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第一百零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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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包子—

    我叫温君念,乃是大昇朝的太子,母亲是皇后,父亲是圣人,有一对两岁的双胞胎弟弟和妹妹,外公是路相,有个长安第一纨绔的小舅舅,哦,还要一条名叫不知道为什么能平安长大的,名叫平安的狗。

    我今年八岁了,作为一个一出生就被立为太子的人,我太忙了,二岁就开始读书了。

    我爹娘恩爱是恩爱,就是看久了有点眼瞎。

    这可不是我一个人说的,小舅舅也常年说眼睛要瞎了。

    瞧瞧,母亲突发奇想说想看花灯,爹百忙之中还抽出时间扎了个丑丑的花灯讨好我娘。

    听说是一个荷花灯,呔,荷花看了都要自闭了。

    我备好了今天的功课,这才保持太子风度的慢悠悠出了院子,出门就被流着鼻涕的二弟弟抱住大腿,身后一堆要哭出来的宫女黄门。

    “怎么又跑出来了。”我把二弟弟抱起来,二弟弟抱着我的脖子,黏糊糊地叫了一声大哥,跟母亲一样又大又圆的眼睛无辜地看着自己。

    “我把妹妹的衣服剪了。”他小声又可怜地说着,“妹妹先打我的,我气不过。”

    他伸出自己的小胳膊,露出手臂上的一道红痕,泫然欲泣地说着。

    “胡说八道,十有**你先惹她的。”我丝毫不为所动,所以冷静地反驳着。

    毕竟我一开始经常也被骗,但是时间久了也知道,二弟弟这行为叫绿茶,茶香四溢的那种。

    三妹妹就是因为太软萌了,才整日被人欺负,如今大家都偏向三妹妹呢。

    三妹妹是所有人里据说长得最像外婆的,外公很喜欢她,她百日的时候,外公亲自雕了一块玉给她,是我和二弟弟都没有的待遇。

    我是大人了,虽然有一点点吃醋,但我忍得住。

    “哥哥要去哪里啊。”二弟弟抱着我的脖子,小声问道,“听说爹给娘准备了一万盏花灯呢,今天长安城还放烟花呢。”

    今天是娘的生日,不是整岁,所以没有办大宴,但整个皇宫都挂满了荷花灯,长安城今日开夜市,彻夜长放烟花。

    我抬头看去,头顶已经挂满了荷花灯,内务局为了讨好圣人,一个小小的荷花灯生生搞出了千百种模样,个个逼真到宛若好似真的荷花盛开。

    花灯十里迢迢,长街暗香盈盈。

    当真是美极了。

    “我们可以出宫玩吗?”他捏着小手可怜兮兮地说着。

    我收回视线,冷酷地回答道:“不行。”

    “哦,那我走了。”二弟弟立马翻脸,从我怀中跳出去,头也不回地跑了,身后的黄门宫娥又追成一片。

    我站在花园内想了片刻,想起早上去请安的时候,绿腰姑姑说娘今日不舒服,叫我不用请安了。

    该给娘请安了。

    我脚步一转,稳重地朝着迎凤殿走去。

    后宫只有娘一个人,如今也只多了我和弟弟妹妹,为了节约开支,爹遣散了不少人,也封了很多宫殿,我在的东宫就有一间院子被封了,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大概是打扫一个院子也很费力吧。

    “娘。”我规规矩矩请安。

    娘懒懒散散坐在罗汉床上,闻言只是笑说着:“你这脾气……到底像谁?”

