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决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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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日后,两人相约于天目峰,顾羿单独赴约,身边没带一个魔道手下,此举对他来说风险太大,等同于一脚踩进正道陷阱,算得上是孤勇。

    正邪两道没人想出阴招,这一战关乎未来,不少人前来观看,不论谁输谁赢,以老祖宗的规矩来做事,日后立下来的都是新的规矩。

    徐云骞上次跟顾羿见面是杀曹海平,这么多年来两人聚少离多,每次见顾羿都有些许变化,他站在山峰上,脚底下是一块山石,站得高,远远望去像是一把刀。

    而顾羿在打量天目峰,天目峰在正玄山,却不属于十二莲花峰任何一个,伫立在后山,仅有一根手臂粗的铁索相连,下面是绝壁之巅,天目峰上有一座高耸入云的塔,曾经有个得道的高人在此苦修,据说已经得道成仙。

    当然这是后人的话。

    古塔上长满枯草,早前下了一场初雪,瓦片上积累着雪花,如同一座牢狱。古塔上有三位镇塔人,他们身穿道袍,并肩站在七楼,正在朝此处眺望,一边低声诵经,仿佛要驱散顾羿这个妖邪。

    顾羿在那时明白一件事,徐云骞与他约战在此地,是要把他关在这儿。

    顾羿猜测这事儿徐云骞能决定几分?对面的人是要他死,不是把他困住。徐云骞就算赢了顾羿把他困在降魔塔,他的师兄独自要面对多少诘难?

    悬崖对面围着不少看热闹的人,有人是来看徐云骞是否能杀了顾羿,也有人是想如果徐云骞落败前来支援。

    北莽已经冰封千里,正玄山才刚刚开始落雪,雪花洋洋洒洒而来,把正玄山衬托着如同仙境。

    徐云骞和他站得相距一丈之远,顾羿远远打量他,看他一身白衣似雪,跟初次相遇时似乎没什么两样,徐云骞朗声道:“正玄山掌教徐云骞,前来讨教顾家刀。”

    顾羿闻言一挑眉,徐云骞说的是顾家刀,他一直认顾羿是天下第一刀的最后一代传人,他给了顾羿足够的尊重,让他从魔教之巅走下来。

    徐云骞话音刚落,手中剑已经动了,顾羿岿然不动,停留在原地,连刀都没抽出一寸,他太过平和,让徐云骞有种错觉,仿佛他真的对是生是死毫不在乎。

    在徐云骞的剑距离他还剩下最后两步时,顾羿才骤然拔刀,拔刀带起了一阵劲风,顾羿没转换手腕,直接以刀背格挡。

    剑开两刃刀开一刃,刀刃对准敌人要一瞬间的转动,可顾羿什么都没有,他的刀比常人更快,只有一招就转变了局势,由防守变成进攻。

    眨眼间三十六刀瞬出,顾羿只有一招,一招幻化成三十六刀,徐云骞那一瞬间有些讶异,这太眼熟了,王升儒的剑法,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只有一剑,可剑意生生不息。

    顾羿刚入门时无数宗师让他弃刀求剑,唯有王升儒坚持让他用刀。

    王升儒把顾羿教得太好,当年打下的根基,让顾羿走不了弯路,在十年沉浮里顾羿的刀法已经被打磨得足够锋利,他练得是顾家刀法,却又不是顾家刀法。他练的是浩仪剑,却又不止是浩仪剑。

    徐云骞那一瞬间甚至理解了一切,十三年前王升儒带顾羿入门时他就已经做好了打算,顾羿是王升儒最小的徒弟,王升儒没有防着他,反而精心栽培,如今的顾羿独树一帜,他开辟了自己的刀法。

