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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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羿上次见到徐云骞是十年前开云寨,他在开云寨过了几天少奶奶的日子,徐云骞走那天,顾羿认认真真跟他告别过,之后他托江沅给徐云骞带话,“我不是你的良配。”

    那天以后顾羿再也没有见过他,他只知道徐云骞人在孤山文渊阁,他之前被周祁带下山时希望自家师兄能一辈子在文渊阁,徐云骞像一尊可以永远不问世事的神像,等待顾羿报仇雪恨之后回去找他。后来徐云骞真的如他所愿,在文渊阁一待待了十年。

    十年里顾羿从未主动打听过徐云骞的消息,最近一个月才频繁听说,正玄山的正统出山了,名声从中原传入北莽,顾羿想不听到都很难。徐云骞每次出面都很轰动,他十三岁出现在世人面前就要誓杀曹海平,十九岁第一次下山挑了天下十大梅望溪,如今二十九岁从文渊阁出来一个月,打败昆仑派的许之书,天山派浦生,如今是天下第六。

    他才出山一个月而已,已经有如此声望。

    顾羿一直以为徐云骞要继续走武道巅峰路,直到当了天下第一才行,根本没想过六大派围剿生死教徐云骞会出面,他记得这次来的应该是祝雪阳。

    六大派仿佛心有灵犀,又或者断层过于严重,其实除了徐云骞以外,三个人都是后辈,江湖一代代更迭,已经交在他们手里。

    顾羿垂下眼,看到徐云骞手里的佩剑,那算不上什么好兵器,他十五岁做的能是什么好玩意儿,也就是个街边铁铺的水平,在真正爱剑人眼里勉勉强强算是个破铜烂铁。

    顾羿总是听到他的名字,听说他用的剑名叫云起,这把剑在江湖上声望等同于徐云骞本人,让不少邪门歪道感到恐惧。他也听说过死在这把剑下的都是跟顾羿一样的歪门邪道,顾羿听到这里没有再听下去,害怕有一天死在剑下的是他自己。

    他现在的心情更多的是一种难堪。

    徐云骞找到了云起剑,顾羿如同心中隐秘的某处被人生生挖出来,又像是被人当众扇了一巴掌。

    徐云骞找出来干什么?羞辱他?还是想用这把剑杀了他来报仇?

    “教主。”宁溪突然出声,顾羿眉骨一直在流血,他给顾羿递了手帕,接过他手中的弓箭。顾羿用手帕压着眉峰,他坐在一把太师椅上仔细思考一个问题。

    徐云骞来这里干什么?他肯定不是来找自己的,那就是来找这个刺客的,大概是知道哪个门派的后辈落在顾羿手里,赶过来捞人。

    果然,徐云骞刚一进屋,那个一直不肯开口的刺客大喊:“道长快走!”他自己已经折辱在此,万不可把徐云骞拖下水。

    顾羿看了他一眼,立即有人堵住了他的嘴,太白居里顾羿带了二十个人,被这刺客弄死了两个还剩下十八,二层皆是部署已经有弓箭对准了徐云骞,再加上顾羿自己,这太白居勉勉强强算是顾羿的巢穴。

    顾羿想明白这件事,他看了一眼刺客,问:“这是你的人?”

    徐云骞应了一声。顾羿跟他太熟悉了,过了这么多年依然能分辨出徐云骞冷淡的面孔下什么意思,徐云骞的回应很敷衍,这不可能是正玄山的人,大概是同盟的。

    顾羿收回目光,直直望着徐云骞,“徐道长想要?”

    顾羿长大了,此时坐在太师椅上,两腿分开,手肘撑着膝盖,一手压着眉峰,脸上还带着鲜血,眼睛生的狭长,此时一抬眼,压迫感控制得恰到好处,然后露出一个玩弄的笑意来,道:“想要我让给你啊。”

    顾羿此举是捉弄是挑衅,他知道徐云骞脾气不怎么好,他那个性格肯定没法低下头跟自己要个人。

    徐云骞嗯了一声,“想要。”

    顾羿:“……”

    顾羿很奇怪地看着他,总觉得徐云骞脑子有问题,他一个名门正派,上来也不说什么替天行道,也不要杀了顾羿惩恶扬善,光明正大走进来,然后跟顾羿要个人,这话传出去也不知道别人会怎么看他。

    顾羿往后仰,沉沉靠着椅背,仔细想着这句话,徐云骞从未跟顾羿要过什么东西,顾羿很无所谓道:“放人。”放走一个刺客对他来说算不上什么大事,宁溪这个细作他都能一养养十年。

