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四十八

推荐阅读:人族镇守使仙子,请听我解释宿命之环天人图谱临安不夜侯高武纪元华娱之流量之战南锦锦作品人道大圣独步成仙

    这年选进宫的秀女共有三十人,办差的太监揣摩圣意,既然皇爷说不用太多,那么在资质的考较上一定要精益求精,务必确保每一个姑娘都是万里挑一、德才兼备、品貌双全。

    等进了宫城,还要在专门辟出来的银杏院里住两个月,以便教引嬷嬷们仔细观察她们的性情爱好,起居习惯,从能不能与其余众人融洽相处,到睡觉打不打鼾、说不说梦话,巨细靡遗。

    如此又筛掉了那些不能尽善尽美的,便分到各司去做宫人,接受进一步的调.教,以待来日。

    而最终能够走到主子们跟前,等待验看的,只有十二人。

    贤妃气定神闲地坐在珠帘后面,笑向皇后道:“唉哟,若是咱们当年也按这样选法儿,妾身怕是万万不能进宫来了。”按惯例,验看秀女的时候,妃位以上的宫眷可以到场参与。惠妃尚未出月子,不能来,只她坐于皇后下首,难免有些“一览众山小”的自得。

    皇后一笑不言,但看皇帝心意如何。

    皇帝兴致缺缺的,斜靠在椅背上,信手翻着写有秀女们姓氏、出身、性情等详尽资料的册子——这姿态倘使别人做来,多半是不大庄重的,但好在他生得丰神俊朗,气度又尊贵威风,如此倒自有一股名士风流。

    但分作三班的十二个秀女们,无一敢在这个关乎着她们的命运的时刻抬起头,一窥天子风姿。

    已预先得皇帝属意,要指给静礼郡王的那名秀女被分在最后一拨进殿面圣。皇帝召来采选太监及教引嬷嬷分别细问过,这姑娘是清安县一名佐贰官的女儿,据说是“直率知礼节,果敢懂进退”。

    倘真如此,便既能降服住老八,又不至于事事压他一头,妄尊自己。

    这一桩较为要紧的事定下来了,皇帝再看旁人,皆有些可有可无的意味。

    这个眼睛太圆了,那个嘴唇太薄了,再一个又打扮得太花哨,末了一个则素净得简直寒酸!

    心里头已然有了个人样子,便忍不住每每都拿她作标尺,挨寸挨厘地去比照——可这世间难道只有长她那样的,打扮成她那样的,才能称得上一句美么?

    他原是打算如她所愿的,他原是想除了定给老八的那个,其余人都收入宫的,热闹又什么不好呢?

    还是要归结于这些个秀女都不够出挑的缘故。

    他勉强又翻了一通册子,走马观花的,瞥见一个名儿,倒有几分意思:“冬小满?”

    一个戴着蜻蜓对簪的秀女连忙趋步出列,行礼道:“见过皇爷。”

    皇帝便问她:“你怎么叫这个名儿?”

    这话问得真叫人没法回答。那懵懵懂懂的小秀女涨红了脸,勉力解释道:“奴婢本是小满日出生的,家父说,就取这个名字应景。可家里祖祖辈辈都姓冬,总不能在奴婢这儿给改了,那不是忘本灭祖么?所以连在一起,不通就不通罢。”

    皇帝不禁笑起来,似是想了一下,道:“朕给你想个辙儿,小满两个字,你且留着做小名儿,正经大名么…”

    他绕这么大一圈,其实就是为了强扯出一个“弥”字,意图把它往这无辜秀女头上安。

    可是,他管不住自己地转头去看那个人,那个独自坐在一道珠帘后的人。

    她穿常礼服真好看,朱红深青,越是秾丽才越配得上她,平日里那些素净淡雅、合乎她皇太后身份的装扮,总叫人生出明珠暗投之憾。头上戴的十二龙九凤冠,与皇后那顶是一样的规制,不过更重一些,总有六七斤的样子,她那般纤细的脖颈,承受得住么?

    他在这里情肠百转,杨太后却丝毫未觉,安然若素地端坐着,不悲不喜。

    皇帝忽地意兴阑珊起来。她悭吝地把心锁起来了,眼里也没有他,他在这儿自说自话半晌,刺伤的是她么?

    自作多情之人,自食其果。

    皇帝撒手将名册一扔:“不看了。”

    皇后打趣的笑意僵在脸上,贤妃也不敢再含讥带诮。她们尚且如此,更不用说进宫日浅的秀女们,手足无措地呆立着,有幸得皇帝垂问的冬小满最为惶然,害怕是自己触怒了他,鼻子一酸,却一滴眼珠子也不敢掉——教引嬷嬷千叮咛万嘱咐,宫里头不兴见着眼泪。

    只有西侧那道珠帘后面仍旧是静静的,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

    皇帝说走就走了,皇后却不能放任人心惶惶,猜测四起。她扬声道:“皇爷今日忙于政事,不能再在内宫里多耽搁,你们第一回面圣,便碰上这样的事,倒是恰好不过——往后无论你们能得封什么位分,都须记着本分,要令皇爷舒心,但不可令他流连于后宫,疏于国事。”

