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3

    因为宝玉没第一时间招待她,湘云心里不舒坦，夜里辗转难眠。

    她将头蒙在锦被里，细细按着下人的描述拼凑出那两个新来的表姑娘的模样来。

    府里的下人嘴多不靠谱啊，说像仙女，那肯定有水分，天底下哪有那么多仙女？

    就算是有些好看吧,那“二哥哥”他不会真的因为人家姑娘容貌好看，就喜新厌旧了吧？

    湘云越想越躁。

    刚洗过的身上又粘腻起来。

    她只得将头从绣被里伸出,又将边缘掀开露出细细一角，这才勉强去了点热。

    但心里还是很怕宝玉更喜欢那两个新来的,将她抛之脑后。

    真真是煎熬！

    第二日天蒙蒙亮那会，她就躺不住了,坐起身来。

    捱了片刻，瞧着时辰差不多了，她这才招呼丫头进门伺候梳洗。

    前一晚没怎么睡好,眼下便有些泛着青黑,她伸手抹了点脂粉盖了。

    又换上新衣裳，打扮的十分喜庆后，便跟猴似的往贾母屋里去了。

    贾母身子不舒坦，觉轻,这会儿也醒了,听人说湘云已经在外头等着了，赶紧吩咐叫进。

    湘云蹦蹦跳踢地就往贾母身边窜，笑着给贾母问好：

    “给老祖宗请安了,老祖宗昨儿睡得可好？”

    贾母笑得十分开怀，一把拢她在怀里：

    “好好好，有我的云丫头在，我再好没有了。”

    湘云笑靥如花，围在贾母身边，伸出小手在她肩上后背胡乱比划，兴冲冲地要给老祖宗捶肩捏背。

    嘴上也不闲着，叽叽喳喳又嘻嘻哈哈！

    有湘云在旁边闹着，贾母精神就好很多，不似平日这个时候总是怏怏的。

    有时还被蓁玉拿气得心口疼。

    果然，云丫头比蓁丫头可讨喜多了。

    贾母才想到那个讨债似的外孙女呢，就听湘云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伸头打听道：

    “老祖宗，听说府里来了特别两个好看的姐姐，怎的还没见到她们来呢？”

    湘云边说边笑，又摇着贾母胳膊：

    “听人说是一对姿容无双的好看姑娘，我都等不及了呢！”

    贾母假意嗔怪一声猴丫头，跟着又解释了一句，说她免了两人的请安，想见等到用早食时辰。

    “我将两丫头喊到这边叫你们一处见见。”

    湘云眨了眨眼睛，应是。

    转而她又趴贾母怀里，声音清脆，又带了丝羡慕：

    “老祖宗真真是天底下最好的老祖宗了，又慈爱、又体贴，两个姐姐可真幸福。”

    贾母闻声心里熨帖。

    抬眼见湘云眼眶泛红，心知湘云作为侄女住在叔叔婶婶家里，受些委屈怕是常事，一时涌上几分心疼，搂她在怀里一通安慰。

    心里也惦记着，往后还是要派人去史家接她多来住几回。

    临到用早饭时候，蓁玉跟黛玉姐妹两人果然就被请去荣庆堂。

    湘云陪在贾母下首，贾母不时转头与她笑谈，眼中的疼爱并不作假。

    蓁玉略一挑眉。

    黛玉牵着她手，上前一道给外祖母问安。

    湘云煎熬了一整晚，正盼着见正主了，人到之后她抬眼望去。

    怎么个天仙模样呢？

    初初见到两人的第一眼，湘云眸中惊艳之色掩都掩不住。

    这一眼，看得有些长。

    湘云支不住、眨了眨眼睛，又凝视一回：

    一个面若桃花含露，肤如白雪凝成，身形袅娜、娇俏可人；

    一个眼横秋水，眉如远岱，五官精致、气质斐然。

    湘云：……好吧，姑且……确实是美人！

    也正因这双出挑的容貌，叫湘云心里……波澜起伏，忍不住生出敌意。

    相互见过礼，大家按着年龄姐姐妹妹称呼起来，湘云便状若天真地问两人：

    “两个姐姐都姓林，为何大家称呼你们一个叫林姑娘，一个却要喊蓁姑娘？这对蓁玉姐姐不是……很不公平吗？”

