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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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天亮就走?”

    “嗯,天一亮马上就走。前线军情紧急,我这个当司令员的要是还不到前线去,实在太说不过去了。我给你帮忙吧?”

    天黑后,李雪龙与林金宸告辞回去休息了,清萍在陪着杨沪生将客人送走后,回到饭厅收拾满桌的剩菜。杨沪生见清萍一人收拾,头脑一时冲动,想要上来给她帮忙。

    清萍阻拦住作势欲帮她收拾桌子的杨沪生。“帮什么忙呀?一个大男人收拾桌子给人家看到会笑话的!”

    杨沪生轻轻推开拦着自己的玉手,大大咧咧道:“谁规定家务事一定要女人干了?我今天还偏要帮忙不可!至于笑话,让他们笑话去好了,人是为自己活着的,又不是为别人而活,干吗那么在乎别人怎么看?你呀,甭理那些家伙的碎嘴皮子。老公给老婆帮忙乃天经地义的事情。笑话我的那些家伙,只能说他们不懂得真心爱自己老婆,咱可是要做根据地头号模范丈夫的。”

    虽然杨沪生好心想帮清萍收拾饭厅桌上残局,可多喝了两盏的杨沪生,整个人觉得有些头重脚轻,脑子里面晕乎乎的。动作一时迟缓,将放在桌边的碟子与筷子碰翻在地上。陶瓷做的碟子与地面拥抱后发出清脆的响声,四分五裂了。

    见到杨沪生笨手笨脚地想要接住下坠的碟子,人却没有站稳,差点摔倒在地上,手连忙按在桌子上,清萍强忍住笑,上前将杨沪生扶了起来,让他坐在椅子上,微嗔道:“你就别帮忙了,真是越帮越忙。去去,你还是先躺着休息吧。这里我一个人就够了。”

    杨沪生*在椅子上,无奈地长叹一声,大发感慨。“唉……酒这个东西还是碰不来的啊,这才喝了多少就反应迟钝了?不能喝、不能喝,以后再也不能喝酒了。没想到喝了酒后,连帮老婆干点家务都这么费劲……”

    “这话大哥都不知道说了多少回了,可哪回不是刚才赌咒发誓,转身给人家一激,不又喝的醺醺大醉?我看你呀,永远也改不了爱逞能的毛病了。”

    清萍将收拾好的碟子端进了厨房,转身走出来继续说道:“要帮家务也不是大哥你这么个帮法。大哥还是这里最高首长呢!什么事不都你说了算吗?可你看看别人,连一个小小的商人家里都有好几名佣人,我们家呢?只有俩个怒目金刚整天守在门口,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牢房呢!大哥整天除了军服还是军服,连买块象样的布料做间衣服都不肯,大哥没钱,我总还有一些吧?真不明白大哥为何如此节省。”

    杨沪生对清萍所说的话很不满意,摇晃着脑袋反驳道:“我说你咋那么大小姐脾气呢?别人是别人,我又没有七老八十,让人家伺候干吗?人嘛,谁不是赤条条来,到时候又赤条条的走?多干点事情又不会把人累死了!虽然我也不想过这种苦行僧的日子,可你想过没有?上梁不正下梁歪!我要是今天想着享受了,明天就会变成洪秀全,而手下那些官员谁还有心真正为民办点事情?都他娘的享受去,到最后连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这正所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啊!衣服嘛,无非是遮体的,没光屁股就可以了,用得着穿那么好?想想有多少百姓连衣服都没得穿,乡下一家老少合穿一条裤子的海了去了,我要是穿的光鲜的衣服还有脸走到他们中间了解民情吗?不可能的嘛!再说了,我是军人,既然是军人,最适合的衣服就是军服了。如果军人连自己的军装都不喜欢,他就不配当一名军人!还是乘早脱下这身军装回家当百姓去算了!”

    “再说什么呢?我怎么听着杨兄语带不满啊?”

    杨沪生正冲着清萍发表自己的长篇大论,窗外有人笑着说着话走了过来。

    “哟,益谦兄他们过来了……”

    杨沪生挣扎着站了起来,略微调整一下平衡,自以为很镇定地朝外面走去。

    “议长、总理。快请进,我去端茶。”清萍连忙出去帮杨沪生将房门打开。微红着脸笑道。说着清萍连忙朝里屋走去。

    “呵呵,益谦兄、纯甫兄请坐。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休息了,这么晚还把你们请过来。”杨沪生将洪仁玕、容闳让到座位,歉然道。

    洪仁玕暂时还不是很习惯摆脱干王超然身份,以根据地议长的名义跟杨沪生交谈,倒是容闳显得自在多了。“没关系。杨兄明天到前线去,临走之前怎么着,我们也应该过来请示一下杨兄走后对这里有什么安排嘛!”

    清萍从里屋端着茶走了出来,将茶水放在三人面前,缓缓退入里屋。

    “纯甫兄这说的什么话?谈不上有什么安排,该说的话以前不都说了?”杨沪生不知是酒喝多了脸红,还是因为容闳所说的请示让他不好意思脸红,摇着头笑道。“不过益谦兄,我离开这里后参议会可就全拜托您了。唉,这参议会开的我头都痛,那些咬文嚼字的事情不是我所能够承担的。这里的事情不过是俩个一个是军事,一个是经济。我知道战争是需要消耗大量财富,而发展经济是需要积累财富,可以说战争与经济是一对矛盾。可是战争打不好,外国就要进入根据地,给人民造成巨大灾难,兵临城下的时候搞经济也就丧失了基本条件。经济要上不去,前线将士拿什么与敌人作战?吃的都没有还如何抵抗外敌入侵?相反,如果战争打好了,后面就有稳定的发展经济基础,而经济上去了,前线也有了足够的物资保障,所以军事与经济是相辅相成的,战争与经济是一个统一体的正反两面。军事我比较熟悉,而经济就要*益谦兄与纯甫兄了。”

    洪仁玕与容闳同时点头,容闳代洪仁玕道:“这个不用杨兄说,我们也是知道的。相信关于工会法、最低工作环境保护法会在这几天在参议会通过。唉,有些商人就是不识大体,为了眼前的蝇头小利不顾大局。”

    “商人本来就是贪利的嘛!尤其是中国的商人。我们这里的绝大多数商人都是在赎买土地给农民后,那些失去了土地的地主从乡村转行过来的。他们现在的身份是商人,可骨子里面还是乡里的土财主,一个个吝啬的很!你让他适什么大体,顾什么大局根本是对牛弹琴!如果不是禁止土地兼并,我看这些人会把从工商赚到的钱财再次投入到购买土地中去的……”

    杨沪生对自己这里的所谓商人相当不以为然。对杨沪生来说这些人表面上成了商人,内心深处还是盼望着能够当大地主的。不过这也难怪,两千年重农抑商让商人在中国的社会地位连个娼妓都不如,又怎么可能让他们很快将脑筋转过弯来?