    “可是……”属下有些迟疑,这么多年也没干过放虎归山的事,况且这人杀了善规教两个教众,顾羿此举很难服众。顾羿能坐上这个位置靠的就是赏罚分明并且护着手里人,原则不应该轻易改变。

    “放人。”顾羿又道。

    他说话很少重复两遍,属下就算心有不甘也只能动手,血糊糊的刺客被解下来,男人大概真是个有血性的汉子,得了自由之后竟然还想继续刺杀,徐云骞身后跟着的侍卫把他扶过,一手敲在他腰侧,男人感觉到一阵酸痛,只能哼哼唧唧被人扶着走。

    顾羿一挑眉,徐云骞身边这人不是正玄山的,江湖经验更丰富,可能是开云寨的人。

    男人被扶到徐云骞面前,连忙作揖道谢,徐云骞有来有回跟他说了两句,结果这男人下一句便是:“大恩大德无以为报,道长万不可为了我委屈自己。”

    徐云骞跟顾羿要人在男人看来如同折辱,他听说过徐云骞和顾羿的关系,顾羿叛出师门,徐云骞一定想杀他而后快。

    顾羿撑着下巴看戏一样,听到这句话觉得有些好笑,徐云骞那个脾气这辈子都不可能委屈自己。

    顾羿最近好几天没睡觉,第一次被什么引起兴趣,感觉脑袋没那么沉,道:“徐道长,聊两句呗。”

    徐云骞道:“好。”

    ·

    太白居是白麓城最雅致的客栈,后院有池塘游廊,远处有不少人看着,顾羿养的狗忠心耿耿,被这么一堆人盯着如同是要交谈什么重大秘闻,可他们好像只是在聊过往。

    顾羿跟徐云骞之间勉强算得上是好聚好散,他们毫无保留给过对方真心,彼此走的路不同才自然分开,他们也像样的告别过,没留下什么遗憾。徐云骞本人跟顾家灭门案毫不相干,只不过牵涉其中太深,已经不是他们能左右的了。

    “你怎么来了?”顾羿问。

    “祝雪阳身体不好。”徐云骞道。

    顾羿应了一声,算了算祝雪阳今年可能七八十了,确实折腾不动,六大派围剿应当让年轻人来。

    “你呢?”徐云骞问。

    顾羿笑了下,十年前他一定想不到有朝一日能跟徐云骞叙旧,道:“来玩。”他说得那么轻描淡写,只字不提自己来找药,也不提自己要跟生死教的人会面。

    徐云骞并未戳穿他,这么多年过去顾羿已经不能跟他敞开心扉了。按理说徐云骞应该劝解顾羿别掺和生死教的事,可他并不打算开口,顾羿已经不是正玄山的人了,他也并不会叫自己一声师兄,徐云骞没资格在这儿指点他。

    白麓城是一座小城,入夜之后一片漆黑,安静得过分了,回廊里没有点灯,只有远处灯笼的灯光照过来,像是雾里看花,隐藏在黑暗中才能让人感觉安全。

    顾羿两肘撑着栏杆,后仰着脖颈,看着房檐下的燕子窝,里面有雏鸟在叫,顾羿突然问:“九层什么样的?”

    顾羿只去过一次文渊阁,曹海平当年就说过真相在文渊阁九层,他至今都没见过,他有些好奇,文渊阁九层到底是什么样?

    徐云骞看出他装作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道:“六角铜钱阵。”

    六角铜钱,顾羿少年时的噩梦,现在想起来已经没有丝毫波动。顾羿没有说话,早就学会不动声色,问:“他叫什么?”他想知道当年亲手杀了他全家,捧着他脸的那个男人,问自己要平安喜乐还是万事如意的男人到底叫什么。

    顾羿在尽力克制自己,他身体有些紧绷,细微的动作暴露了顾羿根本没那么平静,徐云骞道:“莫广白。”

    莫广白,顾羿仔细琢磨这三个字,一时间无法跟那个男人联系在一起,这么多年过去,想到极乐十三陵他已经不会怕,他现在要想杀莫广白也不算是天方夜谭,问:“现在他人呢?”

    “不知。”徐云骞道。

    顾羿终于正眼看徐云骞,他定定看着对方,好像在分辨徐云骞是不是在说谎,他问了一个关键的问题:“你掌管了极乐十三陵?”

    顾羿的目光很锐利,他在等待徐云骞的回答。

    徐云骞知道他想问什么,徐云骞此次过来就是为了清算往事,有些事顾羿迟早都会知道,当年他们走向错路就是因为王升儒隐瞒真相,徐云骞不打算走师父的老路,他开诚布公,愿意把一切都和盘托出,坦然道:“我拜他为师。”

    空气中顿时沉默,如同黑云压城,憋闷地让人喘不过气。

    莫广白手里有顾家刀宗一百四十口人的血,他让顾羿变得不人不鬼。

    徐云骞拜了莫广白为师,跟莫广白在文渊阁相处十年。顾羿只想笑,王升儒死之前让仇恨到他为止,可为什么徐云骞选的师父永远都是他的仇人?