    虽是问的黛玉姐妹两人，但她眼睛却紧紧盯着蓁玉：

    就不信真的一点儿不委屈。

    蓁玉要知道湘云的想法，肯定得实实在在地反问她一句：

    委屈？这有什么好委屈的？

    就见蓁玉朝着湘云翻了个白眼：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这样好分辨开我跟姐姐两个人啊，不然都叫林姑娘……你能分清是喊我还是喊姐姐的？”

    湘云：“……”

    蓁玉就一脸你是不是傻的表情望着湘云。

    湘云嘴角扯出一抹笑，不再作声，仿佛刚刚不过是随口一问。

    过了会儿，下人捧着碟子摆盘。

    黛玉刚携妹妹要坐下，湘云抢先一步坐在了黛玉平日的位置，而后姿态熟稔地安排起座位：

    “两个姐姐挨着我这边坐吧！”

    黛玉一挑眉，没动。

    湘云就自发过来拉着人坐下。

    “本来，我该谦让姐姐一二的，只是老祖宗最近胃口不好，我可得坐她旁边看着她，少不得要哄她多吃几口，就不让姐姐了——”

    湘云吐了吐舌头，又脆生生地补了一句：

    “当然，也是我从前过来次次都坐的这个位置，坐习惯了，姐姐见谅。”

    蓁玉：“……”

    不就是座位紧紧挨着外祖母的旁边嘛，值当什么？

    又不是什么风水福地，有什么好抢的？

    蓁玉不是很懂湘云的脑回路，有点儿怀疑这姑娘脑子……是不是缺点儿啥？

    蓁玉心里疯狂吐槽。

    幸好湘云不知道她这腹诽，不然都能当场吵起来。

    也幸好不知道，无知是福，湘云这会儿心里美滋滋的。

    长得再美又怎样？

    她可是自小就在荣国府长的，比起她们，她跟府里更熟，跟老太太跟宝玉感情更深好吧！

    湘云昂首挺胸，跟个好战的小公鸡似的。

    小公鸡……哈哈……真够形象的……蓁玉忍不住就抿嘴笑。

    湘云见了很不高兴，总觉得蓁玉在嘲笑她，便问道：

    “蓁姐姐这是笑什么呢？”

    蓁玉摆摆手，说没什么。

    嘴上是说没什么，可她脸上分明就是有什么，偏不告诉你，勾得人心里痒痒的。

    蓁玉这个坏。

    明知道湘云想知道，偏不说，还故意引她去问，勾得她心里七上八下的。

    湘云便不依，跺了跺脚：

    “蓁姐姐，你快说，不然我要告诉老祖宗你欺负我。”

    贾母也在跟前笑着给湘云帮腔，一副真要为湘云出头的架势。

    蓁玉则是想着湘云那一句句黏糊糊、腻歪歪的“老祖宗”，脑子里跟唱戏似的，一声声的……

    哎呀，不行了，不能再想了。

    蓁玉关闭了脑子里的那根胡思乱想的心弦，对着湘云不依不饶的视线，她倏忽笑开。

    竖起食指比划着：

    “告诉你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得先答应我，你听了之后不准恼，还得先说服外祖母不生气。”

    湘云应下，转头又抱着贾母胳膊求情。

    摇啊摇，摇啊摇，摇啊摇……

    声音跟雀鸟一般，清脆好听。

    贾母自然无有不依的，指着蓁玉就道：

    “好好好，我老婆子不生气，你只管快说，别把云丫头勾得上下不着的。”

    蓁玉依着张嘴解释道：

    “我原是想到外祖母跟云妹妹的关系，外祖母是云妹妹的姑祖母，按理来说那云妹妹该叫外祖母……姑奶奶……才对——”

    “姑奶奶～姑奶奶～哎呦呦……我将这称呼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嘴上脸上可不就忍不住了嘛……”

    说完她后退一步，躲在蓁玉身后，只露出个圆圆的脑袋在外头。

    贾母史湘云：“…………………………”