    ——像大舅舅。

    我心底回答着,这话是外公无意说的,我才知道原来还有个没见过面的大舅舅。

    但我不敢问,因为小时候,我有次听到小舅舅不小心提了一句大舅舅,娘脸上的笑容都少了,露出我看不懂的神色。

    我莫名觉得害怕。

    也不知道是小舅舅后来被爹打了,还是殿内当时一瞬间凝滞到令人窒息的空气。

    “来娘身边坐坐。”娘伸手把人搂在怀中,她腿边的平安立马站起来,睁着黑黑的狗眼睛看着我,然后转了一圈,在娘另外一边睡下了。

    平安只黏我娘一个人,我早已见怪不怪。

    我一抬眼,就看到娘脖颈处没遮住的红色痕迹,立马低下头。

    ——呔,差点又瞎眼了。

    “晚上想吃什么。”娘问。

    我想了想,甜的东西三妹妹一定点了,辣的东西二弟弟也一定缠着要了,爹喜欢吃咸的,所以我乖乖地说道:“都可以,听娘的。”

    娘立马搂着我,高兴说道:“还是我的念儿最贴心了,你爹和弟弟妹妹好多要求啊。”

    我只是笑着,一言不发。

    晚上宴会的地点在寻阳阁,整个长安都尽收眼底,此时此刻长安城已经开始放烟花了,游龙花灯在大街上穿梭,到处都是拥挤的人。

    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落下的火光如下着星雨,美得人睁不开眼。

    爹拥着娘看着烟花,娘笑得好开心,星光印在眼底,熠熠生辉,璨烂动人。

    二弟弟和三妹妹吃饱了就躺在嬷嬷怀中睡着了。

    我突然想起小舅舅偷偷带给我喝的越州酒,有点甜,又有点辣,我故作矜持,只抿了一口,后来就睡着了,后来小舅舅就被外公打了。

    我想我大概是被这样的美景迷晕了眼,有点不清醒了,看着父皇旁边的酒壶鬼使神差地拿着喝了一小口

    ——没有越州酒好喝。

    我想着,也没有再动手。

    只是没多久,我感觉有点晕,爹和娘都两个身影了,两个爹娘又开始嘴对嘴了,双倍瞎眼,可他却移不开视线。

    嬷嬷说过,只有相互喜欢到骨子里的人才会和爹娘一样。

    我以后能不能也找到这样的。

    年少的愁绪突然涌上我的心头。

    外面炸开了满天烟花,下面是风中摇曳的十里花灯,连着屋内的烛光都温暖得不可思议。

    我笑了笑。

    太傅曾对我说:我是幸运的。

    我想,可不是嘛。

    然后我趴在桌子上,隐约看到平安趴在桌子上也在偷喝酒。

    好家伙,喝酒这锅就给它背了,挨打的时候我一定来救你。

    我睡前之前,迷迷糊糊地想着。

    —父母爱情—

    西洲的风实在太大了。

    路寻义背着包裹,拿着上任文书看着这片荒凉的土地,不由长叹一口气,裹紧衣服踏入只有一个老兵守着的城门。

    老兵还是个半瞎子。

    他无奈地看着他的眼睛贴着文书仔细看着。

    “啊,新太守。”他愣了许久突然大喊着,可惜无人惊动,只吓醒了原本在一旁睡觉的野狗。

    野狗不明所以,大叫几声,愤怒地跑了。

    “您就是新太守啊。”他的手局促不安地擦了擦裤腿,花白的头发松松垮垮地簪着,眯着眼看着面前堪称年轻的新太守。

    毕竟才十五岁,可不是青葱少年一枝花。

    很快西洲终于来新太守的事情迅速传开。

    路寻义抬头扫了眼破烂的县衙,说一句危房都不过分,在看向面前神色各异的人,三三两两,骨瘦如柴。

    “在下新任太守路寻义,还请诸位多多指教。”

    说是太守其实和县令也没区别,西洲就四个县,全都要太守兼职的。

    没办法,西洲太穷了,没一个世家子弟愿意来。

    路寻义靠着一张娇嫩小脸,加之家里没钱,在书院打白工被人嫌弃,然后上面来人要点人去西洲,不幸抓阄抓到了,这才把人扔了过来。

    “不敢不敢。”一把花白胡子,年纪最大,自称是同知。

    路寻义性格坚韧,碰到这样的困局也不沮丧,反而笑脸盈盈地安抚着为数不同的同僚,把每个人都哄得开开心心,红光满面,就这样在这里安札下来。

    可见,哄人这件事情真的是讲究天赋的。

    “你们谁识字。”一个月后,县衙终于收拾出来,路寻义问着手下。

    众人面面相觑,摇摇头。

    “都不识字,你呢?”他问着张同知。

    张同知一把年纪了,一脸羞愧地低下头:“老生这辈子就是记性好。”