    顾羿心中一瞬间感到暴虐,他生生压下来,顾羿杀王升儒时知道徐云骞会受伤依然选择弑师,徐云骞知道莫广白是顾羿的灭门仇人,依然选择拜莫广白为师。

    他们该走什么路都不会因对方而动摇一丝一毫,很公平。

    顾羿朝前走了一步,两人挨得太近,近到能闻到彼此身上的气息,顾羿像是要吻他,又像是要杀了他,“你在报复我吗?”

    徐云骞垂眸看他,顾羿眉骨的血越来越多,染红了他的眉毛,顾羿看着好像没事,他功夫力气都在,不然拉不动那么重的一张弓。外表看上去无碍,却早已暴/露颓势,眉峰上这么小的一个伤口,按了这么久竟然一直都没止血,还有血珠凝出来。

    顾羿可能真的不行了。

    他来这儿是想看看顾羿的身体到底颓败到什么程度,顾羿刺儿头一样浑身长满尖刺,原本温顺的小狗长成恶犬已经露出獠牙,徐云骞听到这句话面不改色,冷声道:“你想多了。”

    顾羿皱了皱眉,他宁愿徐云骞恨他,可他看着无悲无喜,仿佛片刻也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没了顾羿这个绊脚石,也不知道徐云骞的无情道修到哪儿了。

    挨得太近,俩人之间有些剑拔弩张,如同两军对峙,这儿不是个动手的好场合,也不是个好时机,徐云骞是正玄山正统,顾羿是善规教的教主,两人一旦动手等同于开战,真要打起来不论谁输谁赢,江湖都要变天。

    “教主,”宁溪突然出声,他等在水榭之外隔着半丈之远,不敢轻易来打扰,“生死教的人来了。”

    顾羿应了一声,他后退一步,褪去身上的戾气,叙旧也叙完了,他们没什么好说的,“失陪。”

    他刚一转身,肩膀骤然被人扣住,一股怪力微微施压,徐云骞已经从背后扣住了他的肩膀。

    顾羿当教主当了七八年,位居上位已久,身边没有人敢擅自动他,徐云骞先动的手,以他的脾气忍到现在都是极限,可能是想替天行道为师父报仇。顾羿立即抬肘回击,可他手臂都未抬起来,感觉徐云骞手掌下移,原本按在肩头的手落进了肩窝,不知道按了什么穴位。

    顾羿皱了皱眉,有些微微愣神,徐云骞两指带着内力,敲在他身上,顾羿竟然半身酸软一点都动弹不得,他一个不稳被徐云骞顶在柱子上,砰的一声左肩死死磕着柱子。

    “我……”顾羿简直有些匪夷所思,这根本不是什么穴位,他从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大一个弱点。

    顾羿当年夜闯文渊阁,被殷凤梧的一个酒杯砸伤,这里留了个病根。在天樾山脚徐云骞曾经仔仔细细看过他的身体,那时候顾羿懵懵懂懂,被碰了什么地方也只会往他怀里缩。徐云骞知道怎么碰顾羿会让他有反应,当然也知道他的弱点,徐云骞远比顾羿本人更了解他。

    宁溪听到里面的动静,他是顾羿的侍卫,理所应当保住他这个人,可他刚一进水榭就脚步一停,顾羿被顶在柱子上,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气的,一张病态的脸全是潮红,徐云骞从背后按住他,此时冷冷一抬眼,宁溪像是被什么猛兽盯住,不由自主往后退。

    徐云骞从背后压住他的肩膀,顾羿只闻到一股冷淡的檀香,那是孤山文渊阁的气味,也是徐云骞的气味。徐云骞一手按着他的腰带,顾羿瞳孔微缩,等意识到徐云骞是想当众把他衣服给脱了的时候,顾羿外袍都被人挑开。

    顾羿半身发麻无处着力,这个姿势让他感觉到恐怖,后颈的汗毛都炸起,酸麻是暂时的,但一个弱点也足够,如果徐云骞想杀他他只有被杀的分,可徐云骞只是要脱顾羿的衣服,顾羿咬牙切齿,“你疯了?”顾羿现在怀疑是不是王升儒之死给了徐云骞太多刺激。

    徐云骞面无表情,嗤啦一声扯开了他暗红色的衣袍。

    作者有话要说:师兄:我一只手也能按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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