    姑奶奶？

    往常听湘云跟着叫老祖宗大家都没觉得有甚么问题，如今乍一教蓁玉点出关系来……突然就觉得怪怪的！

    可不是怪嘛！

    想想一般姑奶奶这话是什么时候叫出来的？

    求情，求饶时候啊！

    尤其很多性子蔫软的，跪地上一声声喊姑奶奶，那音调抑扬顿挫的，九曲回肠的，那叫一个缠绵！

    因着“姑奶奶”这个不合时宜的话，湘云心里都要恨死了。

    往后她再喊老祖宗……只怕时不时就得叫人想起、提起这着，闹出笑话来。

    只这么在心里一想，湘云脸就黑了，牙齿咬糕点时，表情恶狠狠的。

    这个表姑娘……年纪小小，心地忒坏，竟拿她当笑话取笑，她记住了。

    这顿早饭，气氛……着实有些怪异。

    席上，黛玉都顾不得细嚼慢咽，用饭礼仪，直接三两口吃完，而后牵着妹妹就……跑。

    她家这个妹妹这嘴呦……姑奶奶……亏她想得出来！

    还这么敢说！

    再不走，就凭席上云丫头那恶狠狠的表情……她怕那湘云丫头真能气得不管不顾地上前来跟她妹打一架。

    蓁玉一点儿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还跟黛玉悄悄吐槽湘云，说府里人对湘云的描述言过其实，令她白高兴一场。

    黛玉：“……”

    “怎么就言过其实，怎么就白高兴一场了？”

    蓁玉道她原先听过府里人说起过湘云，道她脾气爽利，坦率可爱，最是个有趣的人了。

    所以她对湘云期待值很高……超高！

    今日一见……果然……气场不合！

    那姑娘脑子不好！

    跟她们姐妹不是一路人。

    黛玉：“……她怎么脑子不好了？”

    “都姓林，为什么你们一个叫林姑娘，一个叫蓁姑娘”，蓁玉作怪地学着湘云那天真好奇的语气：

    “那么简单的问题，还要问，不是脑子不好使是什么？”

    黛玉：“……”

    人家那分明是话中有话，挑拨咱两关系呢，你却真当人家脑子不好使，傻妹妹呦……

    被蓁玉当脑子不好的湘云，隔了几天，心里还一直郁郁难平。

    搁从前，宝玉要见她不高兴，保准颠颠地就跑来哄她了。

    现在呢，鬼影子都没见一个。

    湘云撇撇嘴，难过的要哭出来。

    她委屈巴巴去找贾母问宝玉，贾母一脸的笑意，说宝玉叫他老子拘着读书去了。

    湘云：“？？？”

    宝玉不是最不耐烦做学问？

    贾母解释说这回不一样。

    从前宝玉是叫他老子喊打喊杀地给唬得不想念书，这回他老子终于耐下性子，不打不骂，就一心陪着宝玉他学习。

    宝玉那兴致就上来了。

    湘云：……说宝玉爱上做学问，她怎么那么不信呢？

    湘云试探地问道：

    “老祖宗，其中不会有什么误会吧？”

    贾母摇摇头，说她先前派人去看过，确实没打没骂，且宝玉在书房习字那也是十分高兴的样子。

    湘云一脸的古怪，却也说不上来哪不对。

    究竟对不对呢？

    对也不对！

    先前宝玉被贾政框来他院子里的书房，紧跟着他就被亲爹布置下作业，抄写荀子的《劝学》篇一百遍。

    贾政布置完任务之后就放他在书房自生自灭……不对，他还安排了个小厮在外头监督宝玉，不许宝玉往老太太处传信捞人。

    没打没骂，这话还是中肯的。

    宝玉呢，他心态比较乐观，想着亲爹这回善良很多，没打人那就是好爹。

    为了好爹能一直是好爹，他少不得要委屈一二，退让一二，不就是叫他抄抄书嘛……不就是十六万九千四百个字嘛……好说！

    好说！

    既然亲爹作业都布置下来了，左右事情已经这样，不抄完就不能跟云妹妹玩，他作甚还苦哈哈的。

    磨蹭个啥？

    赶紧写完回去跟妹妹顽要紧！

    上回说要学个方子做胭脂的，才做了一半了，刚好……

    这么一想，宝玉他心情愉悦起来，下笔飞快，手抄酸了也不停……

    贾母就这个时候遣人来看的，那结果……当然是皆大欢喜，贾母也就不管了。

    然而，贾母跟宝玉祖孙两个都把贾政给想得过于善良了，导致宝玉后头有苦难言。

    费了两天功夫抄写的齐齐整整的《劝学》贾政轻飘飘地飞了一眼：

    不错不错，抄写的又快又好，很好，很有潜力……前头还是小看儿子了。

    打板子没用，还是抄书管用。

    这不，在书房怪听话的，写的也认真，也不吃人嘴上胭脂了，也没空在外头大放厥词了。

    好好好！

    贾政大手一挥，使下人又搬来一摞书，约莫有十七八本的样子。

    顶着宝玉恶狠狠的目光，下人颤颤悠悠地招呼道：

    “二爷……您继续……慢慢抄！”

    宝玉：“……”

