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七夕（一）

    夏天夜晚的余溪比冬天的热闹不少,哪怕已经九点多了，门口路边都还坐着不少老人闲聊说笑，有几个认出了梁喃,梁喃一一点头打过招呼。

    “边上牵的那位就是喃喃男朋友吧？”一位头发斑白的老婆婆上下扫了一眼顾间,善意地笑起来：“呦,你妈之前老搁我面前显摆来着,说她家喃喃找了个多好多好的男朋友,我还当她吹牛哩，现在瞧,还真是一表人才呢！”

    梁喃捂着脸，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老婆婆说的方言，顾间听不太懂，只勉强听出了几个字眼,猜出应该是在说自己。

    他一眼疑惑地看向梁喃。

    梁喃偷偷瞥了一眼其他人,快速地凑到他耳边,小声说：“在夸你。”

    “喃喃怎么这时候回来了呀？”边上的另一位老妇人问道。

    梁喃“啊”了一声，尴尬地扫了一眼顾间：“……这不是没事儿嘛,就……就回来看看我爸妈。”

    说完，见那人又要张口问，她连忙拉着顾间往前走：“我爸妈还在家里等着呢,我们就先走了，下次有机会再聊。”

    然而等真到了家门口,两人又不敢敲门了。

    梁喃戳了戳顾间：“你提出来的，你站我前面敲门去。”

    顾间定定地看着梁喃,抿起唇：“你小时候犯错了，你爸妈一般怎么罚？”

    梁喃仔细回想了一下：“没有欸，好像顶多就骂我两句。”

    顾间看了梁喃两秒,沉沉吐出一口气，正要敲门，又听梁喃慢悠悠地补充道：“不过我从小就很乖，没犯过什么错，顶多上课睡觉啦吃饭挑食这种，而且他们就我这一个孩子，又是个女孩子，犯错了也不会怎么罚我。”

    顾间：“……”

    顾间嘴唇抿成一条直线：“……那要不，你来？”

    闻言，梁喃连忙摆手：“不行不行，万一呢，还是你——”

    “咔——”

    正在两人踌躇不决的时候，门忽然开了。

    梁喃的话登时卡在喉咙口。

    叶慧娟开着门，站在门前的台阶上，安静地望着两人。

    梁喃和顾间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眨着眼愣住。

    还是顾间很快回神，连忙上前一步，挡在梁喃面前：“伯母好。”

    叶慧娟淡淡地瞥他一眼：“瞎喊什么。”

    梁喃登时愣住。

    她想到叶慧娟可能会生气，但也没想到，会这么生气。

    她瞥了一眼前面的顾间，男人的背影立在如墨夜幕里，身体挺拔宽阔，一堵墙一般，把她和叶慧娟分割开来。

    梁喃眼睫颤了颤。

    正要走到前面去，便看到男人忽然低下头，头颅微垂，脖颈弯着。

    她听到他说：“伯母，抱歉。”

    很轻却很清晰的一声，飘在夜风里，很快就吹散了。

    梁喃看得有些难受。

    她迈开一步，想和叶慧娟解释，但还没来得及开口，便看见叶慧娟皱起眉：“你说你这孩子还真是，一点规矩都不懂吗？”

    “妈，你烦不烦呀？早领晚领有什么区别啊？都21世纪了，至于吗？还搞迷信那一套！”梁喃忍不住打断她。

    叶慧娟闻声瞪她一眼：“嫁了人就是不一样了啊，胳膊肘往外拐了。你是你俩都领证了，他还一个劲儿地叫我伯母，这像话吗？”

    “怎么不——”一听到叶慧娟说话，梁喃就忍不住想反驳，话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不对劲，“欸，妈，你什么意思啊？”

    叶慧娟白她一眼，没搭理她。

    顾间也怔愣住，直到被梁喃轻轻拍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唤了一声：“……妈。”

    ……

    叶慧娟和梁远山都不是在乎这些什么日子的人，看到两人去领证了，除了觉得突然之外，还有些对他们不第一时间告诉自己的埋怨，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意见。