    好家伙,靠记性办事。

    心性坚定如路寻义也觉得棘手。

    “我们西洲没有学堂。”

    “没人愿意来啊。”

    “饭都吃不起,哪有钱读书啊。”

    “那些毛笔也没地方买啊,要去好远的地方才能买呢。”

    那些人七嘴八舌的时候说着,路寻义听得头大,小小年纪承受了不该有的压力,只觉得肩头极重。

    “哦。不对,还有一个人识字的,就是那户被流放过来的人啊,她那个泼辣的女儿也识字的啊。”

    张同知开口说道。

    路寻义眼睛一亮。

    西洲有一个酒肆,唯有只有一个酒肆,开酒肆的是一个小娘子。

    长得如花似玉,偏偏一手大刀耍得虎虎生威,导致没一个人敢来闹事。

    对了,路寻义自己耍大锤子。

    没办法,家里没钱买刀剑,锤子最常见,他以前都是耍大石头的,所以他一踏入酒肆,看到那两把大刀立马觉得这趟来对了。

    “您好老板,我想要一壶酒。”他带着纱帽,文质彬彬地开口说着。

    正在快速拨着算盘的掌柜不耐烦地抬头。

    路寻义当场愣在这里,他脑海中闪过很多夸赞的话,却在此刻都觉得不合适。

    他突然觉得口干舌燥。

    “说话啊,喝什么酒。”老板娘拍桌子问道。

    路寻义这才回神,幸好带着纱帽,没让人看到他的大红脸。

    “随便。”

    “没有随便,不喝酒滚出去。”老板的脾气当真是大,路寻义从遐思中回神,无奈可笑。

    “我不爱喝酒,还请老板推荐一下。”他拿出五个铜板。

    老板娘打量着面前斯斯文文的人,突然笑了笑,声音柔了下来,竟然也格外好听:“客官不是本地人。”

    “路过。”

    “倒是稀奇,路过我们西洲这种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鬼地方。”她嗤笑一声,“听你口音,南方人吧,越州酒,送你了。”

    老板笑着摇了摇头,把五个铜板退回去,单手提出一个酒坛,直接扔到他怀中。

    路寻义难得无措地眨眨眼,捧着这坛酒活像烫手的山芋。

    “还不去喝酒。”

    路寻义也不知怎么了就坐下来喝酒了。

    他从未没喝过酒,抿了一口酒,就觉得冲人,顿时有些为难。

    “哎,不会喝别喝,说吧来干嘛。”老板娘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抱胸,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

    她靠得有点近,路寻义吓了一跳,连忙手忙脚乱地站起来,连着头上的纱帽都歪了。

    果然是西洲的风才能养出泼辣的人。

    老板竟然直接把他的帽子摘下:“你们江南人就是麻烦。”

    路寻义仓皇地抬眸看她。

    “呵,哪来的娇花啊。”她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面前人,笑说着,大概也看出他是读书人,态度收敛了不少,后退一步,笑问道,“来找我爹。”

    路寻义的视线不敢抬起来,只是点点头。

    “报上名来?”