    他们现在也是没有办法。中国的农民目光短浅,只要能有一份属于自己的土地,让自己能够过上安稳日子,他们就别无所求了。谁给他们土地,他们就听谁的,至于给他们土地的是朝廷还是造反的,或者是什么宗教(管他是白莲教还是拜上帝会,不过拜上帝会在到了天京后将田地归为天王所有是农民所不感兴趣的)这些都不是他们所关心的。换句话说如果是外国侵略者打着给他们分田地的幌子进入中国,这些农民是不会想到什么华夷之分、民族大义的,他们将很乐意帮助到自己家乡的侵略者。而杨沪生的解放军现在干的买卖就是给那些贫困农民分田地。这些地主虽然不满,可毕竟贫困的农民站了大多数,如果强制抵抗分田的话,搞不好无法无天的那些贫民会让他们连一砖半瓦也剩不下来。——这个在根据地中是有很多例子的,尤其是在一些没有实施和平购买的新区,及土地兼并极为严重政府无力采纳和平购买的地区,有些认地不认命的到后来连自己的脑袋都没保住。因为民愤极大,不知道是谁下的手(再加上进行土改的工作队睁只眼闭只眼),那些地主死了也是白死,连个凶手是谁都查不出来。

    不管怎么说,这地算是收购了,多多少少也有一点银子进来。乡下的农民将土地看成了命根子,想要再从他们手中夺回来是不大可能了,除非自己用大量的金钱购买,可根据地又严禁兼并土地(土地不流通的害处杨沪生是知道的,这在以后物资丰富的时候会窒息农民生产积极性,可物资极大丰富毕竟是以后的事情了,至少现在这样做可以将农民拴在自己战车上),那些没了退路的地主只能委屈地从事工商业。

    工商业的好处是来钱快,但想用这个好处让他们这一辈将两千年禁锢的思路扭转过来实在不大现实。这大批的商人在看到金钱后,一方面将大量的银子投入再生产(这个是根据地所鼓励的),另外一方面以他们的天性,大肆剥削工人、店员,将他们收入压到最低点,让众多的工人干了一年连一分血汗钱都捞不回来反而歉了老板一屁股债。到最后忍无可忍的工人自发地进行了罢工,搞的杨沪生狼狈不堪,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怀疑自己所作所为是否正确。

    想要中国强大富裕,工商立国是必须的。农业社会的中国想要在将来世界强国之林有自己一席之位根本是痴心妄想。说的过分一点,人家就是说你是大国,那也是看在你人口众多的份上。如果现在不抓住机会让中国转型,那么以后所要付出的代价就更加高昂了!既然这些前地主老财*自己的力量无法开窍,杨沪生只能想尽一切办法推着他们朝前跑。

    至于最低收入法、工会法、最低工作环境法,这个是一定要实施的。不实施再来一次罢工,工人就没有上次那么温顺了。更加严重的是恶劣的工作环境将让工商业在流民心目中失去吸引力。强制让农民脱离土地走进工厂是不现实的——这容易激起农民反抗根据地,要是在根据地里面爆发一次农民起义,对以使中国强盛、人民安居乐业的杨沪生来说实在是太讽刺了。——唯一的办法就是提高收入,让工人的收入与农民拉开距离,吸引农民自觉地从田里走出来,到了这个时候,禁止土地兼并的法律也就失去了它所存在的基础。

    “……我们现在政府所要做的,一方面改善工人生活条件,另外一方面需要千方百计给那些老板创造赚钱的环境,为此我看在政府限制的那些行业可以适当放开。包括造船厂、武器弹药制造厂、烟厂、火柴厂……都可以放开,但与军事有关的质量必须受到政府监控,真要黑良心的老板只想到自己发财,让子弹打不出、炮弹打不响、轮船给浪一冲就沉,这仗就没法打了!而烟厂、火柴厂的老板要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有意通过压低价格恶意倾销,甚至是假冒别的大工厂的牌子将生产出来的产品销售出去,对我们经济的危害也是相当致命的。这些纯甫兄一定要注意。解决办法是,军事工厂要进行政府统一采购,对通过了的企业长驻质量监督代表,同时不定期地进行质量抽查,而那些驻厂代表要经常轮换,不得在一家企业待的时间过长,不然这些人很有可能会被人家给收买了,人性本恶,还是谨慎一点比较好。而烟厂、火柴厂生产出来的产品必须先卖给政府,由政府统一外销。这些人黑着呢!还是防一手好些,以后看条件是否成熟再考虑是不是把外销的权力下发给各个工厂好了。还有,必须要严厉打击商人偷税漏税行为!不管他企业有多大,也不管他担没担当议员,只要有真凭实据证明他偷逃税款,见一个就要抓一个!对几个典型甚至可以处以极刑!杀鸡吓猴没什么用场,杀猴吓鸡却可以刹住这种歪风。”

    听了杨沪生的话,洪仁玕与容闳俩人动容对望一眼。杨沪生平常对经济上具体的事情并不怎么管,十天半月也难得让他嘴里吐出一星半点,可今天喝多了的杨沪生一阵夸夸其谈让俩人不得不佩服这位自认只会打仗的军人,在经济上也很有自己的一套。

    从洪仁玕角度看来,烟厂实在是万恶之源,不过根据地的烟厂生产出来的毕竟不是鸦片,同时解放军进行的战争所需要的大笔资金,很大一部分是从烟厂征收的税上面得到的,让根据地放弃烟厂,既不现实,也不合算。而且绝大部分卷烟是出口到国外去,对中国来说危害实在是微乎其微了。——除了军队,军队中众多的中高级将领变成了隐君子。这个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了,杨沪生自己烟瘾就很大,想要让手下不抽烟是无论如何做不到的。幸好杨沪生抽的不是鸦片,不然洪仁玕将感到相当为难。

    “照杨兄所言,那些商人只会对我们感激不尽,是不会有太多怨言的。同样的,实施这样的计划,相信众多农民会被工厂所吸引,用不着强迫,他们自己就会主动的到工厂去。没想到杨兄竟然考虑如此周到,真乃天纵之材也!在下实在是不明白,杨兄不是平常不大注意这些的吗?为何对经济如此精通?”听了杨沪生刚才所说的,洪仁玕感觉自己以前写的资政新篇可以扔到垃圾堆里面了,自己什么时候将工商想的如此透彻过?