    加上顾间那边工作也忙，两人便也没在余溪多待，只住了一晚，第二天就回去了。

    当天晚上临睡前，梁喃和顾间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叶慧娟催促两人：“别看太久，你们俩明天一大早的飞机，赶紧睡觉去。”

    梁喃慢吞吞地“哦”了一声，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很快和顾间对视上。

    梁喃揪着顾间的袖口，偷偷白了一眼叶慧娟，很小声地说道：“……那我们还是跟之前一样，晚上见哦。”

    顾间捏了捏她柔软的手心，眉间染上笑意：“好。”

    梁喃扫了一眼叶慧娟的位置，趁着她背过身的功夫，匆匆亲了一下顾间的唇角，一触及离。

    接着很快就起身离开。

    途径顾间房间时，梁喃瞥了一眼，却忍不住皱起眉：“妈，你刚铺床的时候怎么没收拾这一间的啊？”

    她眼珠子转了转，凑过去搂住叶慧娟的脖子：“不是吧，妈，你心里还不舒服呢？那我给你捏捏肩？”

    “去去去！”叶慧娟拍开她的手，晲她一眼，“我铺了也没人睡，铺它干嘛？”

    “怎么没人睡啊？顾间不睡……”梁喃说到一半，忽然想起什么，心虚起来，“……那儿吗？”

    叶慧娟没吭声，只淡淡地瞧她。

    半晌，梁喃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小脸缓缓变得通红，眼睛别开来，不敢看叶慧娟。

    “行了，赶紧去睡吧。”叶慧娟打了个哈欠，没搭理梁喃，就走了。

    梁喃仍然立在原地，没动。

    直到一道温热传上手腕。

    顾间刚才在一旁听到了叶慧娟的话，他停顿了几秒，迟疑地开口：“……所以妈的意思是——”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梁喃便扑进了他怀里，通红的脸死死地埋在他的胸膛里：“羞死啦。”

    ……

    第二天一大早，顾间便和梁喃回去了。

    顾间当真说到做到，一回去就找人拟帖，说要请客庆祝。

    他把一叠请帖交到梁喃手上：“我这儿好像没什么人，你自己看着来吧，对了，别忘了请……那个谁。”

    梁喃轻嗔道：“顾间，我发现你这人还挺……小心眼儿。”

    闻言，顾间冷笑一声，伸手一扯，梁喃的身体撞进他宽阔的胸膛里。

    顾间勾起她的下巴，凑在她的耳边，手上隐隐用力：“那能怎么办？谁让我娶了一个太招人的老婆。”

    梁喃咯咯笑起来。

    第二天的时候，梁喃提前就和温起约好，两人在一家咖啡店见面。

    一见面，温起就冲梁喃说：“抱歉。”

    梁喃愣愣地“啊”了一声。

    温起喝了一小口咖啡：“是前两天的事。那次我说话有些唐突了，但我本意并不是那个意思，我想说的还是……”

    他抬起头，看着梁喃的眼睛：“希望你能好。”

    梁喃顿住，但很快回过神，点了点头，微微笑起来：“好。”

    “我今天找你来，是有件事儿要跟你分享。”梁喃从包里翻出请帖，递给温起。

    温起接过请帖，见到上面的字，有些怔愣：“你结婚了？”

    “是啊，前两天刚领的证。”梁喃说，“我还发了朋友圈的。”

    温起解释道：“我这阵子太忙，没来得及看朋友圈。”

    梁喃摆摆手：“没事没事，不要紧。时间在上面了，你有空可以过来。”

    温起盯着看了两秒，缓慢地笑了起来，像是某种释然：“好，恭喜你们。”

    但是温起最终还是没有来。

    提前几天，他跟梁喃说了这事儿，他的巡演出了些问题，要赶回欧洲，没有办法过来了。

    梁喃把这个消息告诉顾间时，顾间只挑了挑眉，什么反应也没有。

    “你之前不特地让我把人家拉来吗？”梁喃疑惑地问。

    顾间长臂揽过梁喃，凑在她耳边亲了一下：“不来也就不来呗。他们都不重要，唯一重要的是，”

    “你是我顾间名正言顺的老婆了。”

