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第四十八章

    小红到了屋里，就找袭人要东西。

    晴雯问她道：“你不是在里头浇花吗？怎么有功夫去外头给二爷传话？门口的丫鬟小厮都是死的吗？”

    小红解释道：“花早上就浇完了，方才在廊下歇着，正好就碰见二爷了。”

    秋纹冷笑一声，道：“没脸面的下流东西，你素日又不在跟前伺候，二爷怎么会认识你？天天在院门口立着，原来是想着这个巧宗儿，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这张脸，配在跟前端茶递水不配。”

    袭人出来做好人，道：“好了好了，都混说些什么呢。二爷只怕急着要，你快去吧。”

    小红答应了，忍着气正要出去，不想宝玉这时候摔了帘子进来，正好撞上。宝玉看着她手里拿着个小盒子，打开一瞧，道：“正是这个，你怎么拿了这么久？”

    袭人笑道：“赖我，忘记钥匙放哪儿了，找了半天。”

    宝玉挥挥手，道：“快去吧，到了二门外书房交给茗烟，就说我换件衣服就过去。”

    等小红出去了，袭人进去拿衣服。

    宝玉便问道：“你们方才都在说些什么呢，吵吵闹闹的。”

    袭人笑道：“并没有吵，小红又不在里头伺候，今儿突然见她来了，问了几句。”

    宝玉道：“我瞧着她倒是比你们爽利多了。”

    此话一出，房里的丫鬟们都听到了，但是心里怎么想就不知了。宝玉并没有在意，衣服一换好，就往外头走去。

    小红到了二门口，就见着茗烟、引泉、扫红、伴鹤四五个候在房檐下。贾芸正在屋里欣赏字画古玩，见宝玉半日不回，正无趣着呢。就听见屋外娇言嫩语地叫了声‘哥哥’，贾芸往外瞧时，是一个十五六岁的丫头，生的倒也十分精细干净，正和茗烟说话。

    小红一侧头就瞧见了贾芸，想起自己平日所思，脸就有点红了。茗烟瞧在眼里，正疑惑着呢，一回头就瞧见了贾芸，想道：到底是园子里的，没见过外男，面皮薄，解释道：“这是二爷请来的本家爷们，就是后廊上的芸二爷。”

    贾芸听了这话，笑道：“什么‘廊上’‘廊下’的。姐姐来这里，可是宝叔有话吩咐。”

    小红这回把贾芸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笑道：“二爷叫我把这印章带了来，带话说要换件衣服，换了就来。”

    贾芸忙道：“并不是什么大事，请宝叔不要着急来。”

    小红‘噗哧’一声，笑道：“我来时，二爷就在换了，估摸这会子马上就到了。”事情都交代完了，小红就笑着走了。

    贾芸还在那里站着，看着小红的背影，见她一头黑鸦鸦的头发，挽着篡儿，细巧身材。茗烟把印章交给贾芸，他才回过神，有心想问问名字，但又因为她是宝玉房里的，不便细问，只得回到房中。

    不一会儿，宝玉便来了，贾芸连忙起身相迎。

    宝玉招来小厮上完茶点，道：“东西带来了没有？”

    贾芸从衣袖里抽出一张地契，笑道：“带来了，侄儿之前就去瞧过，那铺子虽说破了点，但是地段不错。自从有了叔叔的胭脂方子，店里的生意是越来越好了。如今正好把那件铺子盘下来，把生意做大点。”

    宝玉拿起地契看了看，道：“江南进的那批货，卖得怎么样？”

    贾芸道：“卖得还行，湘莲兄弟的眼光还是不错的，带回来的东西又精致，价格也公道，来买的人也不少。这才几个月，拢共算下来赚了几百两。”说完，又拿出账本和利银，道：“请叔叔看看，一共是八百六十四两，这里五十两一锭的雪花银，一共是六百两，剩下的都在铺子里，做零钱使用。”

    宝玉一一看过，道：“很是妥当。”又随手拿出一锭银子，扔给贾芸。

    贾芸连忙推辞不要，宝玉笑道：“这是你应得的，以后好好干，到了年底还要跟你分红呢。我要的样品你都带来了吗？”

    贾芸笑道：“带来了。这是店里备着的，专门卖给那些深宅大院的小姐们。”

    贾芸拿出个银鎏金簪花多格梳妆盒，宝玉打开，一个格子里装着两个青瓷冰纹六方盒。一个盒子里装着一色胭脂，宝玉闻了闻，都是上品，满意地对贾芸道：“好小子，不枉我素日疼你。”

    宝玉仔细收好胭脂，嘱咐贾芸道：“以后银子你都存进达盛钱庄里，不用来找我。也别到处声张，懂了吗？”

    贾芸会意，不住点头。宝玉抱着盒子就往黛玉那里去了，可巧黛玉这两天正在高家住着，宝玉自然是见不到人的，只好将盒子交给紫灵，嘱咐一定要黛玉回来亲自打开。

    才在潇湘馆里坐了一会儿，又有人来喊老爷叫。宝玉无法，只能去了。不想却是贾雨村来访，这贾雨村自上次罢官后，倒像变了个人似的，极会专营，三年任期一道，便由地方官变成了京官，在京中如鱼得水，左右逢源，如今更是巴上了权贵，借着当初求官时，与贾家连了宗，与八公交好，官场上吃得即开。

    宝玉也是知道他的脾性，这会子他家对贾雨村来说，还有用，情愿舔着脸来捧，等到贾家失势时，那时可就不是现在这副面孔了。宝玉也是一直在关注着他，这种人不能留，只是时机未到，还得与他周旋周旋。