    “新任太守路寻义。”

    老板原本歪歪斜斜地靠在柜台上,闻言,脸上不羁的笑容倏地敛下。

    “滚出去。”

    她脸色阴沉。

    路寻义还没想明白为什么就被人赶出去。

    “啊,老朽忘了和太守说了,乔家最讨厌当官的了。”

    “因为他们祖上就是受官场牵连,被流放到这里的,乔掌柜是第三代了,可我看着比父辈还讨厌当官的。”

    路寻义自然没顺风耳没听道张同知的马后炮,但他凭借着一张青葱小脸,文质彬彬,成功从一个小二下手,直捣黄龙,直奔乔爹爹去了。

    等乔静回家的时候,只看到他爹正和人相谈甚欢,脸上是许久不见的笑容。

    “静儿快来,这是新任太守,当真是一个翩翩君子呢。”乔柳开怀大笑着。

    乔静皮笑肉不笑,靠在柱子上看着他。

    路寻义红着脸,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颇为可怜。

    “哎,看来你们早已见过了,是不是她欺负你了。”乔柳见刚才还一脸正直的人此刻羞愧地低下头,一颗心立马偏了。

    “没有没有。”路寻义连连摆手。

    “那看来就是有了。”乔柳无奈叹气。

    路寻义见人脸色不好,摇头摇得更加厉害。

    “你们好好聊,我去做饭。”乔静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

    “她就是这个脾气,是我不中用,不然也不用她撑起门面。”乔柳看着人,长长叹了一口气。

    “哪里的话,乔娘子很是爽快。”路寻义收回视线,笑说着。

    乔家原本也算世家,虽然是二流世家,但乔家人乃是书香门第,饱读诗书,乔柳被流放时已经二十岁,满腹壮志,只能被蹉跎在黄沙大漠中。

    乔静站在门口,听着两人相谈甚欢,纤长的睫毛微微下垂,盯着手中托盘上的酒菜。

    ——这个新太守倒是不错。

    她突然升起百无聊赖的兴致,把东西往地上一放,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西洲的天。

    万里乌云,天高地阔,圆月高悬。

    她一出生就在这里了。

    不知道长安到底是什么的繁华,她只知道西洲,但西洲太苦了,哪怕没有比较,她也觉得这里太穷了。

    她时常在想,到底有没有人可以改变西洲。

    “乔娘子。”大门被咯吱一声打开,身后传来路寻义清雅的声音。

    “静儿啊,送送太守。”门内,传来乔父疲惫的声音。

    乔静起身,眉目在日光下显得有些清冷:“走吧。”

    路寻义低头,捡起地上的饭菜,又重新送了进来,这才重新出来:“麻烦乔娘子了。”

    两人沉默地走在荒凉的大漠上,月光落在两人身上,拉开一道长长的影子。

    “你是江南人?”

    “自幼随着老师在越州生活。”

    “那你还不会喝酒?”

    “小时候家里穷,没喝过。”

    “哦,那我不一样。”乔静笑了笑,“小时候家里穷,只剩下酒了。”

    两人的话题再一次尴尬地结束了。

    “你觉得西洲如何?”乔静再一次提起话题。

    路寻义抿了抿唇,诚实说道:“穷。”

    乔静笑了笑,眉眼弯弯,连着寂静荒凉的大漠都瞬间多了几丝旖旎艳色,连着高空圆月都羞怯地躲到云城下。

    “是啊。”她喃喃自语,“太穷了。”

    “穷到没了生机,像这片荒漠,人走进去还会陷进去。”她嘲弄地笑了笑,“你去过长安吗?”

    土包子路寻义摇了摇头。

    “我也没。”

    “你知道凤州乔家吗?”

    没见过世面的路寻义点点头,很快又摇了摇头:“老师说过,我没见过。”

    “那你仔细看看我。”乔静大步一跨,走到他面前,笑脸盈盈,娇艳如花。

    路寻义瞪大眼睛,整个人往后仰。

    “凤州乔家,我,乔静。”她指了指自己,皱了皱鼻子,露出一点娇憨,“看到了吗?”

