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前尘往事，不想怀念

    “这是……”萧瓒欲言又止，瞥了一眼宁澈，他却冷冷笑了一声，径直转身离开。

    以棠的目光却是半分也没有离开那支玉笛，眼睫一颤，目光无限凄然。她将手里的玉笛翻过来，翻到笛孔处细看，果然，玉笛内里还静静地躺着那一行小字：苏辙与桓棠永结同心。

    是她亲手刻上的字，但这两个名字，却已化土多时。

    这把笛子，名为太上忘情，是她大婚之日亲手雕刻的送给夫君的礼物。名为忘情，实则取“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之意，委婉地表达了圣人忘情她却对他情有所钟的意思。

    这个正话反说的名字，正代表着她出嫁之初对婚姻的天真向往，代表她曾经的真心。

    是的，传说里心如蛇蝎、弑君杀夫的南宸女相桓棠，也曾在出嫁之初，傻傻地苛求过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而这把太上忘情，它理应牺牲在她引兵破开宫门的那一日。她亲眼看见的，他毫不留情地从宫墙上掷下了这支笛子，被乱军铁蹄踏得粉碎。

    可它现在却出现在这里，完好无损。

    以棠目光闪烁，妙目间波光潋滟，再度问了一句：“你怎么会有它？”神情却飘渺怔忪。

    “这是阿瓒整理太傅遗物时无意中翻得的。现在把它还给阿棠。”觑着她的神色，萧瓒怜惜地说道。

    她却漠然抬起头，将眼中那一点水光泅于眼中满不在乎般望向风中落花：“谢谢你。不过我拿它也没有什么用。还是你保管吧。”

    将玉笛推给他，她咬紧了唇，凄然一笑别过头去。

    那段梦魇，她不想再回头。而那些做过的事，她永永远远也不会后悔！

    萧瓒只是怜惜地看着她：“真的不要么？”

    “我都说了不……”以棠忽然变有些恼怒，微怒地回了头瞪着他，然而终是在目光触及到他递过来的玉笛时便丧失了全部底气，她苦笑着闭了眸，未置一词。

    有道声音一遍遍在脑海中响起：“阿棠，我不怪你。我死之后，你将我葬在建康东山苏氏陵园的第三株海棠树下好不好？来年海棠花开，可来看我。”

    落红片片中也似有谁月山秋桂一般的身影，依稀还是昔年姑苏东山上，君子灵秀，抱剑观花。

    亦或是那年姑苏雪夜初遇，她抱着从河面上卧冰求得的为哥哥养病的鲤鱼，一深一浅地走在大雪之中，却被雪灼伤了眼睛，迷失在黑暗里。她看不见，一次次摔倒在地，从怀中蹿出的鲤鱼扑腾起串串水花，砸在她脸上，锋利如冰刃。风雪越来越大，四周传来狼的声音，她急得直哭，一次次在雪地中捉回逃走的鲤鱼，又一次次爬起，一步一个踉跄地在雪中走着，却怎么也找不到回家的路。及至最后一次摔倒在雪地中，她终于丧失了全部的力气和信心，无助地坐在雪地中，等着大雪将她掩埋。那时候她还傻乎乎地想，她要死了，哥哥等不到这碗鲤鱼汤，也要死了。正好，黄泉路上，还能一起做个伴。

    可她最终也没死，是他提着一支青灯出现，用温润如玉的声音抚平她内心所有的恐惧：“你是桓家的小棠儿么？我是苏辙，阿棣让我来接你。”

    其实那年他不过十岁，哪里就能战胜随时可能会出现的狼群了？但当时的她却傻傻地觉得他就是上天派来拯救她的神，让她安心无比。而此后许多年，她对苏辙的信任与依赖大抵便来源于此。

    脑海中记忆碎片如飞花乱撞，以棠终于忍不住，一瞬间，有泪如倾。却仍是倔强地再度别过脸去，自嘲地笑笑道：“你说，他怎么就那么傻呢……”

    为什么要效忠于那样昏庸的朝廷，誓死都不肯与她共事呢？

    若是他肯倒戈于她……她也不会杀了他啊……

    不会……杀了他？

    以棠突然变得迷茫起来，若是一切能重来，若是自己不曾被欺骗是桓家的女儿，非是长在桓家而是长在皇室，自己，就真的会保全他么？

    不，不会的。他所代表的琅琊苏氏是彪炳八百年的世家，在南宸，萧与苏，共天下！就算一切能重来，就算她长在皇室，就算他肯投降于她，她又怎么肯留下这个祸患？！

    她总是这样，在面对任何事情时总是让理智保持着上风。父亲曾说她太聪明，慧极必伤，萧漓却骂她没有人性。原来如此。

    所以，一切原没有什么好后悔的，一切，都由上天早早注定。他们注定为敌，注定-->>生来便站在对立面！不管她是姓桓，还是姓萧。

    想清楚这些，她乏力似地闭了眼睛，苍白的面上浮起盈盈一笑：“不说这些了。前尘往事，我不想怀念。”

    那样的笑意融融，眼里却无半点笑意。

    复又转眸看向他，极突兀地转了话题：“我父亲既下了山，那你呢，这段日子，你是要在城中住些日子么？”

    萧瓒点点头，不再坚持将玉笛交给她，端详着她雨打海棠似的清媚凄艳的面容忧心惙惙地道：“阿棠，你真的要嫁给那个什么劳什子宁世子么？他可是一点也比不上苏太傅。”

    “比不上么？未必吧。”以棠眸色深沉似海，似笑非笑地道，“谁也不能守着记忆过一辈子。既然上天让我重来一次，便定不会白白地活着。我迟早会回到建康，拿回那些属于我的东西，让那些亏欠了我的人，都跪在我的脚下匍匐臣服！而这些，只有他和昭帝能帮我做到。”她眼中神光熠熠，明艳得不能直视。萧瓒如释负重，既然是她想做的事，既然她对那人还没有真正的倾心，那么一切，都是值得的。

    以棠却似想到了什么一般，面上闪过一丝狡黠，“对了，你干脆就在这府里住下吧。既然我父亲已经回来了，这几日，可是有一场好戏上演，你想不想看？”

    “当然。”萧瓒一口应下，眼中如漾星光，“是什么好戏？”

    “呵呵……是一场母子相仇，父子离心的好戏……”

    ……

    绕篱花丛外，宁澈面色沉沉地看着萧瓒手中的那只玉笛。头一次知道，那个死人，那个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死人，让他败得溃不成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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