    她的嗓音柔婉却极具威信,无措的秀女们纷纷受教蹲礼,齐声答“是”。

    孟嬷嬷见状,便示意教引嬷嬷们将秀女都领回银杏院,等候旨意。

    众人都有条不紊地退下了,杨太后方才起身离开。

    她本不必留下来出谋划策,帮着收拾烂摊子,这是皇后的职责。她也无法劝皇后保重自身,勿要思虑过多,她开不了口。

    更不去想皇帝这没缘法的举动是出于何意——与她有关也好,无关也罢,她都不去沾染。

    唯独无端端的心神恍惚是没法奈何的。她才走下几级台阶,就被道旁的花枝勾着了,没伤到皮肉,但手上戴着的一串萱草长春菩提子却被勾断了,噼里啪啦地砸了一地。

    她觉得这是个不详的谶兆:宫里的手艺都是精雕细琢、经得起千锤百炼的,哪有随随便便就勾坏了的道理!

    越想心里越不踏实,坐上辇轿,先道:“去裕安所。”

    阿恕不在裕安所,早起就同静礼郡王世子一块儿念书去了,就在无为书斋里,总不能出什么差池。

    杨太后无法,将信将疑地又折返去,欲回天和宫再计议。

    却见天和宫里静谧得异乎寻常,两名嬷嬷都不见,萱儿上前来蹲了礼,伺候杨太后进屋,又令人打水来,给娘娘擦脸。

    这妮儿往日从不是个担事儿的,怎么轮到她来端茶倒水了?

    杨太后益发狐疑,沉声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萱儿经不起这一问,登时跪下来,死死抱住她的腿:“娘娘,席嬷嬷没了。”

    杨太后脑子里“嗡”了一声,直觉要踢开她起来:“胡说!”

    她似乎是这样叫道,但她自己听不见,只知道嗓子都火剌剌疼了。

    她想挣开这疯妮子,去找一个嘴里有真话的人问问,随即跌跌撞撞地扑向付嬷嬷怀里。

    “娘娘不可失仪。”付嬷嬷搂住了她,出口的话却冷淡自持到了极点。

    杨太后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她,付嬷嬷的眼皮分明是微肿的,但除此之外,她的神色举止再看不出去半点异样。

    “不是席嬷嬷罢?”她因此升起一丝侥幸,悄声问道:“不是咱们宫里的席嬷嬷罢?”

    付嬷嬷紧握着她的手,而后改换为搀扶的姿势,领着她重新在座位上安坐。

    “当年我才到鹿鸣宫时,嬷嬷们便是这样引着我坐上主位的。”杨太后含着笑道,同时泪如雨下。

    付嬷嬷却只有短促的一句:“娘娘节哀。”

    杨太后只是摇着头:“我不信,我不服!”她费力地含混呢喃着:“早上起来还是好好的,之前都是好好的…”

    付嬷嬷像是已堪破了无常命数,风轻云淡地接受了:“听说是咯了一口血,去得很快,大约不会多么痛苦罢。主子们仁慈,方内侍又有脸面,入了棺送出去安葬,也算善终。”

    杨太后这才意识到付嬷嬷的不对劲:她太镇定了,镇定得几乎冷酷无情,而席嬷嬷本是她相伴多年的老姐妹。

    她感到一阵害怕,猛然抱住了付嬷嬷:“嬷嬷,求你…”

    求什么,她自己都不知道。

    付嬷嬷含着一抹心酸的笑:“奴婢不敢,奴婢怎么舍得吓唬娘娘呢?”她抚着杨太后扎在她怀里的乌沉沉的发髻,喟然道:“娘娘春秋正盛,奴婢,则是将近花甲了啊。”如何能陪着她,千里长宴不散呢?

    杨太后不是不明白这些,只是始终不愿想起,若没有两位嬷嬷了,她便又是孑然一身。

    她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去的,眼睛干涩酸痛,即便闭着眼也没有丝毫缓解。外面有隆隆的响动,许是雷声,许是超度往生的诵经声。

    供奉神佛的烟雾缭绕起来,灰蒙蒙的,满天匝地都是灰蒙蒙的,迷雾重重,面目难辨,没有尽头。

    她开始惊惶地跋山涉水,漫无目的,不得停歇,无人可依,无处可立,只有天地山川的尽头,一片鲜明而不可及的宝蓝色身影,骑着电光雪皑的骏马。

    “轰!”真正的雷声惊醒了她,杨太后无法抑制地坐起身来,怔然地看着厚密的床帐——她知道那个人是谁。

    而那个人毫无敬畏地劈开梦的屏障,真真切切地走到她面前来了:

    “我究竟放心不下你。”

    。

    www.bq46.cc。m.bq46.cc

本文网址:http://www.hxqgjx.com/xs/3/3552/2551176.html,手机用户请浏览:m.hxqgjx.com享受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章节错误?点此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