    路寻义盯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脸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一向坚定的眼神不由飘忽起来。

    “见,见过了。”他甚至能闻到那股淡淡的酒香,在漆黑的大漠中熏得他不由头晕目眩。

    他想,喝醉了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那你明日记得早点来,不用爬墙了,我给你留门。”乔静心满意足地后退几步,站在月光下,又恢复了一点早上初见的泼辣,懒懒散散地说道,“后面的路你自己走吧。”

    路寻义看着她,又看看还能看到的隐约灯光的屋子,站在原地没动弹。

    “怎么了?”乔静不悦说道,“我懒得送了,你自己走吧。”

    路寻义低下头,小声说道:“我不认路了。”

    黑下来的西洲,到处都是荒漠,外地人确实会迷路,乔静虽然想一会就想通了,但还是忍不住瞪大眼睛。

    “那你白天怎么来的?”

    “村民带的路。”

    乔静抱胸打量着面前低着头,恨不得埋在沙子上的人,最后呲笑一声:“走吧,我带你回家。”

    “西洲一枝花。”

    她咬牙切齿地念着。

    路寻义跟在她身后,看着那道挺拔的背影,那道长长的身影斜落在自己面前,突然红了脸。

    ——乔静。

    他把这个名字放在嘴边无声地念了好几次,突然觉得烫嘴,连带着脖颈都红了起来。

    乔家到底是高门大户,哪怕落魄至今,路寻义在乔柳身边短短一月就跟棉花一般疯狂吸取着水分。

    乔柳越看他越满意,某日和他在门口对饮,长发披散,赤足而立。

    “好好好,守心,我一眼就知道你绝对志不在此,你的脚步不会停留在这里,有人天生为民而生,守心啊,希望你如你的字,守住自己的心,真心实意为西洲做贡献。”

    他仰头喝了一大碗酒,畅快大笑。

    “谨遵老师教诲。”他认真说道。

    乔柳看着他就是笑:“你看落日了。这就是西洲的夕阳啊。”

    “西洲啊。”他突然茫然地看着那轮落日,大笑着随后大哭,“西洲啊,守心啊,救救西洲吧,老师求求你了。”

    年迈的乔柳对着西洲壮丽的长河落日嚎啕大哭,哭声在寂静的大漠上回荡,哭的人肝肠寸断。

    “所愿除国难,再逢天下平。”

    他哭得涕泪纵横,扭头看向笼罩日光下斯文俊秀的路寻义,喃喃自语,又哭又笑。

    路寻义举着酒杯,愣愣地看着他,迎着夕阳刺眼的日光,突然热了眼眶。

    “是,老师。”

    路寻义放下酒杯,慎重地行了一个大礼,久久不曾起身。

    路寻义走了,顺便带走了乔静,因为县衙太需要一个识字的了,乔柳不愿走了,乔静就被他推了出来。

    毕竟那手双刀也吃不了亏。

    乔柳一向放养女儿,心也大。

    这就样,乔静收拾好包裹跟着路寻义回了县衙。

    县衙守门的是那个被他调回来的瞎眼老兵,没想到眼神不好,没看清此人就是十里八乡闻名的酒娘子,张口就谄媚地大喊了一声:“太守夫人好。”

    直到一把刀架在脖子上,这才倏地清醒,一向不好似的眼睛都突然明了起来,吓得直哆嗦。

    路寻义连忙把老瞎子赶走,小心翼翼觑了一眼乔静,见她冷着脸不说话,松了一口气,却又莫名多了点失落。

    “老叶没啥心眼,就是嘴巴有点欠,你不要和他计较。”他安慰着。

    “嗯。”乔静长刀回鞘,冷冷点点头。

    路寻义回来之后,很快就在衙门收拾出一个规章,还特意做了个学堂,夫子就是乔静。

    乔静名字带个静,人却跟文静不搭界,教起书来那就一个雷霆手段,没多久就有人哭着来和路寻义告状了。

    路寻义难得板着脸,认真说道:“万事皆又定数,惟读书终身是变,读书是为了你们好。”