    “我哪是什么天纵之材?这些不过是常理罢了。”脸皮很厚的杨沪生听了洪仁玕的夸奖,酒后微红的脸面快要变成红布了。

    暴发户的所作所为杨沪生以前听过,也见过。人前一个个人模狗样,暗地里却勾结官员,牟取非法暴利,还美其名曰见了绿灯直着走,见了黄灯快步走,见了红灯绕着走,实际上一个个都是罪犯罢了,可当地政府官员为了自己的政绩,一味袒护这些人,简直是养虎为患,富了他一个,损失的是整个国家、广大百姓的利益!当然,换了现在自己这边的这些人去做,只会做的更加过分、更加露骨也更加让人容易一眼看出罢了。要是自己不将这种歪风扼杀在摇篮里面,所谓的中华再起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贪婪的国家不过是加速自己距离灭亡的路程,而毫无诚信可言的政府又怎么可能带领人民走向真正的富强?

    “益谦兄,您的才华我是知道的,而且我也很需要益谦兄的帮助。如果益谦兄的资政新篇可以有个稳定的环境实施,一定可以让中国走向强盛,赶上甚至超过西方列强。不过您到赣州时间还不长,参议会与政府有关机构里面很多人并不是很熟悉。这方面纯甫兄可以给益谦兄帮一定的忙,只是我希望益谦兄还是以大局为重。人无完人,我们参议会、政府机关里面也是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有,对有些人的恶意挑衅益谦兄还是不要太放在心上。我还希望益谦兄能当他六十年议长呢!要是气坏了身子,这以后的工作可就没法开展了。”

    说到后面杨沪生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洪仁玕失声笑道:“六十年?我今年已经四十有二了,再过六十年岂不是过百了?孔子有云:老而不死,是为贼。不过杨兄所言我还是记下了,多谢杨兄提醒。”

    对杨沪生为何在临走之前还要特意交代自己,洪仁玕心里如同明镜一般。在他到达赣州后,杨沪生辞去了参议会议长的职务,议长一职杨沪生提议由洪仁玕担任,副议长容闳原本提议自己在参议会的职位让出来的,只是见杨沪生态度很坚决,赞同了他的提议。参议会中社会党占了一半席位,加上容闳的基督党,两党在参议会中就占了绝对多数席位了。既然党魁表了态,下面的党员也唯党魁马首是瞻。洪仁玕以绝对优势的票数当选了参议会议长。

    虽然高票当选,可这是杨沪生主动退下来的,并不是说洪仁玕显露了什么才能,表现出自己有超过杨沪生的地方。现在的根据地是杨沪生率领的解放军一下来,下面的那些军人、官员、百姓甚至很多读书人对杨沪生相当崇拜。这个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不是杨沪生自己想不搞个人崇拜就真的不存在的。既然杨沪生推荐洪仁玕担任议长,并且自己先投下支持洪仁玕的一票,下面的那些人也一个个跟进了。可投票归投票,事实上对洪仁玕心里却不服气,说二话的不是很少,而是很多。洪仁玕想将自己的资政新篇在根据地实施,很多时候参议会中就通不过,非得等杨沪生开口说话了才可以。为此高傲的洪仁玕牢骚发了不少,有时候甚至委屈地“威胁”杨沪生说自己不干了。洪仁玕明白杨沪生在走之前,觉得这个问题很严重,可短期内只能让他尽量忍受一下委屈了。还有就是希望自己能够与那些人搞好关系,使得他在前线不至于为了后方事情分心。

    见洪仁玕领会了自己的意思,杨沪生松了口气,转头对容闳道:“如此说来最好了。纯甫兄,我走后你要多扶持一下益谦兄,你们不是朋友吗?既然大家都是希望中国能够强大,百姓生活更好点,我想在这个共同的前提下,还是精诚协作比较好,您说呢?”

    容闳与洪仁玕对视了一眼,会心地笑了起来。“这个请杨兄放心好了,杨兄在前线不必为了后方事物操劳,我会协助益谦兄将参议会管好的。至于前方有什么需求杨兄尽管说,我们一定会尽量满足战场需要的。”

    “那好,如此就多谢两位兄长了。前方的事情等我到了后再说,现在言之过早。时间不早了,我看就这样吧。”杨沪生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洪仁玕与容闳同时站了起来。“我们先告退了,杨兄请早点休息,明日天亮我们再见。”

    “那好,我送两位回去吧。”

    “不必、不必……怎么敢劳您大驾呢?杨兄请留步。”

    虽然洪仁玕与容闳一再婉言谢绝,杨沪生还是站起来送他们两位走到外面。

    送走了俩位客人,杨沪生听到隔壁房子里有人正轻轻地低吟着儿歌。转头望去,屋子里灯已经关了,漆黑的什么也看不到。二月的赣州夜晚还是很冷的,给冷风一吹,杨沪生醉意全消。夜已经很深了,外面的演出活动早就曲终人尽,白天喧哗的城市一时变的沉寂下来。街道上打更的人还在一遍又一遍敲着梆子。城西章水外面的工业区传来沉闷的机器轰鸣声,只是在这样的夜晚,机器声仿佛远在万里之外,与城内毫不相干。杨沪生紧了紧自己身上的衣服,仰天望上去,无数颗璀璨的星星如同一颗颗钻石镶嵌在漆黑的夜空中,一闪一闪地朝自己眨眼。

    杨沪生长吁口气转身缓缓朝自己房间走去。

    (二)

    “首长请留步……”

    杨沪生刚走到门口,身后有人冲他轻声叫道。一转身,见一个黑影幽灵般从月门外面走了过来。

    “哦……倪局长,这么晚怎么还没休息?找我有什么事情吗?”杨沪生见走过来的是倪峰,停了下来,不解地问道。对倪峰杨沪生不敢不重视,倪峰在根据地里面职位特殊,要么他不出现,要出现的话一定有什么重大发现了。

    倪峰严肃的脸上难得挤出一丝笑意,只是他的笑容实在让人不敢恭维,并且在漆黑的夜晚,这种笑容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鬼笑。

    笑容在倪峰脸上一闪就过去了,倪峰转头仔细地看了看周围,见没什么人在,稍微朝杨沪生身边微倾了一下身子,低声道:“首长,我有重大情报禀报。根据出访人员举报,还有我们秘密核查经费开支。李参谋长有私吞挪用公款的嫌疑!”

