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住三句话

    当我看清那两行小楷，心里不免一颤。

    顿时感觉到那字里行间存在的寂寞和凄凉。

    这字条可能是楚监自己写的，她是个诗歌爱好者，总能搜寻到一些很带意境的词句。

    不过，刚才那些餐盒都已经收拾了，为什么偏偏留下这张字条呢？

    难道她有意留下来让我看到？

    按照我对她的了解，楚监的情商不低，如果她想用这种方法打动我，写下字条试图撩拨我心里的那片柔软，也不是不可能的。

    但她不知道，经过环节干部考核那件事后，我对她的信任，已经降到了冰点，很难再轻易相信她说的话，所以，仅凭一张字条，就想让我放下心里的戒备，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目光在那字条上停留了一瞬，我及时的看向别处，楚监看到我这个细微的动作，轻叹一声带着点惆怅说：“林阳，你还是坐下来吧，这样站着，让我觉得生分。”

    生分？

    我心里微微一动。

    事情都走到这一步了，还想让我跟以前一样，除非我没心没肺，不然哪里还能热情的起来？

    不过，为了不让她感到难堪，我还是转身坐到了沙发上。

    “楚监，你把我叫住，有事的话就只说吧。”我保持着笑意说。

    楚监脸色不振的看着我，两眼之间还是带着点莫名的幽怨，说：“刚才你拒绝了尹监，是不是？”

    嗯？

    楚监说话的声音虽然不高，但听到我的耳朵里，却让我整个人一惊。

    拒绝尹监前后不过五分钟的事情，我从楼上下来不过迈下了不到三十个台阶，楚监是怎么知道的？

    这里面如果有某种联系的话，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楚监和尹监之间，她们已经建立了必然联系。

    换一种说法，就是她俩之间已经达成了某种契约。

    楚监也来追问这件事，很有可能是她让尹监对我提出要求的，然后让我主动投靠，她们便顺水推舟再把我调到生产科。那样就神不知鬼不觉，完成了她们的心愿。

    若不是这样，她们有必要这么急就互通了信息？

    高明，很高明啊。

    不过从这件事上看得出来，余监的能力确实不俗，几个回合下来，就给了楚监和尹监这么大压力，如果不是事出有因，她俩也不会联合到一起。

    心念想到这里，不过是瞬间完成，我脸上带着笑意，依然保持着平淡，说：“事情是这样的，也不能算是拒绝尹监，她问我有没有想过到生产科去，我回答说在警卫队很清闲，手上还主管着点业务，就不想再动地方了。”

    听我把话说完，楚监脸色沉下来：“林阳，你怎么这么傻呢？”

    嗯？

    我傻？

    难道我乖乖自投罗网，到生产科去让人当枪使才不傻？

    楚监话里稍作停顿，接着说：“有些事我做的是不对，你可能会恨我，但这不能成为你和我赌气的理由。林阳，你要知道，之前我之所以要那样做，也是有不得以的苦衷。但你不要为了那些跟我置气。”

    说到这里，楚监声音压了一下，说：“我跟你说，生产科的现任科长马上面临退休，只要你过去，先做上一段时间的副科，等她一退休，你就能马上扶正，你的职级就再提一级，这么好的机会你不抓住，岂不可惜嘛？听我的话，别为了赌气就白白浪费机会。”

    听她有条有理的说完这些，我心里反而变的沉重，对她的表现只感到可笑。

    让她这么说下来，非但没有她的一点错处，反倒是在为我着想。

    我看着她淡然笑笑，轻轻摇了一下头。

    本想到这里来坐坐，跟她随便说点什么，只要不让她感到难堪，随后也就离开了。

    但等她说完这些，我就感到有一根刺扎在心口上。有些话该说就要说出来，如果一味的闷着，就会让人当傻子看待。

    直眼看着楚监一向温婉雍容的面庞，还有她隐隐闪现的惋惜和期待，我的笑更加从容。

    楚监见我表情有异，脸色忽地一变，不等她再做出反应，我声音平缓的说：“楚监，有几句话我想说出来，不然憋在心里难受。”

    听我一开口说出这话，楚监神色里多出一丝惊诧。

    我没管她的反应，接着说：“记得小时候，身边总有人教育我们，说做人要记住三句话。一是要勤俭节约，这是做人首要的美德。再就是要谦虚，不能骄傲。三要善良，因为因为上苍不会让善良的人吃亏。”

    我的话说到这里，楚监两眼显出一丝迷茫，可能她根本没能理解我话里的意思。

    我看着她呼出一口长气，接着说：“那时的我认为这些话是绝对真实的，就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奉为真理。就努力做到勤俭节约，待人谦虚，把任何人都当好人看，但等我长大了，我慢慢发现，这些话是在骗人，骗人一直平庸。”

    “尤其在大学毕业后，我觉得勤俭并不是什么美德，钱不过是一种非等价交换的符号，花出去就是钱，攒着一贬值，什么都不是。并且谦虚也未必使人进步，因为高调而牛逼，做到名利双收的人，大有人在。”

