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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皎白眨眨眼睛。

    “听明白没?”

    许皎白回得稍稍迟一点:“……哦。”别人不理他不是因为他很奇怪吗?不爱说话,总是沉默,永远不合群,站在旁边像个背景板,如王穗雪说得那样,是个怪咖。

    他一直很自卑。

    现在季横却告诉他,不是这样的。

    那些不敢靠近的人偷偷觊觎着他,在他的身上写故事,写给别人看写给自己看,却从来不给许皎白看。

    他成为话题的中心也被人群排挤在外。

    季横拿出一颗糖,许皎白下意识张开嘴,糖投进来,又是甜的。季横的指尖在他的嘴唇多停留一秒,触感柔软得像猫爪垫。

    旧木的味道闻久了竟有些好闻,季横几乎是妥协着,“许皎白。”

    “嗯?”

    “衣领。”他比划一下自己的脖子,“为什么系到最上面?”

    许皎白舔舔自己的嘴唇,“习惯了。”他没说谎,确实是这样。

    别去问了。

    别去关心。

    你养不活一只猫。

    季横:“……可以解开吗?”

    许皎白咬碎那颗糖,“我不喜欢薄荷糖。”

    季横微微愣了,笑起来,无奈地纵容地,不再去探究,“我没注意,下次不会了。”

    “可以解开。”许皎白扬起头,额发微微向后滑,“你要解开吗?”

    气氛有些微妙,晌午的阳光暖得人脸颊发烫。

    时间一下翻转回两人最初遇到的地方,操场上,季横故意地趋近,许皎白略显戒备的神情和闪避的动作……

    季横很早就察觉到了。

    许皎白的家附近有一所很知名的艺术高中,他没去,反而选择了离家很远的普通中学。

    他总是很听话,话不太多,接到糖果会开心,会说“谢谢”。

    是像猫一样柔软的男孩子。

    所以即便有所猜测,季横还是选择沉默。

    许皎白不说,他也不多问。

    ——每个人都有秘密。

    知道了又能怎样呢?

    谁也拯救不了谁。

    而现在他们挨得很近,季横低头解开许皎白的衬衫扣子,隐约能闻到少年头上洗发露的清香,还有他口中薄荷糖清凉的味道。

    他解得太过认真反倒叫许皎白有些不好意思。季横离得这样近,他的心跳忽然失衡,反观季横,眉头皱着甚至有点严肃。

    左心口上方靠近锁骨的位置又在火辣辣地烧,并不是疼,许皎白分得清楚,早在一年前,那里就不会再疼了。

    是某种莫名的悸动。

    衬衫解开第二颗扣子,许皎白的肤色很白,脖子更白,不见光的白和细腻,只是锁骨处突兀的出现一道已经变淡的圆形疤痕。

    很浅很浅的烟疤。

    第14章伤口

    小学有很长一段时间,许皎白极其抗拒拿起铅笔。

    没有课余时间,生活被无数的画纸堆满。他不止一次哭闹,抹着眼泪求孟媛。

    “妈妈、妈妈求求你了,就让我出去玩一会儿,我回来保证好好写作业好好画画。”

    没有用。

    和丈夫离婚后这个家由孟媛撑起来,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画画需要耐心,许皎白最缺乏的就是这个,上初中之前他和大部分同龄人一样,在家里坐不住,经常想出去玩。

    孟媛认为小孩子现在不努力,以后努力就晚了,因此对许皎白异常严格,寄予厚望。

    男孩子发育晚,尤其许皎白身子弱,升了初中还是矮矮小小的,每天抱着画板进出教室,和同学的交谈并不多。等到大家都结伴而行了,他还是一个人。

    许皎白开始讨厌画画。

    孟媛察觉出他的抵触情绪却认为这是小孩子闹别扭,耐心跟他讲道理,说了几句,被许皎白打断。

    “我不想……我根本不喜欢画画。”许皎白低着头,“我不想画了,我……”想交朋友,想加入他们的话题,想说话,想表达,想做任何事就是不想画画。

    孟媛问他:“你就不能让我省心点,听话一点?”