    “什么?!你再说一遍!”杨沪生感到自己头上仿佛炸响了一个惊雷,震的他差点背过气去。

    自从担任参谋长后,杨沪生还没发现李雪龙犯过什么错误,应该说李雪龙是解放军中循规蹈矩、规规矩矩做人的典范代表了,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贪污挪用公款?杨沪生第一反应就是自己耳朵听错了,犯罪的是其他人。可倪峰与李雪龙之间并没有什么厉害冲突,按道理来说倪峰也不可能真的跟条疯狗似得见谁咬谁。说别人挪用公款还显得比较可信些,李雪龙可能吗?

    “根据我们调查,有一千两白银去向不明,经过深入调查取证后,发现参谋长在英吉利暗中将这些银子送给了留英的一名学员。这笔款项用途不明,同时没有在开支中明确注明。首长您是知道的,我们本来财力就不是很宽裕,参谋长带去的银子可是政府当时从各地方千方百计凑起来的,每一两银子都应该用到需要的地方去。按照离开时的约定,在英吉利的每名学员给予十两白银奖励,可参谋长私下给了一千两这就显得有些太多了,不知首长如何考虑?”

    “有这种事?”杨沪生狐疑地问道,他倒没听过李雪龙与留英的那位学员关系特别密切些。一千两银子说大不大,根据地现在一个月财政收入就可以达到数百万两银子,与财政收入相比,一千两银子实在算不得什么。可要说小,却也不是小数字,这些钱相当于三百多名工人一个月的工资,要是买斯潘塞连珠枪的话一千两银子可以买好几百支,用来配备一个营是绰绰有余了。

    倪峰点点头,小声肯定地说道:“千真万确,属下愿用脑袋担保!”

    “辛苦你了。这事我来处理,你就不用追究了。”李雪龙不同于何长庆,虽说何长庆是他的岳父,可杨沪生与他不过几面之缘,还能用自己不在温州搪塞过去。李雪龙在出访欧洲前一直跟在杨沪生身边,他真要贪污挪用公款,杨沪生可难咎其责,至少用人不慎是肯定的。

    “对了,倪局长,明天我走后根据地除了军事,其他大小事宜就由洪仁玕与容闳负责了,你可是要和他们搞好关系呀。我知道你在这里口碑不是很好,因为工作关系难免得罪了某些人,这些我是了解的,并且你也知道我对你的工作从来都是大力支持。洪仁玕这人耳根子比较软,一般人多夸夸他,他就容易飘飘然。容闳你是接触多了,喝过洋墨水的难免对有些事情看不惯,虽然我们代表了新兴力量,可根据地内情况也很复杂,我们的政策不是所有人都赞同的,暗中反对甚至阳奉阴违的也大有人在。我是相信你的,你可是要多帮帮他们,不要让我在前线还要为这里的事情分心啊!”

    杨沪生想到自己走后这里的事宜,还是觉得不放心。洪仁玕毕竟是新加入的,他的威望还远远无法压服那些只认杨沪生,其他人一概不放在眼里的新官僚,而且要是这些人整天在洪仁玕耳朵边恭维几句,原本就认为自己才高八斗的洪仁玕很有可能忘乎所以,对那些居心叵测的家伙大有好感的。而容闳虽然时间比较长,可他又是留学生,杨沪生或者史秉誉在容闳身边的时候其他人买他们俩的面子,这要是走了,那些人是否还买帐可就难说了。

    实际上杨沪生首先就对这位廉政局倪局长就不大放心,倒不是担心倪峰会勾结外敌,而是担心倪峰在杨沪生与史秉誉都不在的情况下把洪仁玕与容闳不放在眼里滥用自己权力,到时候搞的天怒人怨这局面可就难以收拾了。

    漆黑的夜晚杨沪生还是可以看到倪峰脸色难得的红了一下。

    “请首长放心,属下一定帮议长、总理好好的管理这里,决不会让那些心怀不轨的趁首长不在扰乱秩序。只是据属下观察,突击队从天京营救出来的林绍璋对首长没有将天王从天京救出来一直不满,虽然他自己没有说,可他的眼神还是把心事透露出来了。还有天王俩个公子如何处理?是否……”倪峰右手缓缓举起,做了个虚劈的架势。

    倪峰并没有参加过太平军,而且他以前受过的教育让他对信奉上帝的太平军也没有什么好感。杨沪生率领的部队将他从文字狱中营救出来后,倪峰看到杨沪生的部队并不是自己所以为的太平军,再加上人家有救命之恩这才参加了杨沪生的政府,并且受到重用,这让他对杨沪生还是相当感激的。别人的话他可以不听,杨沪生说的,倪峰不得不听。当卢秋生将天王的俩个公子从天京救了出来倪峰感觉怪怪的,总觉得这俩个不到十岁的小儿乃是首长登基天下的障碍。既然首长要到前线去,那么自己在后面制造一起小小的意外,让天王的俩个殿下回到上帝身边就不会引起别人乱猜测这是首长所作所为了。

    杨沪生惊讶地看着倪峰,见了杨沪生脸色,倪峰知道自己说的算是泡汤了。果然,杨沪生缓缓摇头道:“不行,我们决不能做这种小人!洪秀全不过迷信他自己所创立的拜上帝会,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行。就算天王有什么不是,可他的俩个儿子又犯了什么法?难道我们这里还搞株连吗?倪局长,不是我心软,十岁的小儿懂得什么事情?你这要是一杀,我不就成了大花脸了?我看还是让他们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出国留学吧,说不定以后还是个有用之材呢!至于林绍璋我自有打算,你可不要拖我后腿啊!”

    倪峰看着坚定地不允许自己处决洪秀全的俩个儿子,心里万分着急。他想不明白自己的这位首长为何如此仁慈?要当皇上岂能如此仁慈?史书上那些想当皇帝的可是无所不用之极的,为了龙椅不要说不是自己的孩子了,就是亲爹亲儿还不是该杀就杀?在争霸的道路上仁慈可不是什么好事情,甚至可以说是愚蠢,楚霸王项羽就是前车之鉴。皇帝谁都想坐,可位子只有一个,真要留下天王儿子,搞不好就养虎成患了!

    “对了,清廷过来的沈淮和张之洞还不肯加入我们吗?”