    ……

    请的都是一些熟悉的朋友，少有拘束，觥筹交错，谈笑风生，气氛融洽和谐。

    苏梓眨巴着大眼睛，至今还未反应过来，她瞥了一眼梁喃，又瞥了一眼边上的顾间，却刚好和顾间对视上，她连忙躲开。

    自从上次之后，她已经含泪接受了梁老师当初一定是眼睛里进沙了才会和顾间在一起的这个事儿，也含恨承认，自己的cp还是be了。

    “苏梓。”一道清冷的男声慢悠悠地传来。

    苏梓登时害怕地直起腰板。

    她讪笑了两声：“……怎，怎么了，舅舅？”

    顾间淡淡地晲她一眼：“不会叫人？”

    “？”苏梓一脸迷茫。

    她刚不是喊过了吗？

    难道是年纪大了，耳朵都不行了？

    苏梓神情悲悯地望了梁喃两秒，只觉得梁老师好惨。

    还没等她多看，就收到了顾间泛着冷意的视线，藏着刀子似的：“你一脸幽怨地干嘛呢？苏梓，别想了，你温叔叔早没机会了。”

    苏梓讪讪收回视线，在心里偷偷翻了个白眼，鼓起腮帮子，又叫了一遍：“舅舅。”

    顾间挑挑眉，“嗯”了一声，然后继续看着她。

    苏梓也眨巴着眼看顾间。

    过了几秒，顾间蹙起眉，有些不耐烦：“叫人啊。”

    “？”苏梓瞪大双眼，“我不是叫你舅舅了吗？”

    顾间顿住，停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苏梓的意思，无语地看了苏梓几秒，指了指梁喃：“我让你叫她。”

    苏梓小声地不满地哼了一声，慢吞吞地凑到梁喃面前：“梁老师。”

    梁喃正在和余雯聊天，闻声，转过头看：“嗯，怎么啦？”

    苏梓正要开口解释，还没张口，背后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苏梓，真不懂还是故意不肯叫？”

    “什么呀？”梁喃疑惑地看着两人。

    顾间冲苏梓昂了昂下巴：“我是你舅舅，你梁老师是我老婆，你该叫喃喃什么？”

    苏梓：“……”

    苏梓慢吞吞地“哦”了一声：“舅妈。”

    顾间满意地点点头，顺便揉了揉苏梓的头发：“乖。”

    他指了指自己：“舅舅。”

    又指了指梁喃：“舅妈。”

    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记住了，以后就这么叫。”

    苏梓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

    “所以。”顾间慢悠悠地补充，“以后别再念着那没可能的一对了。”

    ……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很快到了八月份。

    顾间照例早上送梁喃去琴室，到了琴室后，梁喃下车前，和往常一样，亲了一下顾间告别。

    顾间按住梁喃的下巴回应。

    亲完之后，梁喃朝顾间挥挥手，准备下车离开，却又突然被顾间拽住：“欸，等一下。”

    梁喃疑惑地回头：“怎么了？”

    顾间勾起唇，把她额前的碎发绾到耳后：“今晚上别忘了穿好看点。”

    梁喃迷茫地眨了眨眼，但她也没多问，只点点头：“好，拜拜。”

    下午梁喃从琴室出来的时候，顾间还没下班，就先自己回去了。

    “姐姐姐姐，要买枝玫瑰花吗？”一个模样不大的年轻女孩走过来说，花篮里盛着不少包装好的红玫瑰。

    梁喃愣了一下，摆摆手：“不用了谢谢。”

    “那好吧，谢谢。”

    说完，她转身离去。

    梁喃鼓起腮帮子，看了一眼，也没多想，继续往地铁站走。

    “你是不是傻呀，你应该找情侣呀，她就一个人，肯定卖不出啊。”

    身后隐隐约约传来女声。

    梁喃好奇地转过头望去。

    卖花的女孩身边又多了一个女生，正在和她说话。

    女孩瘪瘪嘴：“我知道了，我刚才就是看见她，觉得她长得好好看啊，没忍住，就去问了。”

    闻言，梁喃勾唇笑了笑，转身离开。

    回到家玩了一会儿后，五点多的时候，她接到顾间的电话。

    “喂，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梁喃问。

    顾间说：“今天不在家吃，我订好了位置，地址发你微信上了，你过来，我在这儿等你。”