    徐云骞连接抗下三十二刀,最后后退三步。

    顾羿身中三剑,徐云骞中了四刀,鲜血打湿他们的衣衫,果然没有任何一个人留有余地。

    酣畅淋漓,徐云骞只想到这四个字。

    这根本不是魔教教主和正玄山掌教的一战,而是王升儒两个徒弟的一战,他人生最后身边只有顾羿和徐云骞,两个徒弟两种教法,一人用刀一人用剑,顾羿求学三年期间,两人从未比试过。

    两人交手数百招,在旁观战的人看得眼花缭乱,抛开一切立场来说,他们二人是旗鼓相当的对手。

    顾羿的刀冷漠强硬,徐云骞的剑强大到仿佛能够力压一切。

    两人缠斗一个时辰,身上伤痕累累,无人后退,顾羿和徐云骞一样好奇,他们做过很多更深入的事,却不曾了解对方的功夫究竟如何。

    他们每次交锋都像是多了解彼此一分,会发自内心称赞一声好剑或者好刀。

    他们把对方逼入险境,处于下风的人会使出一招来回旋。

    他们使出毕生所学,可以在对方身上落下一道伤痕,却无法要了对方的命。

    徐云骞后退三步,站在铁索上,下面就是深不见底的崖底,人掉下去连一声回响也没有。

    顾羿的定风波骤然下压,徐云骞弯腰后折才躲避刀锋,在两人接触的瞬间,徐云骞看到顾羿的脸,他表情算得上是轻松,甚至对他笑了一声,好像在逗他开心。

    徐云骞后背落了空门,头都没回,手腕一转,一把剑骤然回击,叮的一声撞上顾羿的刀,剑身坚硬无比,刀尖被压得弯折,顾羿距离他很近,轻轻叫了一声,“师兄啊。”

    师兄啊,顾羿在叫他。他声音低而磁,仿佛带着一阵阵的回音,落入他耳中像是变了调。

    徐云骞神色不动,向后掠去,后撤一丈之远,落于塔顶。

    顾羿深知这一战自己可以输,但徐云骞输不起,徐云骞输了,正道颜面挂不住,他是背水一战。

    顾羿抬头仰望他,看他衣袂翻飞,如瀑的发丝随风飘扬,顾羿的表情很虔诚,如同在仰望一尊神明。

    下一刻,徐云骞手中剑动了,他足尖一动,塔顶积雪瞬间被激起,徐云骞踏雪而行,四周都是纷纷扬扬的雪尘。顾羿还未反应过来,这一剑已经来了,剑意在空中编织,像是一张充满杀意的网兜头而来,空中雪花如同尘土被震开,地上碎石微微震动,杂草仿佛感知剑意被吹得拦腰折断。

    顾羿没有躲避。

    这一招带着下压的力道,顾羿不可能毫发无损躲过。徐云骞以为他是故技重施,甚至在预想他会用什么样的招数来回击。但在距离最后两尺时,顾羿依然没动。

    他扔下了刀。

    定风波被他随手扔开,嗡的一声捅进旁边的山石上,刀身被震得发出让人发麻的响声。

    徐云骞的剑距离顾羿还有一寸,对面是他的胸膛,徐云骞知道顾羿胸口有伤,蓝臻当时给他开刀,那道伤疤永远存在。徐云骞不能在他伤口上加一刀,如果这一剑下去,贯胸而过,蓝臻再来一次都不一定能救他。

    徐云骞这时候临时想要收手,可一旦开始哪里是他想停就能停。

    他手腕下压,因为刻意偏离,他腕骨被震得生疼,筋脉被牵动之下,仿佛一根头发丝承受千万斤的重压。徐云骞强行偏移剑尖,噗嗤一声,剑身捅入顾羿的肩头。

    这一剑的压力太大,顾羿不得不后退半步才能让自己稳住。

    徐云骞一瞬间有些错愕,他差一点就伤了顾羿的心脉。

    就在这时,顾羿向前一步,长剑贯/穿肩头,鲜血溢出,滴滴答答往下落,地上积雪被打湿了一个血红的点,红与白被衬托到极致,那么鲜明,像是掉进雪中的一把红豆。

    顾羿一步步向他逼近,每前进一步,剑刃就深入一分。

    徐云骞忍不住后退,可他后退多少,顾羿就前进多少,伤口还在流血,越来越深,徐云骞做不到熟视无睹,他忍不住出声,“顾羿。”

    “别往前走了!”他的声音有些大,顾羿真的乖乖停在原地,然后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你心太软了。”顾羿轻声说。

    徐云骞的手在抖,“你想让我杀你?”