    小红这两日过得很不好，上面总有人针对她，院子里的脏活累活全都是她的。小红心里明白，这都是上次露脸带来的。她只是心里不服气，自己长得虽然比不得晴雯她们，但也还算得上清秀，原本来宝玉的园子里，她还有几分上进的心思，如今这么来了一遭，心也灰了大半。

    原以为宝玉还记得自己，只望着他能说几句话，可一连几天都没见着宝玉，最后这点盼头都没了。这几日累死累活，还要被她们骂，小红觉得这实在不是人过的日子，又为自己叫屈，明明是宝二爷叫她，怎么成她一心想着攀高枝了。

    长久下去不是办法，小红也有了另寻出路的想头。

    宝玉这几日在家，黛玉也回来了，这日贾兰找宝玉请教功课，宝玉细细与他讲了一遍，贾兰似懂非懂。

    宝玉摸了摸贾兰的头，笑道：“你还小，回头慢慢想想。我常听小厮们说，你整日书本不离手，这可不行。”

    贾兰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笑道：“我脑袋蠢得很，自然得笨鸟先飞。”

    宝玉笑道：“虽说如此，但还是身体要紧，你在学堂里学得怎么样，老爷新请来的先生怎么样。”

    贾兰道：“老爷请的先生自然是好的。”

    宝玉道：“明儿你有不懂的，只管来问。便是我不在家，你也去问问你几个姑姑，到处走走，别闷在屋里。”

    贾兰答应了，见时辰也不晚了，恐李纨派人来找，便先回去了。

    宝玉心里惦记着黛玉，等贾兰走了，他就朝着潇湘馆里去。才进院门，就瞧见凤尾森森，龙吟细细，宝玉心里暗道：“怪不得苏轼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信步走入，只见湘帘垂地，悄无人声，宝玉走至窗前，闻得一缕幽香，从碧纱橱中暗暗透出。

    宝玉掀开帷帐，正瞧见黛玉躺在湘妃榻上睡午觉。宝玉走上跟前，推了推黛玉，道：“好妹妹？好妹妹？”

    黛玉从宝玉进来就瞧见了，只是不愿理他。

    陈妈妈听见动静，掀起帘子，对宝玉小声阻止道：“宝二爷，妹妹在睡觉呢，晚些再来吧。”

    黛玉翻身起来道：“谁睡觉呢。”

    陈妈妈笑道：“原以为姑娘睡着了。”便出去把紫鹃喊进来伺候。

    黛玉坐在榻上，笑道：“人家睡觉，你来干什么？”

    宝玉见她星眼微暘，香腮带赤，不觉神魂颠倒，笑道：“我给你送的胭脂，你用了没有？也不见你来道谢，我只好亲自来了。”

    黛玉摇摇头，道：“没见过你这样的，自己送人家东西，还要人去谢，我没用你的。”

    宝玉听了这话，道：“我明明吩咐了紫灵的，怎么没用啊。”一抬头，就瞧见梳妆台上的盒子。

    宝玉过去打开一盒胭脂，上面分明就有使用过的痕迹，宝玉明白了，黛玉这是在逗他。

    黛玉早就支撑不住，拿帕子捂着嘴笑了起来。

    宝玉放下小盖盒，哈了哈手，笑道：“好哇，今儿定要你知道知道我的厉害。”说着，就上前挠痒痒。

    黛玉最怕这个，不一会儿就连连求饶。

    两人正闹着，紫鹃走了进来。宝玉得意道：“紫鹃，快把你们这里的好茶倒碗我吃。”

    黛玉推了推宝玉，笑道：“你别理他，先去给我舀水吧。”

    紫鹃笑道：“他是客，自然得先去倒茶，再说了，姑娘也不是夸那胭脂细腻，上色极好吗。如今倒杯茶，就算谢礼了。”说着，自去倒茶。

    宝玉听了这话，一时忘情，赞道：“好丫头，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得叠被铺床啊。”

    黛玉也是第一次听见这话，问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宝玉这才醒悟过来，又自觉失言，笑着掩饰道：“我刚才说什么了？”

    黛玉哪里看不出来，板着脸撅着嘴，道：“定不是什么好话。”说着，起身走到梳妆台前，整理鬓发，任凭宝玉如何告饶，就是不理他。

    宝玉见黛玉生了气，早就悔不当初，左一句“好妹妹，真都没说什么。”右一句“好妹妹，我错了，饶了我这次。”

    紫鹃拿着雕红漆海棠花茶盘，里头放着一对旧窑十样锦的茶盅，紫灵带着春纤并两三个小丫鬟，端着阴刻缠莲纹铜盆，巾帕等物。

    一进来就见到这样情景，就知二人又拌嘴了。

    宝玉见她们来了，也不接茶，拿过帕子，浸水，拧干，讨好地伸到黛玉面前，笑道：“好妹妹，快别生气了。”

    黛玉冷哼了一声，但还是接过了帕子。

    宝玉见状，也知道黛玉不生气了，笑着从盒子里挑出几样胭脂水粉，道：“妹妹，这几样最适合你，我来帮你试试。”

    黛玉一把拿过胭脂，道：“你是说正经事的人，不敢劳烦你。”

    宝玉笑道：“妹妹的事，比正经事还要重要呢。妹妹，我来给你梳发吧。”

    黛玉笑道：“快别说这个话了，明儿你要是考不上状元，我可担不起这个罪名。”

    紫鹃接过宝玉手中的梳子，笑道：“二爷，还是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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