    “没有,哪个老头整天一大早就朝北跪拜,还不停寻死寻活。至于小的,除了破口大骂就是写一些嘲讽我们的东西,真是不知死活!”倪峰感慨地说道。

    倪峰不知道首长为何对清廷过来的俩个劝降的如此看中,每天都好吃好喝招待他们。可要说首长有投奔清廷之心却也不像,这俩个人来了首长就把他们给软禁起来,在赣州周围参观是不断的,可想回去却走不了了。至于接见,到现在首长都没有见过他们,倪峰真不知道杨沪生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

    “不肯留下来啊……”杨沪生有些失望地低语道,不过很快杨沪生就从沮丧中恢复过来。“既然如此你们就放了他们,让他们回去复命好了。对了,有情报显示英国人想在天京扶植一个傀儡政府,让李鸿章出面担任这个傀儡政府的头子。你想个什么法子把这见事透露给沈淮知道,不过决不能让他们看出是我们让他们知道的。还有,要让沈淮相信我们现在正在与李鸿章暗中联系,说是只要李鸿章愿意带头,我们会帮助他推翻满清政权,至于江山,我们将以长江为界,江北归李鸿章,江南归我们。李鸿章现在正打算瞅机会在英法联军配合下北上北京。”

    “这个……属下尽量试试吧,不过不敢保证一定会成功。”倪峰迟疑地说道。

    杨沪生拍拍倪峰肩膀笑道:“呵呵,我相信倪局长一定可以让清廷上当的,这方面我们这边还真没有人可以比倪局长办的更好了。既然清廷打算让沈淮他们过来在我们跟太平军中制造不和,我们为何不投桃报李?来而不往非礼也!让他们自己狗咬狗好了。你手下不是有人在淮军中有关系吗?等沈淮他们回去后,你让他们散布谣言,就说朝廷对李鸿章大有疑心,正打算将李鸿章招到北京杯酒释兵权呢!当然,我们在淮军中的内线到时候也会有所行动的,我就不相信李鸿章真的打算给清廷殉葬!”

    “……这个成吗?李鸿章不是装病躲起来不见人了?他的淮军现在还待在天京一带没有动静啊!”倪峰发觉首长又有一点霸王的架势了,首长这设想简直是心狠手辣,如果成功了,不光清廷与李鸿章之间矛盾重重,就是清廷与外国鬼子之间也是无法再很好的配合了。只是这个成功的机会实在是不怎么大。

    杨沪生诡秘地笑笑。“你不会说李鸿章装病是为了暗中搞阴谋诡计吗?至于淮军待在天京更好解释了,他们已经跟我们有了默契嘛!正打算北上呢,怎么可能将实力消耗在盟友之间的内讧上?而且这方面李鸿章连英法联军也给隐瞒了。只要他当上皇帝,我们马上会帮助他将英法联军驱除出去。以后天下就是我们跟李鸿章的啦!”

    “……老天!看来廉政局应该首长亲自兼任才是,这简直是不给李鸿章活路可走了。”倪峰喃喃着,就差说杨沪生太阴险狡诈了,连这种不可能的事情都让他说的仿佛是真的。

    倪峰自己是搞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情,可是跟杨沪生说的比起来,自己的那些事实在是太小儿科了!有如此丰富的阴着,天王俩个儿子就是留着也闯不出什么大祸来,玩阴的他们可不是首长的对手,如同孙悟空总是翻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倪峰突然倏然心惊,自己怎么能将首长想的如此龌龊不堪?这简直是大不敬啊!被自己想法吓了一跳的倪峰手脚冰冷,脸色突然变的雪白。

    “怎么,很冷吗?倪局长是不是衣服太单薄了?”杨沪生见倪峰浑身微微发抖,以为夜深天太凉,关切地问道。

    “还好……还好……”倪峰含糊地不停重复着,倪峰已经被自己的想法吓坏了。作为挖有异心的廉政局局长居然认为自己的首长用心恶毒,这要是让人家知道了,天晓得会发生什么事情!倪峰连忙阻止自己继续想着这“可怕”的问题。“关于在清廷与李鸿章之间挑拨离间他们,我会尽量去做,争取让首长满意。如果没什么事情,属下想先行告退了。”

    杨沪生想了下摇头道:“没什么事了,关于李鸿章这事你们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敌人越乱越好,只有他们内部无法默契配合,我们才能用最小代价取得最大胜果!倪局长走好,回去好好考虑一下应该怎么做。”

    “是,是……属下告退……”倪峰一边打躬作揖,一边倒着朝后退去。心慌意乱的倪峰在台阶上一个没注意,脚没踩实,身子朝后一扬,幸好调整的快,急步倒退两步才将身子稳定下来,苍白的脸上现在红霞密布。

    “小心走好。”看着倪峰狼狈的样子,杨沪生微笑着摇摇头,自己不过给他部署了一个比较麻烦的任务,也用不着走路都神魂颠倒吧?见倪峰倒退出月门,杨沪生在门外面站了一会儿,用力吸了两口凉爽的空气,走回屋里。

    屋里桌上的茶水已经收走了,从侧门望去,清萍正坐在里面床边给杨沪生收拾着行李。

    杨沪生轻轻走到里屋,将手放在清萍肩膀处柔声道:“都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

    清萍站了起来,将包裹从床上提开,把被子给铺好。“大哥没回来我怎么好意思先睡?没事儿,你先睡吧,我再看看还有什么需要带的。”

    “无非是两套军装,还要收拾什么?……老天!我这是去打仗,又不是相亲,你给我准备这么好的衣服干啥?”杨沪生见包裹很厚,好奇地打开来发现里面居然放了可以让他穿半年的衣服!还主要都是些绸袍马褂之类的。

    清萍俏脸微红,轻嗔道:“总不成都在前线吧?谁知你这一走要多少时间才能回来?衣服多带几件比较好。你这人衣服都不会洗,要是不多准备几件难道穿脏衣服吗?大哥面子都没了。”

    杨沪生不以为然地说道:“面子算什么东西?又不能当饭吃。至于衣服脏了,反正警卫员在的,让他帮我洗好了。呵呵,虽说人人平等,可还有个分工不同嘛!你不用瞎操心。天已经不早了,还是早点休息吧。你这人比较贪睡,真要日上三竿还起不来岂不是让人家笑话?”

    说着杨沪生朝床上一滚,顺势将清萍拖了下来。清萍一声惊叫,爬起来当胸重重捶了杨沪生两拳。嗔怪道:“干什么呀!”

    杨沪生看着羞不可抑的清萍,笑着道:“怪了,拉自己的老婆一起睡觉又怎么了?还犯了那家王法不成?我说你也不用收拾了,我现在累的很就想睡了,你在旁边折腾我还睡的着吗?”