    乔静当时就坐在屋顶上,听着他教训那些哭唧唧的人,嘴角露出一点笑来。

    有些人天生为官场而生,路寻义便是其中一个,他虽然只有十五岁,但能力胆量学识一样都不缺,更难得模样俊俏,嘴巴会说。

    他首先哄得西洲各县开始种水果,然后把那些为数不多的土地全都回收,登记照册一点点分下去。

    然后又跑遍周边州县,自掏腰包请了教书先生和大夫,口舌如簧地把人‘请’过来,然后把适龄的小孩免费接过来读书,五岁以上,八十岁以下免费治病。

    最后他把目光落在路上,打算修路。

    这一套下来,三年眨眼而过。

    十五岁的少年郎终于在成了十八岁的翩翩少年郎。

    西洲终于不再是连鸟都不愿来的鬼地方了。

    期间,路寻义还干了一件大事——把沙匪收编了。

    西洲明明这么穷却还有盗匪,简直是不能忍。

    路寻义挑了数十个年轻力壮的,准备去和对面那货盗匪挑了,过程还算激烈,唯独是低估了盗匪的人数,就在路寻义以为要英年早逝的时候,远处有人踏着日光,快马而来,手中双刀所到之处,鲜血直流。

    她身后是被她鼓动来的村民。

    乔静脸上溅了血,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面前狼狈的路太守。

    路寻义看着马上娇媚的脸,心脏不可抑制地跳动着。

    “怎么了?”乔静不耐烦地问道。

    路寻义慌不择路地低下头,一阵无话之后,干干说道:“村民不会武,怎么把他们叫来了。”

    乔静转身就走。

    他心中一个咯噔,这是他第一次说错话。

    不该的,乔静一向不爱说话,这次鼓动了这么多人一定花了不少力气。

    他懊恼地站起来,捡起大锤子,垂头丧气地跟在她身后。

    倒是乔静也没看出什么不悦之色,带人把受伤的人都抬走。

    那一天,他把沙匪头领大胡子,改了名叫胡德正,并收归麾下。

    那一年,乔柳十八了,她爹打算把她叫回来准备婚配了。

    老瞎子的孙子叶丰,人小舌头长,在路寻义耳边絮絮叨叨了许久,最后板着脸大声说道:“乔姐姐不能嫁给我嘛,我好喜欢她啊。”

    路寻义盯着那本折子,这是他打算上折子给陇右道刺史,打算要点钱来,可笔墨一顿,粗糙的毛笔蓄不住墨,啪嗒一声毁了一张即将完成的折子。

    ——要嫁人了啊。

    ——乔静要嫁人了啊。

    他舔了舔嘴巴,心里好似被针乍了,突然觉得难受。

    “一枝花,我要准备回家了。”门口,乔静提着酒站在门口,那酒坛还带着新鲜的泥,冷冷说道,“陪我喝一杯吧。”

    叶丰大叫着,上蹿下跳:“我我我,太守不会喝酒呢。”

    乔静只是看着坐在大堂上,依旧斯文俊秀的路寻义。

    三年时间,路寻义还是第一眼见到的模样,大漠热烈的阳光在他身上留不下一点痕迹。

    路寻义隔着破旧的大堂,看着面前正当年华的少女,突然咽了咽口水。

    “好。”他听自己是说。

    叶丰还要闹,被老瞎子眼疾手快地抓走了。

    呔,我这个不争气的孙子,怕不是一个傻子。

    “路寻义。”大堂内,乔静为他倒了一大杯酒,“喝了。”

