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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走进教室他都没有察觉,直到拖动椅子的声音惊到他,他才侧过头。

    季横反坐在椅子上,胳膊齐齐搭着椅背:“要画我吗?免费给你当模特。”

    许皎白停下笔,眼睛落在头顶上方的吊扇上,一圈一圈转呀转。

    “我不会再画你了。”

    季横愣了下,笑得更欢,所有情绪都掩在眼底。

    许皎白眼里的情绪一闪而过,“你没必要抓着我不放。”

    “如果我偏要抓着不放呢?”

    许皎白停了好一会儿,像在思考又像放弃思考。

    “你以前和我说你爸死了,我后来才知道那是玩笑话。”

    他以前可不就是个小傻子,傻乎乎去相信一个人,到头来什么都得不到,还要把自己整颗心都赔进去。

    许皎白冷静说道:“你说这些年都是和爷爷住在一起……这个我信了。你要是说假话我也没办法,反正我都会当真。”

    “现在说说你当初为什么要走,现在又为什么回来吧。”

    说清楚了,我就要忘记你了。

    季横说:“嗯好,你要是想听我就说给你听,但是听完必须要吃块糖,好不好?”

    许皎白没回答好与不好。

    季横自己都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想了想说:“我爸没死,一直活得好好的。”

    年少时一直不敢开口说的话,那间昏暗发潮的屋子,梦里女人温柔又阴森的呢喃,都在此刻故作轻松地讲出来

    “他有自己的家庭,背着老婆跟我妈好上了,我应该算是私生子?姑且这么算吧。不过他不认我,到现在也是。”

    季横笑起来,许皎白怔怔看着他,好像第一次认识他。

    他们之间是不是从来没有真正熟悉过?

    季横说着忽然停下了,问道,“许皎白,你还记得我妈吗?你们以前见过。”

    许皎白记得。

    长相漂亮,生着一双多情的眼,提到自己的儿子,眼里会流露出光的女人。

    她曾经和他说过,季横是她的骄傲。

    “高三的时候……嗯,因为我妈死了,我没有去处,所以爷爷收留了我。”

    许皎白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季横看向他:“我妈死了,她有抑郁症,很早以前就死了,自杀。”

    季横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说这个。

    那曾经是他的噩梦,深夜里女人的咒骂声和哭嚎无处不在,血液晕染在墙角,一点点蔓延到眼底。

    后来他把什么都放下了,包括母亲的死。

    但是他好像不该和许皎白说。

    以前是怕少年的战栗和惶恐,现在仍是。

    季横忽然站起来,许皎白吓了一跳,怔怔看着他走过来,每一步走在地板上都有回响,不断放大在耳畔。

    季横的手掌盖在他的眼睛上方,许皎白视野里一片漆黑,忽然有了点勇气:“是什么时候?”

    季横顿了顿:“高二下学期。”

    十七岁太稚嫩了。

    什么都未知。

    那个雨夜,吻是甜的,血也是。

    他曾见证一场死亡。

    腐烂又潮湿。

    许皎白忽然什么都不想问了。

    因为发现自己果然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自己已经成熟了,结果到头来想法幼稚的还是他。

    他想到后来在那间屋子外,季横紧紧依偎在他身上,他背靠的砖墙潮湿冰冷,黄昏哀哀垂落在地平线,刺眼又温暖,他的手指冰凉。

    一切都明朗起来。

    他反而更加痛苦。

    他应该问季横为什么不告诉他,凭什么不和他说,但是没有理由,没有任何理由。说了有什么用啊,他做不了任何事,帮不上忙,说不定比季横还先垮下来。

    他太脆弱了。

    是需要保护的动物。

    季横一直这么认为也一直这么做。

    许皎白知道。

    他的睫毛在季横的手掌里眨呀眨,最后实在是难过,滚动着喉结发出一声呜咽。

    “你根本不相信我。”他声音又轻又颤。

    “没有的事。”季横说,“你怎么这么想?”