    “真是的,咋这么多臭毛病?”看着死皮赖脸的杨沪生,清萍只有摇头苦笑的份了。走到门口将灯关了后,房间里陷入一片漆黑中,渐渐的外面的星光洒进室内让人勉强可以分辨出物品的大致模样。等回到床边,却发觉杨沪生很没有睡相一个人斜躺着将整个床都给占了,倒趴着已经打起了呼噜。清萍坐了下来,轻轻拂着杨沪生头发,看着自己男人仿佛婴儿般睡的香甜。

    晚上喝了酒后,人本来就很犯困,可各种各样的事情却接踵而来,把杨沪生纠缠到很晚,到现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终于摆脱了所有事情,疲惫不堪的杨沪生说了两句笑话后,再也支撑不住了。清萍一转身的工夫,他就进入了梦乡。

    与清萍和好后,杨沪生过了几个月神仙日子。可爱情来的快,消失的也快。才三个月时间,杨沪生就体会到什么叫“摸着老婆手,好像左手摸右手”了。所谓爱情就是对对方怀有一种神秘感,但俩人生活在一起,日子久了,以前的神秘感慢慢消退,这时候那种强烈的好奇心也自然而然的无影无踪了。杨沪生体会到古代的中国人为什么男人总喜欢找三妻四妾——就一个老婆,神秘感总有消失的一天,老婆多了,随时都可以保持新鲜感。所谓天长地久的爱情只能存在与童话世界,在真实的世界里面是不可能存在的。

    只是了解归了解,受过教育的杨沪生却并不欣赏这种保持爱情长久性的做法。他认为这是将男人的幸福建立在女人的痛苦上面,对女人来说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当爱情消退,剩下的就是一种责任感。一种既然我是你的丈夫,那么我一定要让你过上好日子的坚定意念。当然,除了责任感,清萍的清秀、体贴还是很让杨沪生满意的。

    天快破晓的时候,城外公鸡打鸣了,高昂的声音回荡在城乡上空。赣州城内解放军总部里传出尖利的哨子声,哨声过后,从各个宿舍窗口处透出灯光,里面人紧张有序地迅速起床,从房间内冲了出来。偌大的军营内到处回响着值勤官训话声,接着一队队的军人在有力的号子下,绕着军营跑了起来,大地在指战员整齐有力的脚步下有节奏地发出闷声,新的一天开始了。

    淡淡的薄雾笼罩着整个赣州城,潮湿的水气凝结成微小的水滴散布在古树青草上,贴在人脸上,沁人的冰凉渗入到心肺中。

    空中的薄雾渐渐变淡了,东边群山山顶上,浮云披上了血红的光彩。沿江船上油灯一盏盏熄灭了,轮船汽笛声在潮雾里显得有些沉闷。城外码头上人声鼎沸,大大小小的官员,赣州城里的百姓一大早就赶到这里欢送杨沪生带领总部部分人员离开赣州奔赴前线。

    巨大的欢呼声突然从欢迎的人群中爆发出来,热烈的掌声将汽船的汽笛声压了下去,杨沪生带着李雪龙、林金宸、邱海波等总部人员从城门处走了出来朝码头过来。

    站在人群前面的洪仁玕与容闳满面春风朝杨沪生迎了上去。“杨司令,祝司令到前线旗开得胜马到成功,我们在这里日夜期待着前方捷报频传。”

    “放心,百战百胜任何人也做不到,不过在人民帮助下击败侵略者还是可以办到的。我在前面也期待着后方能够生产出大量的武器弹药,我们财力至少不要因为战争下降,只要能做到这点我可就是很满足了,哈哈……”杨沪生拉着容闳的手放声大笑起来。

    “这个请司令放心,我们一定会想方设法保证前面需要的。”

    码头上将要和杨沪生一起北上的总部人员与送别的好友互相告别,虽然大家都想露出笑容,显得这次出发很轻松,可大家的笑容还是太勉强,很多人脸上笑意让人一看就是硬挤出来的。毕竟是上战场而不是从战场上凯旋,到了战场后,不管你是小兵还是统帅,对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把握,无非是第一线伤亡概率比待在后方的要大上一些而已。

    杨沪生带着手下从人群中朝江边走去,沿途群众见杨沪生过来,自觉的让出一条道路,可他们还是簇拥在两边,几乎贴上了杨沪生他们。虽然有警卫员在身侧保护杨沪生他们走的还是很慢。

    终于,一行人上了停*在江边的汽船,杨沪生带着几员将领走上甲板朝送别的挥舞着手臂。随着汽笛长鸣,汽船缓缓驶离码头。杨沪生朝城墙上望去,初升的红日下,他仿佛看见清萍穿着一袭雪白的长裙正默默站在上面目送着自己离开赣州奔赴战场。

    (三)

    热烈的欢呼声还在天空中回荡着,岸上的人们一边追随着顺流北去的汽船拼命跑着,一边朝汽船上的军人高声喊叫着,奋力地跳着挥舞着手臂。

    太阳从苍莽的群山中跳了出来,火红的如同一团火球,将江水染的血红血红。红色的江面上偶尔有一尾鱼儿从水里跃出,水面上白光一闪,激起几滴水珠,一圈圈的波纹荡漾开来。两边群山中的白雾在阳光下退缩了,青翠的苍松从白茫茫的雾气中显露出来,成群的小鸟在树林上方发出唧唧喳喳的鸣叫声盘旋着,偶尔从山林中飞到江中,在汽船船尾跟随一段路,接着忽悠一下不知投到什么地方去了。

    船越开越快,身后的赣州城墙越来越模糊,融入到周围的群山中。白色的浪花从船头激荡开,船尾的水面形成一道扇面,朝岸边激荡过去,江中超越过的帆船上水手见到汽船上运载着大批站立在甲板上,如同一座座雕塑的军人,纷纷朝汽船高声喊叫着,黑黝黝的脸上充满了喜悦的笑容。

    “老天!这声势还真的不小呢!看来敌人不用怎么刺探情报就知道我们指挥部北移了。”

    冰冷的江风迎面吹来,杨沪生军帽后的头发随着江风随意地拂动着。

    站在杨沪生身边的林金宸一边微笑着朝帆船上的水手挥手,一边笑道:“这倒是,不过本来我们就没打算将指挥部北移的计划对敌人封锁嘛!让他们知道,只会更加坚定趁赣州空虚,让主力部队脱离海军朝赣州直插了。如果真要秘密转移,我们大可在夜里走人。首长您说呢?”