    说到这里我恨恨咬了咬牙，接着说下去：“有些人依据身份，或者背景高调的令人发指，但他们依然进步的很快。从这一点上看，一个人进步，高调没错，重点是看他如何对待别人。”

    我呼出一口气，又说：“我本来是坚守着善良行事的，但善良未必能解决什么，在困难和矛盾面前，善良不仅不能解决问题，很可能还会拖后腿。我觉得善良还不如冷静下来保持理智有用。那些叫嚣以仁待人的，在很多时候很难保持理智，最后照样铸成恶果。”

    “在我认识到这些的时候，有段时间我就想，既然没用的话，他们为什么还要代代相传这些呢？后来我知道，这些就是所谓的普世价值的一种，在这个金字塔形状的世界上，真正能趴到塔尖的没几个人，作为底层的大量人群，他们不得不节俭，不得不谦虚，也不得不善良。因为身处大众之间，出格就会被看成另类，那样就会收到排挤。”

    “所以，想要达成自己的目标，还是在保持低调的时候高调做事，在保持节俭的同时去体验奢侈，在保证心安的时候去争取自身利益，不要再刻意为了谁去难为自己。”

    “说了这么多，我的意思可能表达的不准确，但我只想说，不要再用大众的眼光来看待别人，谁还没个自己的理想嘛？我拒绝尹监有我自己的想法，虽然大家都知道生产科是个好岗位，很具吸引力，但现在的我对那里不感兴趣。”

    絮絮叨叨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我也知道有些地方根本不合逻辑，但自己心里痛快啊。

    话音落下，我没给楚监再来说服我的机会，直接站起来快步离开了她的办公室。

    在走到门口的时候，我回头瞥了楚监一眼，看到她两眼加杂了些落寞，可能是让我那番话直接给她说懵了。

    我没去管她此时的反应，也没必要再去管刚才说的那些是不是合理，来到外面后，只是觉得心里有一种难于名状的酸爽。

    那感觉就像我自己刚刚杜撰出来的高调论，我高调我开心，只要在合适的时候高调点，反而会大幅度拔高自己的自信。

    这次给楚监说了这么多，我莫名觉得，这正是一次我显示高调的好机会。

    反正楚监和尹监走到现在这一步，已经有点山穷水尽的意思，不然她俩也不会用这种态度来对我。

    我现在如果不趁机亮一下自己的性格，她们还会像以前一样，觉得我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软蛋。

    回想盘算一下，即便她俩在这件事上对我有所记恨，我也没所谓。

    反正我的职级已经达到副科，只要我不去犯原则性错误，她们也不能无缘无故把我给撸下来。

    在监狱一步步走下来，我也逐步意识到了，只是在监狱拓展人脉，对我以后的发展还真的作用不大。

    就算我弯下腰来，恭维着上面的这几个领导，哄着她们挺我，最后我能上到正科也就到头了。想要更进一步，那就必须上面还有人。

    所以，今后我的发展重心必须要向外拓展，等监狱外面的事业做大，那时，其它事情也就变的水到渠成了。

    从楚监办公室离开，我又下了一层楼，直接拐弯来到卫生科。

    刚才尹监已经答应给卫生科徐科长打电话，给我调对一些棉衣出来，我可不能把这事耽搁了。

    来到卫生科，徐科长并不在那里，是她下面的一个科员接待的我。

    我跟她道明来意，她很痛快的就给我拿出十几套棉衣。

    看这个人的年龄要比我大，但跟我说话的时候很客气，想来是徐科长提前给她交代过，不然在监狱这个论资排辈的地方，就算我是刚刚升职的副科，她也不会把我放在眼里。

    有道是县官不如现管，大家不在一个科室，人家不会看我的脸色行事，除非我升上正科，并且掌管一个实权科室，才会达到让人敬畏的程度。

    我把那些棉服分成两份，打成两个包裹，一手一个准备拎起来往外走。

    那个科员还跟我客气，说要帮我送到内监去。

    我客气的跟她说谢谢，并谢绝了她的好意。

    说实话，人家也就是口头上说好话，如果我当真让人家帮忙，那就是我不懂事了。

    把两个包裹前后一搭扛在肩上，重量并不是很沉，我一路走进内监，朝五监区办公楼走去。

    刚到办公楼门口，还没等我迈上台阶，就见胡紫萱带着几个女犯迎出来。

    胡紫萱看着我肩上两个大大的包裹，脸上又带出一丝微羞的笑意，接着回头对那几个女犯说：“还愣着干嘛，快点接过来。”

    她对女犯们说话的声音不高，但只是这样，那几个女犯就麻利的跑上来，从我肩上把棉服接了过去。

    看的出来，那几个女犯对胡紫萱有些怕。

    看来在这短短的十几天里，胡紫萱已经在女犯中间初步树立起了自己的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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