    “我不是小孩子,不需要你保护。你……什么都不跟我说。”

    季横不说话,缓缓放下手,许皎白还想说什么却被一个吻堵住了,季横把舌头伸‖进来,不管不顾地搅‖弄他的口腔,不再是六年前青涩的少年,吻都变得凶狠霸道,许皎白只能狼狈吞‖咽,眼角泛着红像哭过。

    他想把他推开,季横却不停下,紧扣他的肩膀,不断顶‖弄舌头纠缠住他。

    姜彩曾经也说过相似的话。

    她跟季横说:“你不能一直护着他,把他当做小孩子,这样对他不公平。”

    她那时候是不是已经准备好了?

    她活得并不快乐。

    病的厉害的时候完全控制不住自己,拼命把情绪发泄出去,她说季横你怎么不去死啊,我为什么生下你,我当初就该掐死你。

    季横被打火机砸了脸,忍不住问她:“你是不是疯了?”

    姜彩呜咽着抓住他手臂,指甲刺进皮肤。

    季横没察觉到不对。

    姜彩一直都是这样。

    所以后来她死了,出现在季横的梦里也是这个样子。

    浑身的鲜血,模样狰狞可怖,喉咙里长出一双手死死抓住季横。

    他渐渐记不清姜彩原本的模样,甚至有些抗拒想起她。

    梦的开头总是他撑着伞,身边是许皎白,蓝色落在男孩子的头顶,他落下一个吻,吻是甜的,轻柔又浪漫。

    季横希望时间停在这一秒,不要再往后走。

    他不把伞收起来,不回那间腐臭的屋子,噩梦就不会在。

    十七岁的季横永远不会和十七岁的许皎白说这些,说我妈死了,我没有去处,说我该怎么办。

    他不会也不能把无助袒露在许皎白面前。

    所以他们注定会错过。

    第36章囚笼

    两个人分开的时候都有些气喘吁吁,汗水顺着额头滑落,季横竟然有心思笑,像偷了糖果的小孩子,低头说:“亲到了。”

    许皎白想他该说点什么,曾经的那些伤疤要怎么办,这不是季横一言不发就消失的理由。

    季横说:“我妈死后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后来你来找我,偷偷跟在我身后,我让你别跟着我……对不起,尽管道歉没有用,但是你又不肯给我来一刀,我就只能说对不起了。”

    季横当时在打架,眼神凶狠又绝望。

    那两个混混在街上谈论姜彩,季横怒火中烧,被赶到的管向童等人拦下来。

    之后许皎白跟着季横回家窝在沙发上睡着了,那两个人居然又回来了。

    他们看到季横都很惊讶。

    其中一个人说:“你怎么还敢回来?”

    你怎么还敢回来,回这间屋子,这里死过人啊,死了一个女人。

    可是季横不回来还能去哪呢,他没有别的去处。

    那天的黄昏冰冷,血色晕染在天边,许皎白的怀抱是暖的,季横拼命汲取少年身上的热度,渴望得到一丝温暖。

    后来他回到学校照常读书,每天回家又有新的噩梦等着他。

    许皎白是透明的,在无数昏暗的日子里,他永远那么干净,季横害怕面对他,那些颤栗血腥的噩梦他还没准备好怎么开口跟他讲。

    王穗雪和曾佳的事情是他恰巧路过。

    把许皎白拽进画室里,他意识到姜彩说得一点也没错,女人的话阴森又可怖的缠绕在他耳边。

    ——“我们养不活它,养不活那只猫,季横你能懂吗?”

    他保护不了许皎白,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他没有未来。

    他什么都没有。

    季老爷子在一个很普通的午后找到他,那时候老爷子还很有精神头,背着手站在破败的平房前,与周围格格不入。

    他跟季横说:“你爸不认你,你也别妄想能分到家产,我可以供你上学,学成什么样看你自己。你毕业之后我不会再管你。”

    季横没问他是怎么找到自己的,那些都无关紧要,他只能回答“好”,给自己拷上一把镣铐,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路可以选。

    老爷子虽然嘴里说不会管他,实际上却是处处限制着他,轻描淡写提他那个素未谋面同父异母的哥哥曾经学的是什么专业,说两个人不要都走同一条路。

    季横倒是无所谓,不选那个专业就是了。

    他不需要和季淮一样。

    他没有去处,也不需要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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