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自毁名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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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桑祈对于这个说法,感到无言以对,张了张口,到底没说出来什么。

    好在,莲翩只是感慨一句,没有接着抱怨,也没有流露出伤感,需要人安慰的神情。表情无波地吃完碗中的最后一口菜,道了句让她趁热快点吃,自己等一下回来收碗筷,便先出门了。

    看样子就好像,在自己心里,早已平静地接受了这一事实。同她说来,不过是解释给她听,教她也别做他想而已。

    可是……桑祈缓缓咀嚼着嘴里的肉块,挑眉琢磨着,所谓的事实,当真如此吗?

    与刚刚春回大地,显露出几分绿意,又残忍地被战火扼杀的平津不同。三月里的洛京,煦暖惹人醉,桃花开了个锦盛。

    清玄君昨夜醉酒,一觉睡到晌午才起,披着松散的宽袍,赤脚踏了双木屐,打着哈欠走出房门。

    扑面而来一阵沁人心脾的草木清香,几朵被风吹落的桃花瓣,落在他的发上,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个被自己酿的桃花酒醉倒了,刚刚才从树下爬起来的慵懒花仙。

    清风拂去沉醉,唤醒耽溺于梦乡的心灵,让他忍不住舒展筋骨,抻了个懒腰。

    而后深吸一口气,才感觉到这股自然清新中,还隐约夹杂了一缕若有若无的,别样的香气。

    眯眼循着这香气看去,只见一个青衣女子正在不远处,娴雅精心地剪着花枝。纤纤素手,一手拿着长剪,一手轻抚着翠绿的枝叶。露在衣袖外的一小截玉臂,比花枝还要纤细。白净无暇的柔荑,比娇嫩的花瓣更加状若无骨。那随风而来的,正是少女的体香。

    人比花娇,青裙迤逦,香风旖旎,自然是极为赏心悦目的画面。

    可清玄君却对美人美景无动于衷,只万般无奈地把原本就凌乱的发揉得更加乱七八糟,懒洋洋地抱怨了句:“怎么又来了?”

    对于自家这个妹子,他可真是无语。

    原本过得逍遥自在的独居生活,这半年来,全被她打乱了。自从第一次见她消沉,于心不忍,勉强开了口,同意她过来小住之后,后续便一发不可收拾。苏解语隔三差五地,就要过来住上一阵子。

    倒是不会吵闹,打扰到他,两个人只是各过各的。可毕竟院中多了个女子,空间一下子变小了,随时可能碰到一个人不说,很多事情都变得不方便。

    比如从前他在自己家中,不出门的话,内里的小衣是不穿的,外衫也是随意披着,带子看心情系一系,偶尔漫不经心地打个结,动一动便松散了,也无所谓。然而苏解语在的话,穿衣就不能这样随心所欲了,生活的各个细枝末节,便都因此而拘谨起来,叫他头痛。

    想到这儿,他拢了拢长袍,将带子系紧些,确定不会突然散开后,才拖着木屐踢踢踏踏地下了台阶,漫步到院内,准备到井边去打水洗洗脸。

    苏解语背对着他,悄无声息地继续剪着花枝,将剪下来的枝条放在一旁后,才道:“上次说想跟你学插花,你总拖着不肯教,说没素材。这不,我看最近花开得正好,来帮你弄素材了。”

    清玄君舀了一瓢清凉的井水,喝了一口后,掬起一捧泼在面上,挑眉道:“恐怕学插花只是个托辞,真正的目的不在于此吧。”

    被戳穿了,苏解语的反应倒是很平静,也不辩解反驳,淡淡一笑,从容地坐下来,夹了一小撮儿茶叶放在茶炉中,复又敛袖坐好,看向兄长,眼神好像在说等着他提点水煮茶已经等了很久了。

    清玄君只得又舀了一瓢水拎过去,扶额道:“不想嫁人,不嫁便是了,何苦如此不辞辛劳地自毁名节?”

    原本,他觉得自己对这个妹妹也算是有所了解,懂得她对晏云之的那份心意。当她说不会再嫁人的时候,他也信了。却没想到,她为了彻底断绝父母和那些仍然会来上门提亲的人的心思,竟做到了这种地步。

    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经常借住在独居的兄长府上。往好了说,叫与他一道,同名士相伴,附庸风雅,心境超脱,无视世俗眼光。往坏了说……还不知道会传出什么样的风言风语。尽管清玄君向来对于非议诽谤,流言诳语入耳即过,从不放在心上,也不难想到一些令人厌恶的说辞。

    这不,冬天还时常有人出入苏府,最近已是许久没听说有上门提亲的消息了。

    从这个层面来讲,不得不说,苏解语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而且很成功。恐怕从今往后,都不会再有人动迎娶她的念头。曾经名动一时的洛京第一美人,终究落得了个被人弃如敝履的下场。

    还是她自愿的。

    苏解语俯下身,用火折子给茶炉点上火,淡笑道:“我也是愚钝,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本想着干脆离家修道,图个清静。可你已经不在父母膝前尽孝了,若我也离去,怕是要伤了他们的心。”

    清玄君耸耸肩,绕到一旁的石椅上,闲闲半躺下来,顺着话头接了句:“二老身体可好?”

