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一十三章：酪茶茗饮之辩

    她说着，再度跪伏下去，与岚曜并肩跪在谢逸跟前，倒像是当年成婚时跪拜父母高堂一般。

    听她说完这些利害关系，岚曜心中一震，原来她倒向自己竟是因为如此么……他语气急促地道：“阿莞，你多虑了。朕以岚氏列祖列宗起誓，朕绝对不会有负于你，有负于谢家！”

    “陛下才是多虑了。”以棠缓缓直起身来，语气平静得几乎麻木，“您现在能否从太后手中夺得权柄还不一定，就算您将来执掌大权，能放过谢家，可宗室岂会愿意？”

    “也正因如此，臣女才会一心想要祝您执掌天下！您不是一个好丈夫，但臣女相信你，会是一位仁慈的君主。”

    “你说完了么？”

    待她说完，谢逸嗓音平淡地开了口，听不出一丝起伏的情绪。

    女儿说的这些，他不是没有想过，荣极便必然走向衰败，今日之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明日之陋室空堂、衰草枯杨。到头来，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太后做了太多有损阴德的事，这些事，最终会一件件报应在他的儿女身上。

    他不是没有劝阻过太后收手，最终却因为无望而选择了离家修道。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树倒猢狲散，或有一二分力挽狂澜的可能。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琰儿和璧儿已经做了太后的臂膀，谢家，的确是需要有一个人出来，追随以岚曜为首的北邺宗室势力。

    但这个人不该是阿莞。

    谢家亏欠她太多，既有幸以另一个身份活下去，便只该无忧无虑地生活在锦衣玉食堆中，而不是重复之前的命运，为了家族活得没有自我。

    有女若此，何其有幸，又何其羞惭。

    “女儿说完了。”察觉到阿爹语中微微的责备之意，以棠不由心中忐忑，柔婉地垂下了螓首。

    屋中一时又安静下来，谢逸沉默着看着茶釜里沸腾的茶水，良久，始淡淡开口：“你能有此志向，阿爹也很欣慰。”

    “阿爹已经不问红尘良久，谢家如何，阿爹并不想过问。但，既然你选择了这条路，阿爹便不会予以干涉。”

    见他话中已有松动之意，以棠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脸上立刻眉笑颜开。谢逸却已转首看向了昭帝：“贫道希望陛下，能永远记得今日的承诺。”

    这话，也就等同于默认了以棠与他共谋之事。岚曜心中一喜，忙拱手道：“朕定当不负太傅所望！”

    原本颓然不流的空气仿佛一瞬间重新流通起来，谢逸微微颔首，亲手扶了二人起来，命以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陛下奉茶谢恩？”

    “诺。”

    “对了……还有一件事……”岚曜衔着一二分笑意开口，“这次纵火案，京兆府衙门玩忽职守，几乎被换了个空。母后命朕负责新的人事安排，朕久坐宫中，朝中各项情况都不熟，一时竟想不出合适的人选。这次贸然拜访，正是想请太傅为朕推荐一二……”

    好个昭帝……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阿爹的呢？

    以棠霎时便明白过来岚曜今日上山的意图。

    北邺承袭大宸旧制，采用九品中正制的选官方法，设有国子监和太学，培养世家子弟，作为官员的后备军。

    但国子监与太学常年被汉族的各大世家把持，虽然明面上出仕于北邺，实则心底并不是很服异族的统治。别说是昭帝，连太后都难以操控，于他们而言，朝廷只是一个会按时给他们发俸禄的机构，谁来做这个天子，都无所谓。昭帝想要得到他们的拥戴，比登天还难，也就更没有什么可能去拉拢这些未来的国之栋梁了。

    但阿爹可不一样。

    他是三朝太傅，前国子监祭酒，原本就出身于汉族世家，某种意义上说，是那些汉族世家的“自己人”。凭借个人魅力，在库勒与汉民族两族之间都享有很高的声望。

    有阿爹出面为昭帝推荐官员，便等同于打通了汉族世家那边的终南捷径，还能博一个求贤若渴的名声。

    看来，他还是很看得清的嘛。以棠暗暗地想。

    没有去拉拢现在的汉族世家之首、尚书令裴松之，却是选择了已经修道多年的她阿爹。

    她果然没有看错他。

    以棠不动声色地舀了茶，给岚曜、岚怿二人递过去，暗暗递给他一个欣赏的眼神。尔后轻手轻脚地回到茶釜边，替父亲舀过一盏茶。

    室内再度陷入短暂-->>的沉默，谢逸接过以棠递过来的茶，轻轻吹了一口，茶烟袅袅而起，遮住了他脸上的神情。

    岚曜没半分不耐地等着他的回答，目若朗星，闪烁着求贤若渴的光辉。

    良久，谢逸放下雨过天青色的汝窑青瓷盏，淡淡开口：“贫道久不在名利场中，也无什么人选可以推荐。”

    这话便是拒绝了。岚怿脸上不由闪过几分遗憾，为皇兄感到惋惜。岚曜面上却没半分不悦，只是朗笑一声，端过以棠方才舀的茶一饮而尽，一面含笑说道：“无碍。朕今日上山，只为讨太傅一盏茗茶而已。”

    “陛下从前并不喜欢茗茶，怎么如今，到好似更喜欢茶的样子。”谢逸淡淡说道。胡人向来不喜欢茗茶，更称茶为酪奴，意思是奶酪的奴隶。他曾做过昭帝的老师，昭帝出身库勒，自然更喜欢酪茶。但如今从他对茗茶的称呼便可瞧出，他已不似一般库勒贵族那般抵触茶。

    这倒是件有趣的事儿。

    茗茶表面上看，只是日常生活中饮用之物。实则代表着汉文化。

    以往，汉族世家并不真心接纳北邺，正是因为二者文化并不相融，汉人轻视以北邺皇室为首的库勒族出身游牧，不尊教化。库勒则轻视汉人迂腐，弱不禁风。两拨人虽同时在朝为官，却一向是各自画地为牢，除却与皇室通婚，两族之间几乎没有姻亲往来。

    以茗茶为例，北邺朝会，是必然会同时准备酪茶和茗饮两种饮品的。汉人不会向酪茶妥协，库勒族更对茗茶嗤之以鼻。

    但现在，似乎北邺，出了一位有意融合这两拨人的君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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