    “嗬……没错,他们要是想知道就让他们知道好了。”杨沪生想伸个懒腰,可突然想到身后都是自己的战士,这懒腰伸出来,自己在战士心目中的形象可是要大受影响,懒腰只伸了一半,他连忙停止继续下去,将伸出的手扶在甲板的扶手上,掩饰自己刚才的举动。“对了,参谋长呢?怎么上船后就没见到他了。”

    林金宸解释道:“哦,参谋长昨天晚上一晚没休息,说是要尽快掌握当前局势,他现在应该还在船舱中看地图。”

    杨沪生这才想起清晨大家见面的时候,自己发现李雪龙眼袋有些陷落下去,沉吟半刻道:“嗯……让他到我休息的地方来一趟吧,我有些事情需要找他谈谈,记着不要让别人注意到。”

    林金宸见杨沪生转身朝船舱中走去,在他身后敬过礼后有力地回答道:“是!我马上去叫他。”

    杨沪生的船舱里面,空间并不是很大,里面的设施也相当简单。一张行军床摆在舷壁边,在床边摆放了一张不大的桌子,两把椅子摆下后,船舱中就没什么空间了。

    刚回到自己船舱没多少时间,外面有人走了过来。接着舱门外响起李雪龙有力的报告声。

    “门没关,进来吧。……请把舱门关上。”

    李雪龙轻轻将舱门关上,走到杨沪生面前,行过军礼后问道:“首长找我有什么事情?”

    “坐,请坐吧。大家都是自己人,用不着拘束。参谋长你是知道的,对那些繁文缛礼我是从来都没有什么好感的,所以你也用不着左一个敬礼右一个请示。”杨沪生笑着将李雪龙按在座位上,问道:“你这次到英吉利去,不知对英吉利有什么看法?说说看,也许对我们以后的行动很有帮助。”

    “英吉利啊……”李雪龙想了下,将自己的所见所闻组织起来小心地回答道:“给我的感觉那边人口绝对没有我们这里这么多,可它却遍地都是工厂,煤矿、铁厂、机器制造厂、造船厂、棉纱厂……光工人就数百万,这可是比我们这里多太多了。港口桅杆林立,境内到处都是铁路,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极为方便。就我的感觉,英吉利国内并不希望自己的国家卷入到任何一场战争中去,它认为战争会妨碍贸易,和损失它的工业生产。一八六零年与法国签订的科布登条约就是证明,通过缔结通商条约,英吉利可以与法国进行自由贸易。而自由贸易能消除战争的一些主要根源,并且因为共同的利益将各国团结起来。他们认为英国的扩张和繁荣,是世界向前发展的途径。”

    “哦?英吉利会爱好和平?这倒是头一回听说!如果真的像你所说,那鸦片战争如何解释?总不成我们现在面前的都是假鬼子吧?他们怎么不跟我们讲和平了?英国的扩张和繁荣是建立在其他民族经济崩溃,人民穷困潦倒下的,还向前发展,富了他一家穷了其他人!不可信……不可信啊!”

    杨沪生对李雪龙说的感到很不可理解,英国要真像李雪龙所说的那样,它还不成了菩萨了?那圆明园是被谁烧掉的?毒品鸦片难道是中国哭着喊着乞求英国人运进来的?

    “首长高见,不过英吉利国内在表决跟我们战争中,是真的有人坚决反对,就我所知的就有两位……”李雪龙在赞同了杨沪生给“英国鬼子”下的结论后,语气一转,将自己知道的当时情况说了出来。

    在一八六三年英国议会表决的时候,英国纳斯勋爵与西摩·菲茨杰拉德、黎戴尔、百利,一起在英国下议院中发表了一篇演说,认为英国已经偏离了自己中立态度,在清朝政府对外海关部门的请求下,宣布对太平军的战争是为了保障肮脏的鸦片交易。而英国与法国的这种变化和干涉将会给俄国以很好的借口违反当初的共同协议,介入到中国内部管理事务。同时这种介入还将影响大英帝国在中国人心目的形象并且错误的引导英国商业的走向。

    但英国首相帕默斯顿勋爵和莱亚德却认为英法两**事介入中国事务是完全正当的。他们认为重要的是:是否英法的介入产生了良好的结果?是否会对中国有益?他们强调他们正在教会清朝政府管理国家的艺术,如何控制资金并增加收入。而清朝政府很乐于接受他们的传授。他们所做的正如他们在议会中承诺的一样:把中国当作一个有礼貌的国家来对待。他们近期的目的有两个:一是恢复中国正常的贸易秩序,二是保证签订的条约能够被遵守(这里帕默斯顿勋爵没好意思说条约主要遵守的是什么,合法进行鸦片交易说出来是会让人家笑话的)。而太平军根本不能形成一个统一有效的政府,更无法保证经济秩序能够恢复。而中国的皇帝向他们请求:“帮助我们评定叛乱,帮助我们管理经济吧,然后我们将能够满足你们的需求。”

    可就是这样并不能让议会通过对华军事援助,帕默斯顿勋爵和莱亚德在幕后解释中将英国真正的想法说了出来——让拥有优质煤矿的台湾成为英属自由港,偌大的台湾将让英国在远东有良好的港口,优质的煤矿,这些都是英国作为海洋强国在远东所希望的,而在中国的英军将军(士迪佛立)也保证了清朝政府会满足大英帝国的要求。何况扬子江流域是英国与清朝签订条约所规定的势力范围,在太平军控制下,英国将无法从扬子江取得任何好处(无法贩卖鸦片)。

    经过帕默斯顿与莱亚德努力,宣战决议在英国两院算是勉强通过了。可就是这样,英国的反战情绪还是很严重的,大多数人认为英国的利益在欧洲,中国距离英国如此遥远,将大量的士兵与军舰投入到那里去又有什么好处?人们给坚定要求干涉中国事物的士迪佛立取了众多外号。“远东刽子手”、“谎言者”、“爱慕虚荣的妄想症患者”……很多不友好的外号要是让士迪佛立听到了,相信他一定会发疯的。

    一方面通过了干涉中国决议,另一方面国内强大的反战势力,让英国就是决定了干涉中国事物,他的行动也显得畏手畏尾,国内大批的军舰是调到东方去了,可后续的援军却因为国内压力迟迟无法出发。

    从李雪龙所说的话中,杨沪生还听出弦外之音——根据地虽然与除了鸦片贩子以外的各国商人保持有良好的关系,但与各国政府及传媒之间却缺少必要的沟通。让鸦片进入根据地是不可能的,可要是能够进行很好的沟通,说不定可以让他们国内反战情绪更加高涨,也许英法两国真的保持中立也说不定。当然,这些话对杨沪生来说已经成了马后炮。杨沪生以前接受的教育是作为邪恶的帝国主义国家,清朝时期的英法两国对中国是贪婪的,他们只想将鸦片贩卖给中国,从中国夺走最后一两银子,让中国人都变成东亚病夫(杨沪生从毛选里面得出的观点是帝国主义与被压迫的殖民地之间矛盾是不可调谐的,只有通过武装斗争才能将他们赶出去。毕竟帝国主义虽然是真老虎,可他们也是纸老虎,死不起人就是他们最大的弱点。)。让杨沪生相信英国会支持中国和平发展经济,与让他相信日本人就是中国人一样荒谬可笑。