    他心好苦！

    要知道亲爹心这么狠，准备了这么多等着他，他铁定不能抄得又快又好。

    啊啊啊！！！

    蓁玉躺在摇椅上沐浴着暖阳。

    想着从二舅舅那边听到的喜讯，宝玉的那个悲催，哎呦～哈哈哈～简直不能更畅块哦！

    男孩子就要有男孩子的样子。

    现在，她每日的快乐源泉之一就是打听一下：

    宝玉今儿又抄到了哪一本书了？

    ……第多少遍？

    ……手还好吗？

    ……人还好吗？

    哈哈哈哈哈！

    黛玉瞥了一眼躺在椅子上，歪七扭八没个正行、嘻嘻哈哈的妹妹，无奈望天。

    ……这倒霉孩子……怎么就这么喜欢看人笑话呢？

    她都叫妹妹给弄得没脾气了，跟着往人旁边一坐，没忍住瞪她一眼：

    “行了啊，都是你给二舅舅出的主意，害得宝玉现在日子不好过，要叫外祖母跟二舅舅晓得了……你可悠着些吧！”

    蓁玉一脸无辜地望着姐姐，坚决不承认。

    顶多她就是给二舅舅了个参考而已，余下的全赖二舅舅自己的发挥。

    被外甥女随手甩了口大锅，贾政一无所知，这会儿他收拾好儿子之后累觉无趣，正盼着啥时候可以复职呢！

    他早也盼，晚也盼，可惜就是没有好消息传来。

    想到当初他被停职是折在沈霁身上，沈霁他搭不上，但是两外甥女可以啊！

    思及他这段时间对两外甥女不错，贾政不免就生出心思，叫了两人过来。

    例行关照过两人的生活起居之后，贾政便若有似无地说起停职在家没事干，心里愧疚，觉得浪费光阴可耻，盼着回去为君分忧。

    黛玉十分认真听舅舅倾诉。

    但……也仅限于“听”，旁的万事不应不管。

    蓁玉好点儿，她点点头，“嗯，哦”随意地应和几句，十分有同理心的样子，然而明显一点儿没入心里去。

    贾政顿感头痛。

    本来他若是说的直白些，两人少不得要耐着心思好生敷衍他一回。

    偏他拉不下脸。

    一通胡扯之后，贾政他放弃了，只到底不甘心问了两人问了一句：究竟什么时候能复职呢？

    蓁玉这回给面子了，多说了十几个字：

    “舅舅还是做好最坏打算，不然……抱希望太大，容易失望不说，落差太大，人会很难受。”

    贾政：“……”呸呸呸。

    他不是已经认真反省了嘛，才不会那么倒霉！

    算了，外甥女还小，不懂这些，跟她们说这些作甚？

    他也是昏了头，找她们现在也跟宫里头联系不上啊，还是花点钱找找工部的上司帮忙才是正理。

    事实证明，有些人，反省着反省着，就被遗忘了。

    转眼，已经到了腊月底。

    贾政的同僚上司都欢欢喜喜地放年假了，他还是没收到复职的旨意。

    心酸、难过、想哭！

    荣国府到底是荣国府，哪怕贾政因停职心情不好，府里的年也还是照样要过。

    还得喜喜庆庆、惹人闹闹地过！

    凤姐领着人带着上下一通洒扫庭除，荣国府中焕然一新。

    准备迎接新年。

    仪馨院里头也小小地准备了一下。

    早前贾赦送了姐妹两一匣子玉石，黛玉当时就拿出部分，命人去外头的首饰店铺里打了几套适宜小姑娘家戴的首饰。

    专门为过年备着的，里头迎春姐妹三个也各有一份备下。

    这两日便能取了。

    还有贾政之前赏的料子，那料子质地花色都极好。

    黛玉是个能舍得的，让人直接给裁了。

    因着无聊，黛玉之前跟着桂嬷嬷学过衣裳制式裁剪，这回便自己设计了几套款式，用贾政赏下的料子做。

    款式花样俱是黛玉亲手设计的。

    后边实际缝制也没劳动贾府的人，单叫林家跟来的几个手艺好的丫头按着尺寸做了。

    腊月二十七，黛玉让人去林家老宅提前发了新年的红包，留了两个婆子在那边，好在过年那天整治一席像样的年夜饭，好好热闹一天。

    刚好顺势取回定制的几套首饰。

    腊月二十八，黛玉打发几个丫头给迎春、探春跟惜春那边送去对应的新衣裳跟首饰。

    到是因此生了场波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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