娃没有了。”王二虎两手一摊好叫他们看个明白。

    小龙撅着嘴，小小的脸皱在一起，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屁股坐在地上，指着王二虎就骂：“你这个骗子！上次你说要带葫芦娃给我的！为什么没有带过来！你就是个骗子！”

    他本来就激动，冷风一吹脸蛋红红，真真的跟猴子屁股没什么区别。

    小龙一哭，其他的娃儿就更加激动了，一个一个围绕着王二虎，手就往他兜里掏，王二虎急了，干脆把衣兜翻出来，好让他们看个明白——他的确是什么都没有。

    那些孩子也不乐意了，甚至捡起地上的鹅卵石，毫不客气地砸向王二虎，还振振有词：“你说话不算话！你不是好人！”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原本王二虎就没有什么错，他也咽不下这口气，对着张牙舞爪扑过来的小龙飞起一脚踹过去，小龙嗷的一声磕在地上，王二虎拍了拍手，扬起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杀鸡儆猴。

    这群熊孩子本来就是恃强凌弱，这下一看小龙捂着屁股直叫唤，也就都不敢多说什么，不多时就一哄而散。

    只有我还坚定地坐在旁边一块大石头上，王二虎本来还沾沾自喜，但就在看见我的瞬间那股子胜利者的微笑渐渐冷却下来。估计见我是个姑娘，他这么一个大男人在姑娘面前欺负小孩子，的确不怎么光彩。

    他搓了搓手，讪笑两声，艰难地把脚尖转了一个方向：“怎么没见过你？”

    “我是外乡人，到这里来旅游的。”我十分顺溜地编了一个理由，顺势问道，“小兄弟你们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吗？”

    王二虎跺跺脚，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这就是一个落后的小村子，哪有什么好玩的？要说你们城里人没见过的，那就是海了，除了海还是海。”

    他手臂一挥，随手一指就是大海的方向。海风轻轻地吹着，带来潮湿的气息。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你长得很像我一个朋友，方便告诉我姓名吗？如果可以的话，我出去玩还要靠你做导游呢！”

    “王二虎。”说起他的名字，王二虎兴奋得眼圈红红，悠远的目光望着不远处的村庄，不知道是不是临海的原因，一层薄薄的雾霭笼罩在上面，为村庄增添了几分神秘感。

    王二虎嘿嘿笑着：“你去村子里打听，我们村没有不知道我名字的！”

    “是吗？”我从石头上跳下来，在沙坑上踩下一双深深的痕迹，“这么说来你是一个名人咯？”

    “不是什么名人，也就是村子最早一批出去工作的人，换言之，他们的眼里只有这一方土地一片海域，而我看过的世界，远远超出他们的想象。”王二虎笑得淳朴，一字一句都隐含着骄傲意味。

    他上上下下打量着我，有些狐疑地说：“姑娘，看你这个模样，也不像是从大城市里来的人啊。”

    也难怪，我这一身都是之前买的休闲装，没有半点高级感，更何况又被折磨一番，现在衣服破破烂烂，脸上也是脏兮兮的，跟个乞丐差不多。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从夜城来的。”

    “夜城？”王二虎抬头望天，细细思索许久，眼里依旧是迷茫，但他还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声，“我听说过，好像是广东那边的城市，对吗？”

    打肿脸充胖子，夜城明明在江淮一带，他其实根本就不清楚吧。

    但我还是点了点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着。

    王二虎这个人很简单，只要夸一夸，基本上什么消息都能套出来。从他嘴里，我知道他是生在这个小渔村的，祖上都是打渔的，他们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和之前那个老伯说的基本相符。

    还有就是关于王二虎。

    他是年轻一代的代表，对于村民们那种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形态表示不满，一心想要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事实上他也去了，上一次他从城里回来，真的是风风光光，像是古代人考取了功名衣锦还乡。他给每家每户都买了礼物，给孩子们买了小玩具，几乎村子里的每个人都受到了恩惠。

    但是他们并没有多么感激，反而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

    所以这一次王二虎回来，孩子们还是想方设法要从王二虎手里要点什么。孩子的教育源于父母，从他们村子里孩子的行为完全就可以看出来这群大人都是什么样的人。

    王二虎枕着手臂躺在沙滩上，在刺眼的阳光下半闭着眼，感慨道：“自那之后，他们就把我当成了摇钱树。什么没了就让我去买，孩子们想要什么玩具也让我带，本来说的好好的，一样一样都给我算清楚，后来也就作罢。他们不给钱，我也不好意思老是问。”