    许皎白抿着唇不语。

    以自己的方式拒绝着。

    他不画画了,不去课后辅导班。

    孟媛问他是不是想造反,红着一双眼睛,巴掌却迟迟没落下。

    她不舍得。

    许皎白是早产儿,身体一直不好,不能剧烈运动,十三四岁了,还没发育,个子是班上最矮的。

    许皎白那时候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他就是不喜欢,不想去做了,他不想在母亲的阴影下成长。

    那是他最叛逆的时期。

    不去画画,有了更多空闲时间,平时没关注到的声音也落在他耳朵里,男声女声,用稚嫩的还未变音的嗓子议论着他。

    “他真的好怪。”

    “整天抱着画板画画也不和别人说话。”

    “好像还不能跑步,一个男生怎么那么弱啊?”

    最开始只是玩笑性质的,有人凑到他桌前。他抬起头,听到有人说,“哎呀,他在看你。”

    是不能看吗?

    许皎白不懂。他没交过朋友。

    终于有一天他站在狭窄逼仄的空间里,空气里漂浮着似有若无的柠檬香,清新剂的味道。

    他深深吸一口气,呛得直咳嗽。

    孩子们童稚的笑声无限扭曲放大在他耳边。

    明灭的火星燃进天真的眼里,炎炎夏日里烟雾如岩浆滚烫融进身体,烫进皮肤,融化在心口上方。

    很疼。

    疼到忍不住颤抖尖叫。

    有声音响在耳畔,叽叽喳喳,恐惧地好奇地,属于别人的声音。

    他们全部长成一个模样,额上长着小小的犄角,背后有黑色的翅膀忽扇忽扇,是童话本里跳出来的小恶魔,邪恶又纯真。

    他大概做错了,不应该不听话。

    画画没什么不好,他想要画画。

    许皎白重新拿起画笔,手臂抬起的同时疼痛伴随而来,指尖一颤铅笔掉在地上。

    铅断了。

    孟媛发现了。

    ……

    女人不敢碰他,伤口因为一段时间的遮掩已经溃烂了,丑陋落在锁骨处,她一边哭一边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许皎白没说话。

    不敢说。

    因为他很奇怪,所以没有人愿意和他玩。

    “他们说……我总是没有表情,想让我露出一点别的表情。”

    在医院里女人哭得几乎要断气,想抱他又怕弄疼他,拼命问他:“你疼不疼?你疼为什么不和我说,是不是特别疼?”

    疼。

    第一天的晚上疼得睡不着觉,疼得掉眼泪。

    但是他什么都没说,不敢让女人更伤心。

    许皎白伸出手捧住母亲的脸,笨拙地擦掉她眼角的泪,“……对不起,我没关系,对不起。”

    他向妈妈道歉,不该让她这么伤心的,都是他不听话。

    他以后会乖乖听话。

    初三整整一年许皎白都在家修养,孟媛对他百依百顺,连高中都是他自己选的,离家很远,没有以前的同学,谁都不认识他。

    这次能交上朋友吗?

    许皎白没再想,他已经学会不去期待了。

    休学那段时间许皎白过得很安逸,没有人再用好奇的目光打量他,他坐在书房,一坐就是一下午,面对着画板,画什么都不厌倦。

    孟媛常常站在门口悄悄看他,看着看着不知怎么就哭了。

    伤口有些严重,偶尔会流脓,说实在的有点恶心,后来慢慢结痂,落在少年瘦弱的躯体上还是丑丑的。

    每当家教老师来上课,他都默默把高领的衬衫找出来,扣子系到最上面,盖住锁骨和丑陋的伤疤。

    他自己也觉得不好看,不想露出来,有点自卑。

    这期间许皎白的父亲来看望过,他和孟媛是相亲认识,没有感情基础,受不了孟媛的强势作为,许皎白七岁刚刚上一年级,夫妻俩就离婚了。

    他来探望许皎白,两个人又在客厅里吵起来,男人质问女人是怎么照顾孩子的,孟媛开始还反驳几句,最后边哭边说:“我也不想啊,你以为我好受?!可是他什么都不说,一个人不知道在想什么……我也……没办法。”

    许皎白知道,如果他能多说一句话,能够不把什么事情都闷在心里,或许不会成为现在这样。

    是他的错。

    可是他也不知道怎么改。

    他已经开始害怕和别人交谈。

    男人临走前塞给许皎白一点钱,“以后有什么事记得找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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