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七章：大雪纷纷何所似

    觥筹交错之间，剑舞之事就算是如此揭过了，丝竹重新又响了起来，一切平静得似乎没有发生过。以棠却是忿忿难平，心疼地看着谢朗——他这次是白挨打了！

    谢朗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对她露出安心似的笑容，涎皮涎脸的没个正经。以棠无奈叹息一声，手一挥，“滚吧。”他立刻满脸委屈，却遭宁澈横了一眼，只好“滚”了回去。

    举羽觞而饮的桓榕冷眼看着姐弟二人间的互动，眼神一片阴骘。谢以莼神色晦暗，掩在袍袖之下的手指却是微微收紧。凭什么，三哥同她那么要好……

    谢家之中几乎所有的兄弟都偏疼她一个，谢琰谢璧这两个同胞兄长也就罢了，谢以棠可是和谢以瑶、谢以珂势同水火，三哥居然还偏向着她？谢以莼心中微微有些不舒服，垂下了眼睫。继而又悲凉地想道，自己原本就是寄人篱下，他们姊妹兄弟之间的事，其实与她并没有什么关系。

    屋外天寒地冻的，屋内倒是暖香洋溢，一点也不觉寒冷。香炉里龙涎香散发袅娜的白烟，如丝如缕，微扬着缓缓四散开去。宁澈握了握以棠的手，发觉还是那么冷，便叫了宫人取了暖手炉来。崔羲和见了，不免艳羡，“君侯可真是疼惜夫人。”

    一时众人皆朝这对新婚夫妇看来，裴舜钦笑道：“新婚燕尔，烈火干柴。倒是苦了我们这些孤家寡人了，这大冷的日子，看着不大好受啊。”一番话倒引得众人都笑起来，苏辙亦笑了，向来平和温润的眼睛却眯成微狭，隐忍而透锋芒。

    宁澈一笑置之，握过她的手在手中暖了暖。以棠脸上一红，忙抽出手道：“哪里就这么冷了，这天气还未下雪呢。现在就畏手畏脚的，若是下了雪，那还活不活人了？”一张莲脸却是早就晕红了，垂下眼狠狠瞪了裴舜钦一眼。

    岚曜面上勾过一丝微笑，心中却是想起另一件事。说来奇怪，已是腊月上旬了，地处北地的洛阳城竟还未下雪。若是往年，怕是该有三尺之后了。因此城中不免起了些流言，认为是天象有异。

    又忧心城中那些尚未准备过冬之物的贫户，招来官复原位的洛阳郡守程浩相问，“朕往日叫你准备的竹炭可都发下去了？”

    程浩望了一眼他身侧不语含笑的桓榕，复又低下头去，“都发下去了。臣又特地加备了一些棉衣、棉被等物，都给城中的鳏寡孤独户送去了。”

    “嗯。你办的不错。下去吧。”

    一时程浩去后，桓榕始才笑道：“陛下可真是爱民如子，宴席间也记挂着城中的子民。”

    岚曜却叹一口气，“天子脚下，能管的就多管一点吧。远一点的地方，朕就是想关怀也爱莫能助了。”

    “陛下的仁德远播九州，怎会是爱莫能助。”桓榕客套地说道。岚曜放下酒杯起身，将目光投向了贴着六福窗纸的琉璃窗扉，“瑞雪兆丰年，今年的雪，是有些迟了。”

    他话音才落，忽见屋外朔风吹下簌簌的寒粒。谢以莼惊喜地道：“呀，下雪了？”

    众人闻声都朝门庭看去，果见馆外银蛇翻舞，蔼蔼浮浮。一开始还只是零星的霰粒，后面却成鹅毛大雪，联翩飞洒，似柳絮迎风，一层一层的在天地间挥舞，落在馆外的苍翠松柏之上，天地间渐成白茫茫的一片。馆中所有的宫人都跪下来，口中说着祝颂之语。

    岚曜极是高兴，弃了杯酌兴高采烈地奔了出去，“这样好的大雪！可见明年是个风调雨顺的丰年了！”

    桓榕亦含笑祝颂，“此为良兆，想来陛下来年定会心想事成，国泰民安。”

    这本是句再普通不过的客套话，岚曜此时却十分受用，真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动情道：“那就借楚帝吉言了。望贵国也是一样。”

    以棠心中却触动另外一件事，依稀还是许多年前，自己初嫁的那个冬日。那日，榕弟从姑苏前来拜访，她与苏辙设家宴款待。正说着今年雪下得晚，屋外便飘起雪花了。彼时情形也似与今日无异。俄而雪骤，苏辙来了诗兴，便问：“大雪纷纷何所似。”

    榕弟答的是“撒盐空中差可拟”，被苏辙品评不够形象，她想了想道：“未若柳絮因风起？”

    正恍惚间，便闻苏辙举起了酒杯，望着屋外的雪轻声吟道：“大雪纷纷何所似。”

    “未若柳絮因风起。”桓榕脱口说道，二人皆是一怔，目光相撞，两人眼中皆是一阵恍惚，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太愉快之事。以棠将他二人的目光看在眼中，心中大恸，她黯然垂了眼睫，握紧了手中的手-->>炉。

    彼时种种，皆如少年闺阁里一场春梦，梦醒了，再回不来了。

    岚曜听着似是有趣，笑道：“你们在说什么呢？”

    桓榕瞥了一眼对面恍惚敛眉的以棠，会心而笑。面上却微笑道：“只是想起了昔年家姊还在时，也是这样一个雪日，姐夫问我们大雪像是什么。我答的不好，那时家姊就如我方才那般回答的。陛下听着是不是很有趣？”

    他澄澈笑容中带着几分哀伤，倒叫岚曜有些不知所措。望一眼苏辙，他虽没什么表情，眼中的光却亦是黯淡了。便道：“是很有趣。令姊果然非同寻常的人物。”

    桓榕黯然了眼睛，苦涩微笑，“只可惜，她却不在了。我杀的。”

    馆中一时静默，所有人都屏息凝住了呼吸，不知该如何接这话茬。如此看来，那传闻里弑君杀夫、恶贯满盈的毒妇，终究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罢了。她也曾有过“琴瑟和谐，鸾凤和鸣”的夫妇之情，与“棠棣蓊然，和乐且湛”的手足之情。

    只是她着实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人物，话题每每转到她身上，便冷场了。因此，还是不提的好。

    以棠心中哀恸欲死，清澈水眸里渐渐盈起了一阵雾气，宁澈叹一口气，再度将以棠的手攥在了自己手中，低声道：“你还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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