    “不太好。”

    提起这个话题,苏解语轻叹了一声:“父亲近来格外操劳。”

    “为何?”

    “听说是皇上打从去年秋天开始,龙体欠安,且状态每况愈下。一开始还只是隔几日感到头痛,早早退朝而已,如今已经是时常不能起身来上早朝了。父亲和晏相都很担忧……毕竟现在边关战事压力大,而且……太子尚且年幼。”

    苏解语知道清玄君不爱关心政事,稍稍解释了几句,点到为止。

    清玄君阖眸,晃着长腿沉思。

    其实,关于皇上生病的事,他已经听严桦说过好几遍,耳朵都快起茧了。就算再不关心,也难免有所好奇。

    “宫里的太医,就没什么法子?”

    按说去年夏天他还见过皇帝一面,看着身宽体胖,面色红润的,也不似如此虚弱之相啊,怎么会说病就病了呢?

    “太医连什么病症都没查出来。”苏解语摇摇头,叹道:“更不要说对症下药了。现在就只是迷茫地治着,能不能好转,全凭运气。为此,皇上一头疼得紧,一不高兴,就拿太医撒气。他们的日子也挺难过。”

    聊着聊着,茶煮好了,她倒了两杯,递给清玄君一杯。

    清玄君却摆摆手没有接,只觉此事内有玄机。

    仔细一想,去年秋天,皇上刚刚闹头疼,不正好是西昭人打过来的时候么?一开始严桦还欣慰地说,皇上终于也知道为边境安危忧心疾苦,都操劳的头疼了。

    所以他也以为,皇上不过是一时着急上火,犯了心病而已。

    可过了这么久,要是还心病着,而且愈演愈烈,也太不像是这位皇帝的风格了。

    那么,若非心病的话,这二者于同时发生,会不会内里还有一种另外的,不为人所知的隐秘联系呢?

    想到这儿,他不由停下悠闲地晃腿的动作,微微蹙了蹙眉。

    的确,他是不关心政事。

    反正,荣氏皇族资质平庸,碌碌无为,已是穷途末路,大燕的倾覆不过早晚的事。伴随而来的颠沛流离,动荡不安,也是注定发生的必然。而不久之后,新的统治者又会建立起他的王朝,重整秩序,进入短暂的安定时期。并再次经历从兴起到逐渐衰落的过程……如此循环往复。

    世事如此,所谓的社稷,救与不救,无甚分别。

    谁在那个位置,也无甚分别。

    谁也不会比谁更好,谁也不会比谁更糟。

    混沌人间,本就不存在永远安宁祥和的桃花源。

    可是,他关心他的朋友。

    若真的到了内忧外患,风浪频起,要改朝换代的时期,他还是要担心一下远在平津的晏云之和桑祈的安危的。

    毕竟,他们身在这动荡的最前线,而且极有可能已经处于某个巨大阴谋的深处。

    而那个眉眼清澈,笑容明朗的女子,在这种非常时期,又必定是个不安分的……

    想到这儿,他脑海中浮现出了桑祈那张巧笑嫣然的脸,不由笑了笑,又开始晃腿了,琢磨着要不要和严桦商量一下,给晏云之和桑祈写封信,提醒他们洛京现在的情况呢。

    然而,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快,这封信还没写好,洛京就真的变天了。

    久病缠身的皇帝,终于在四月,桃花落尽的那天夜里一病不起。从紧急召集所有太医进宫,到宣布皇帝陷入昏迷,用尽一切手段也唤不醒,仿佛只用了一夜。束手无策的太医冷汗直流,除了跪地磕头求饶,再做不了任何事情。

    与皇帝夫妻三十余载,情深意重,恩爱有加的皇后,扑倒在龙榻上,哭成了个泪人。好在朝堂之上,众臣也算是早有心理准备,还没乱作一团。暂出了以宋太傅、闫太师和晏相为首的几个代表,协助病倒的皇帝和悲痛欲绝的皇后处理政务。按照皇帝命不久矣,做了最坏的打算,开始着手安排年幼的太子的继位事宜。

    谁也没想到的是,还没等皇帝驾崩,人们却悲催地发现,太子先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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