    梁喃点点头，“哦”了一声。

    “对了，别忘了穿好看点。”临挂电话前，顾间又补充道。

    挂了电话，梁喃看了一眼地址，就去穿鞋出发了。

    餐厅是在一艘游轮上，此时，游轮安静地靠在码头，身后是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和宽广幽茫的江面。

    从外面的玻璃门往里看，只能看见暖黄色的光线静静地泻下。

    似乎没人。

    梁喃鼓起腮帮子，大概知道顾间应该是又包下来了。

    这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多特殊的事。

    只是……

    平白无故地，为什么要整这么隆重？

    舒缓的小提琴曲安静地流淌。

    梁喃冲身穿燕尾服的小提琴手微微颔首之后，继续往前走了两步。

    顾间恰好转过头，瞧见她的样子，愣了一下，但还是快步走过来，搂住梁喃的细腰，轻轻落下一吻。

    梁喃昂着头，看着顾间的模样。

    依旧是西装革履的矜贵模样。

    但又和早上的样子不太相同。

    虽然一样是黑西装，但这件的版型更加修身挺拔，发型也做过了，半露出饱满的额头。

    梁喃看顾间的功夫，顾间也正在看她。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梁喃的样子，有些迟疑：“你这身怎么和早上的没区别啊？”

    “因为我没换啊。”梁喃理所应当道。

    顾间闻言，愣住：“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今天晚上穿漂亮点吗？”

    “对啊，我觉得我这样挺好看的啊。”梁喃上下看了一眼自己的样子，“而且，我还想问你呢，你为什么搞这么隆重啊？不就吃个饭而已嘛”

    顾间定定地盯着梁喃，过了两秒，慢吞吞地问：“……你不知道今天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啊？很重要吗？我怎么不知道啊？”梁喃不敢置信地眨眨眼，掏出手机，“我查查。”

    “今天是七夕。”

    还没等梁喃打开手机，顾间已经先开口道。

    梁喃登时怔愣住，盯着顾间望了两秒，有些抱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忘了，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啊？”

    顾间看着梁喃，过了两秒，才慢吞吞地说：“我还以为你记得的。”

    梁喃鼓起腮帮子，伸手搂他，亲了亲他的嘴唇，撒娇道歉：“对不起嘛，下次不会了，礼物我过两天给你补上好不好？别生气啦。”

    顾间看着怀中女人的温软模样，还是没忍住，凑上去又亲了两口：“没事儿，人来了就好，下次不许再忘了。”

    “我已经点了些菜，你再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想吃的？”顾间说。

    梁喃“嗯嗯”地点着头。

    然而她刚坐下来，急促的电话铃声便响起。

    是林萌萌的电话。

    她按下通话键，还没等开口，林萌萌尖利还混有哭腔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呜呜呜喃喃怎么办？我要死了，怎么办怎么办？”

    梁喃皱起眉：“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你冷静点，好好说。”

    “呜呜呜喃喃我出车祸了！我感觉我腿好疼！好像出了好多血！我不会死吧！！”林萌萌凄厉地哭起来。

    “车祸？！”梁喃惊讶地重复，“那你在哪儿啊？我马上过去！”

    林萌萌报了个地址。

    梁喃连忙着急地抓起包，头也没回地说：“顾间，你先吃吧，萌萌出车祸了，我得赶紧过去一趟。”

    “可是……”还没等顾间说完，梁喃已经不见了身影。

    顾间定定地盯着她消失的方向，接着看向摆满了精致菜品的桌面，一动不动了许久。

    等梁喃急匆匆地赶到“车祸现场”时，惊讶地愣在原地好久。

    “你别动！你休想跑！”

    只见刚才还在电话里一个劲儿地哭嚎自己快要死了的人，此刻正生龙活虎地拽着一个中年男人的衣领。

    瞧见梁喃，她连忙招了招手：“喃喃，就是他！我刚好好地走在路上，就是他骑自行车撞得我！你快帮我按住他！”

    梁喃：“……”

    梁喃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站在原地一动未动，嘴里一直在说：“姑奶奶我求你了，我就是想系个鞋带，真没想跑。”的中年男人，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无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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