    是越州酒。

    他只需要问一下就知道这是越州酒。

    有点苦,也有点甜。

    西洲的水太合适酿酒了,他想,只是闻着味道他就醉了。

    所以,一杯就倒的路寻义把这碗酒直接端起来一饮而尽。

    “好。”乔静直接端起酒坛就喝,一坛子酒被她喝得精光。

    “喝了这坛酒我就回家了。”她放下空了的酒坛,那双浅色的眸子看着他,冷冷说着。

    路寻义单手撑着脑袋,眼神朦胧地看着面前的人。

    一个乔静。

    两个乔静。

    无数个乔静。

    她明明就坐在这里,她却又离他这么远,远到他连伸手都觉得不合适。

    凤州乔家啊。

    越州寒门啊。

    明明乔家已经不再是世家,他也不再是寒门,可他还是觉得乔静离他好远。

    三年时间,已经能够让他明白自己也许并不合适婚姻,他的目标应该不止步于此,身边跟着一个喜欢自己,自己也喜欢的人,只会两败俱伤。

    所以他每当看着乔静的时候就觉得心疼,心口疼,疼到他喘不上起来,疼到他看着面前之人便想大哭。

    她应该有着更好的选择。

    而他不是她更好的选择。

    他不是。

    他不是,所以他不能拖着她,那会害了她,他应该大大方方地笑着送她离开。

    可他好舍不得。

    他感觉自己已经被撕裂成两半,一半在大笑,一半在痛哭。

    “好啊,”他听到自己冷静地说道,“大婚之日,我一定自己来吃酒。”

    乔静看着他,突然笑了笑,手中的酒坛被砰地一声摔落在地上:“路寻义,你真是胆小鬼。”

    路寻义脑子迷糊而清醒,只是沉默地坐着。

    “你知道越州酒又叫什么吗?”她问。

    路寻义喃喃自语:“女儿红。”

    “你喝了我的女儿红,现在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懦夫。”

    她杏眼挑起,不屑地骂着。

    路寻义抬眸看她,手中微微发抖,手中的酒碗都控制不住在晃动。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乔静抓着他的领子,那双浅色的眼睛几乎要燃出火来,“路寻义,你在害怕什么。”

    “我怕你会死。”路寻义看着近在咫尺的人,那双一向温柔的眼突然落下泪来。

    那双明亮温柔的眼睛蒙上泪珠,便能化了人的心。

    “我保护不了你。”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哭,他是没有哭的权力,走到现在的每一步都不是他哭出来的。

    “我不用你保护。”乔静说,“我自己有刀。”

    她在最艰苦的西洲长大,却依旧保留世人难有的天真热忱。

    就像她对西洲,对百姓,甚至对他。

    路寻义只是看着她,死死看着她,不愿眨眼,他的心底在叫嚣,脑海却又冷酷地呵斥。

    “你不喜欢我吗?”乔静突然软了口气问道。

    “喜欢。”

    “多喜欢。”

    “一见倾心。”

    路寻义喃喃自语,只觉得每说一句话都如刀割。

    “我也是。”乔静看着他,呲笑一声,“我当时在想,这是哪来的一枝娇花啊,可别在西洲凋谢了。”

    “没想到,你压根就是个霸王花。”

    路寻义只是看着她,光是坐着听她说话便耗尽了他的力气,让他只能泪流不止。

    “那你为什么给自己一个机会,为什么对自己总是这么苛刻。”乔静松了他的衣襟,粗鲁地拉着他的脖子,胡乱地在他嘴边啃了啃,“喝了我的女儿红,就是我的人了。”

    她的话在路寻义耳边回荡,一下又一下,清晰到近乎凌迟。

    路寻义倏地睁开眼。

    窗外的大雨声,让他在混沌中清醒。

    越州。

    这里是越州啊。

    是埋了他一见倾心爱人的地方啊。

    “相爷,怎么了。”门口顺平问道。

    “没事。”路寻义推开窗户,看着对面起伏的群山。

    那里,埋着他的乔静。

    埋着他在权力和爱人中被舍弃的乔静。

    自从乔静走后,他就再也没有梦过她,大概是她不喜欢他了,便连入门都懒得做,她一向是这个脾气。

    今日是他第一次梦到她,还梦的是当年在西洲的场景,是他在白日连想也不敢想的地方,大概是奖励他保护了他们的女儿。

    他这辈子只哭过三次,都在乔静面前。

    一次,是满怀爱意,却又不得不面对她的离开。

    一次,是西洲第十年,他们的儿子死在自己面前。

    一次,是袁相身死,他不得在权力和她之间做选择。

    三十入长安,这是他最辉煌的日子,却也是他痛苦的开始,为此他已经痛苦二十年了。

    路杳杳出生的那日,他站在她床前的窗户便,只听到屋内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你取个名字吧。”

    “径曲梦回人杳,那就叫要杳杳吧。”他隔着窗户伸出手,手指盯着窗户纸,却好似能和里面之人十指相连。

    “好,那你走吧。”乔静笑说着。

    路寻义看着她:“我能看看你吗?”