    我在心里默默地给王二虎定了位，虽然这个人虚荣了点，但也算是比较能吃苦的一类。

    好感度加一。

    估计王二虎平时在村里也没个能说话的人，今天巴拉巴拉跟我讲了一堆，完事了又提出让我跟他回家吃饭。盛情难却，我也就跟了过去。

    出乎意料，王二虎的家和别的农户家里风格完全不一样，他们家是水泥地，结实的砖墙，甚至墙上还挂了字画，很有附庸风雅的味道。

    我也不懂，就一直对着那幅兰亭序书法看，王二虎十分骄傲地介绍：“这是现代著名书法家，叫赵、赵什么来着？好像是赵孟頫。”

    然后又对着一幅寒梅图介绍，跟我说是谁谁谁画的。

    我啧啧赞叹，纳闷地问：“你怎么有这么多字画？是自己买的还是……”

    “有人送的。”王二虎的脸上泛起一阵红晕，他挠挠头，目光游移不定，“有时候客户心情好了，就会给我们一些小东西，抵了小费。”

    我还真就奇怪了，王二虎这是从事什么工作，客户都这么大方的？

    王二虎偏过头去，以我的角度刚好能瞧见他的脖颈，那上面分明有几道伤痕，青紫色的，估计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毕竟第一天认识，我也不好多问，蹭了顿饭就回到了老伯家里。

    老伯正在烧锅，一听我跟王二虎聊天去了，就说：“那孩子还真是有能耐，在外面就靠着他自己，谁知道怎么就认识那么多的有钱人，竟然还有人送他那么贵重的东西！你是不知道他上次回来，整个村子都通知了一遍，村里的鼓乐队都来了，敲锣打鼓地欢迎他回来。这一次不知道咋搞的，谁都没说……”

    不用说，肯定是没钱了呗。

    幸亏老伯没有再说些什么，我又蹭了一顿农家饭，感觉过意不去，就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搜刮出来，在睡觉之前偷偷塞在了枕头底下。

    一夜好眠。

    骄阳初生，我伸了个懒腰从床上起来，呼吸里都带了几分潮湿。忽然想起从前在家里的时候，我也是每时每刻都想着出来看看这世界，但是没有想到，父母亲戚都在家里，他们对于我来说才是最珍贵的宝物。

    直到他们都不在了，再去后悔，半点用处都没有。

    现在的王二虎就是那个时候的我。

    我闲来无事就在村子里逛，其实这里没什么好看的，因此我绕了一圈又回到了村头，昨天就是在这里碰见王二虎的。

    沙滩上有贝壳，我蹲在石头边上，看潮涨潮落，忽然间一个浪打过来，一只海星出现在沙滩上。

    “你还在啊。”

    王二虎揉着太阳穴，双眼都快睁不开了，一看就是晚上没有睡好。

    我捡起那只海星：“是啊，我还不知道从这里怎么回家呢，要好好研究一下。”事实上昨天已经研究过了，这村子只有村口的一条路通往外界，本来打算直接走，但就在遇见王二虎的时刻，我改变了主意。

    他坐在石头上，任由海浪打湿他的裤脚，明明一个年轻人，却是跟老年人一样唉声叹气，还向我提出一个终极问题：“你说人生到底在追求什么？”

    我故意打趣：“你没听别人说吗，人生在世，吃喝二字。”

    “可是昨天在梦里，有人跟我说人之所以区别于动物，关键就在于人的感情。”王二虎愁眉苦脸的，似乎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个问题，“可是我遇见的这么些人，一个一个都特别无情无义。见我有钱就伸手，见我没钱了就对我砸石头。”

    “这不一样。”我着重强调，但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跟他解释。

    正在我绞尽脑汁之际，他又开了口：“有时候觉得，自己一直在过着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这件事情困扰我很久了，从来也没有跟别人讲过。但是看见你，就特别想跟你讲。”

    隐隐有不安的情绪在心底涌动。

    “我一直在做一个梦，场景特别真实，就好像真的发生了一样。梦里我是一个白手起家的年轻人，后来自己当老板，事业蒸蒸日上，还有一个漂亮老婆，整天吃香的喝辣的，小日子过得不能更好。但是现在……我还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

    和江里一样的遭遇。

    突然我灵光一现：他说的梦里的人，不会就是江里吧？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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