    徐云骞面对曹海平都毫无惧色,曹海平多次激怒他,想要把他心中最恐惧的事翻腾出来。徐云骞很少产生这种恐惧,陌生到让他害怕,像是一只手紧紧锁住他的心脏,一寸寸收紧,然后挤压,想要生生捏烂。

    如果徐云骞要杀顾羿,顾羿会乖乖凑上自己的脖子,露出自己脆弱的筋脉。

    徐云骞做不到,把他杀了做不到,连伤了他都做不到。

    徐云骞骤然抽出剑,那一刻起他才知道自己修炼无情道多么可笑。

    顾羿看了看围观的人,有人已经面露喜色,他们看不清顾羿和徐云骞具体的招式,只能看个大概,看他们莫名停下,徐云骞一剑穿透顾羿的身躯。

    只不过,徐云骞没有乘胜追击,反而抽出剑停在原地。

    他没有做出任何一个让人期待的举动,徐云骞应该一击必杀把顾羿杀死在此地。

    徐云骞放弃了,他是一个很难说出这两个字的人,再难的高山他可以翻过去,但他知道今天这座高山无法翻越,“你……”

    他刚开了口,顾羿突然身形一动,一脚横扫而来,徐云骞下意识回击,被绊倒后,一手撑地把自己撑起,顾羿下一招已经来了,一掌推向他的腹部,徐云骞的身体滚入雪中,还未起身就被顾羿一掌推倒。

    下一刻,一把匕首抵在他脖子上。

    顾羿举动极其果断,丝毫不拖泥带水,短短一瞬就将徐云骞制服。

    顾羿压着他的腿,把徐云骞摁在雪地中,“我给过你机会。”

    顾羿给过徐云骞机会,他没想躲开,甚至在那种情况下都不怕,徐云骞真要一剑杀了他,他认了。魔头的存在是为了成就侠客,他从头到尾都不介意给徐云骞当垫脚石。

    雪下得越来越大,顾羿跨坐在他身上,在他脖子上抵着一把匕首,顾羿掐着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脖子上横着匕首,徐云骞不得不看着他。

    顾羿用身体压着他,发丝散下来,左肩一个血窟窿,鲜血落在徐云骞的身上,打湿他雪白的道袍,让徐云骞身上沾满顾羿的鲜血。

    顾羿利用徐云骞的恻隐之心,以自己的伤势来换徐云骞一瞬间的愣神。

    他输了,徐云骞动心的那一刻起就输了。

    顾羿眼睛很明亮,因为喘息胸口微微起伏,“你现在是我的了。”

    他露出徐云骞很久没见到的表情,仿佛十年里曹海平给顾羿的阴霾一扫而光,六大派围剿让他焦虑都通通消失。顾羿眼中仅有徐云骞,像是十年前偷亲得逞时的得意,像是在窗边尝雪时的算计,更像是孩子得到了自己的糖。

    徐云骞说过自己属于他,但顾羿不信,他不要别人的施舍,他要自己抢过来,这场决战对顾羿意义非凡,他要赢,真的赢了,徐云骞才能属于他。

    师兄就在他手掌心下,他能摸到徐云骞的脉动。

    那是他的战利品。

    徐云骞没有被算计的不悦,他本来应该有很多话想说,譬如说一说什么正事要紧,悬崖之外还有不少人在看,可他重复道:“我是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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