    “不行,路寻义,你记得我爹说得话吗?”乔静问。

    “守心。”她不等他回答便自顾自地说了,“你的手上已经有了无辜之人的鲜血,但我依旧希望你的路没有错,你能坚持守住你为国为民的心,而不是那个人手中的刀。”

    “刀会伤到你。”

    路寻义缓缓地收回手,无意识地在自己袖子擦了擦,缓缓说道:“我知道。”

    “走吧。”

    路寻义嗯了一声,无声地沉默离开。

    “你会保护我的杳杳吗?”

    窗户被人打开,露出里面那张熟悉的脸。

    路寻义站在廊檐下,仰头看着那张脸,低声又坚定地说道:“会。”

    “那你记住你的话,路寻义。”乔静看着他,让他恍惚以为回到了西洲。

    一切都还没有变。

    三年后,乔静走的那天,漂泊大雨,同日,他入了政事堂,成了大昇最年轻的相爷。

    那日虽然下着大雨,但路府已经高朋满座,觥筹交错,顺平匆匆而来,他甚至还记得当时,泥泞沾湿了他的衣摆,在那件新衣服上格外刺眼。

    他早已不是一杯就倒的小子,却还是在书房喝得酩酊大醉,只是一滴泪也流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长安的太阳升了上来。

    和西洲的太阳完全不一样。

    往后余生,他的日子里再也没有光了。

    他想起路远道在书房质问他时,激动的面容。

    “权力当真这么重要。”

    “是的,你能帮你做很多事情。”

    “那娘当真是喜欢错人了。”

    “你说得对。”

    父子俩的不欢而散,却因为路远道意外发现母亲死得蹊跷而被圣人发现,一道圣旨落在路家。

    “守心,现在还不能闹大事情啊。”高高在上的圣人低声说道。

    他是一把刀,所以他明白圣人未尽之意,平静应下。

    他亲自设计伏击自己的儿子,逼得他九死一生,狼狈逃亡陇右道,但在最后他油悄悄地将了圣人一军,挑中那个蓄势待发的宁王。

    他知道宁王,知道熹妃,知道圣人心中难言的痛苦,所以他就在那道伤口边上安上一个炸/弹。

    你不是喜欢熹妃吗,所以把她唯一的儿子远远送走保护起来吗。

    甚至为了他杀了先皇后的儿子,隐隐有立他为太子的心思,那我就把我儿子送到你喜欢的儿子身边。

    他死,你儿子也要死。

    他睚眦必报,哪怕当时依旧式微时,依旧要布下暗器,等待反击。

    要知道,西洲最多的便是孤狼。

    而孤狼是养不熟的。

    只是偶尔,他抱着生病的杳杳,听着她喊着哥哥,恍惚想起,年轻的路远道陪着他们在西洲长大,随着他们去了凤州,最后入了长安,见证了他们的相爱到相背,是他们之中唯一的见证者。

    他实在太像年轻时的路寻义了,可骨子的傲气又太像她母亲了,刚易过折。

    他不能自己走出困境,便谁帮不了他走出来。

    “相爷,大郎君……去了。”顺平颤抖的声音在门口骤然响起。

    群山呼啸,万树悲痛,路寻义脑子空白了片刻,让他盯着群山失语失神。

    只是等他回神,一呼吸,便觉得太疼了,疼到他喘不上起来,手指在微微颤抖。

    这个唯一见证了父母爱情存在的儿子,还是走了。

    “回长安吧。”他听到自己轻声说道。,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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