    “……就我观察,英国对我们的战争最多出动海陆军五万人——也许连五万人也无法达到——再多他们国内是不会同意的。而时间上如果拖的过久,战争打上两三年,英国国内必然反战人士占了上风,到时候想打他们也无法继续打下去了。这次到欧洲,法国我没有到过,不知道那边是什么情况,也许跟英吉利差不多。”李雪龙最后总结道。

    “真的是这样吗?不过兵贵胜,不贵久,对我们来说也是如此。”听了李雪龙所说的,杨沪生还是再追问了一句。见李雪龙肯定的点点头,杨沪生陷入沉思中。

    杨沪生认为李雪龙应该不会欺骗自己,毕竟他是根据地高级将领,他的一生算是与根据地紧密的联系到一起了。也许因为视角与自己的主观思想关系,李雪龙接触的英国反战人士更多些,或者那些反战人士所说的话李雪龙更加愿意听,记忆也深刻些。但至少说明英国人并不向将来的日本一样,国内的百姓都是狂热的军国主义份子,帝国主义与军国主义比起来,虽然只差了一个字,看起来还是帝国主义更加伪善些,但这个是可以利用的。

    杨沪生被李雪龙说的心动了,能少死一些中国人自然是再好没有的事情。“我看我们有必要派人到欧洲与英国政府进行非正式沟通了。……等到了前面休息地方,给赣州发电报,让容闳派出得力人手出访英国。真要可以让英国退出这场战争,对我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首长高见!这事到时我会办好的。”李雪龙长长舒了口气,看来英国发达的工业给了李雪龙极大的刺激,对他来说与英国之间的战争要取得胜利代价实在是太高了。

    “对了,我听说我们出国的学员资金上出现问题,你给了他们一定计划外资金资助,不知道有没有这事?详细情况到底是怎样的?”杨沪生突然问道。

    “哦,这事我正打算汇报。”李雪龙见杨沪生突然问他这个问题,连忙将公文包打开,抽出一份文件递给杨沪生。“事情是这样的,我们一个学员在英吉利见到了一份关于介绍克里米亚战争中,英法军舰在闯入波罗的海企图袭击俄罗斯舰队时,遇到俄军敷设的水雷,造成四艘军舰沉没。我们这位学员突发奇想,若是可以让水雷像炮弹一样,从炮管发射出去后,直奔敌人军舰去,岂不是可以让守株待兔的水雷有的放矢了?只是这个想法太过异想天开,他害怕人家笑话他,并没敢告诉别人,只是自己私下里购买一些材料进行实验。首长您是知道的,我们这些战士并没有什么财产,这位战士死磨硬缠问马敦借钱搞实验。”

    李雪龙介绍的时候,杨沪生已经将大致经过看完了,看完后杨沪生浑身上下无比轻松,一直提着的心放了下来,长长地舒了口气。“呵呵,马敦这个守财奴,居然敢放高利贷!这个罗雨辰谁不好借偏偏问马敦借?”

    欠下巨额外债搞实验的是叫罗雨辰的一名战士。马敦在李雪龙到达英国后将这件事情告诉了李雪龙,李雪龙在单独听了罗雨辰的介绍后,认为罗雨辰的这个钻研精神还是值得鼓励的。既然罗雨辰欠下马敦巨额债务,*他一名战士要还真是还到猴年马月也还不清马敦借给他的高利贷,总不能逼着他跳河吧?李雪龙这才自作主张提罗雨辰将欠款还给了马敦并且还资助他一笔资金让他继续研究。只是这事情可一不可二,罗雨辰在出国前就有一定的知识水平,在船上学习中又很快地掌握了基础英语,并且还从外轮水手那边学得了一点知识,别人可没他那样得底子,要是谁都这样干,成功的机会渺茫,失败倒是可以肯定的。

    不反对,不支持。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这是李雪龙对罗雨辰所说的话。为了不让这事在留学学员中造成跟风,李雪龙只能在暗中给罗雨辰支持。可谁知道他已经如此小心谨慎,还是让鼻子比狗还灵的倪峰查到蛛丝马迹,在杨沪生面前告了他一状。

    “这个想法不是异想天开,而是完全可行的。没想到我们出国的人员中居然有人能从水雷中想到制造鱼雷!还真是有人才啊!见鬼,我怎么就没重视这个问题呢?”

    “鱼雷?”李雪龙想不明白可以发射的水雷跟鱼之间又有什么关系。他资助罗雨辰,更多的还是同情他的遭遇。倒并不是真的认为这种可以发射的水雷是否能研究成功,就是研究成功能有多大作用李雪龙也是深表怀疑的。

    杨沪生点点头,走到舷窗边,透过舷窗看着外面碧绿的江水。

    作为一名海军家庭子弟,鱼雷的作用杨沪生是深深了解的。可他认为现在并没有制造蒸汽鱼雷、电力鱼雷的基础,鱼雷的推进装置对现在技术来说是一道很难跨越的门槛。强制研究的话,搞不好会把有限的资金与财力都添到这个无底洞去也搞不出什么明堂来。而水雷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了。原始的水雷在明朝时候就有了,而自己这里现在又有了双基炸药,爱迪生发明的电灯让水雷有了电发火引信,用不着搞什么燃香,不管有没有碰到敌人军舰,香燃到尽头,水雷自我爆炸。

    思路上先入为主的杨沪生,自我否定了鱼雷提前问世的可能性。更主要的是他的研究院在最近并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新鲜”东西问世,让杨沪生对科技到底能提早多少时间,心里产生怀疑。可今天听了李雪龙介绍,已经习惯按部就班的杨沪生心里再次活动起来。真要鱼雷可以早日问世,近海的那些英法军舰可就有难了!

    “那些学员还是学习更加重要,提前搞什么研究,荒芜了学业实在太可惜了。我看这样吧,鱼雷的事情交给我们这边的研究院来搞,罗雨辰他们还是先把学业学完再说,他罗雨辰要是对发明感兴趣,等回国后我们让他到研究院去好了。现在这种半瓶子水就想搞鱼雷……难度太高,事倍功半啊!”杨沪生摇了摇头将自己想法说了出来。

    听到研究院,李雪龙想到自己在进门前心中老大一个疑团。见杨沪生心情不错,李雪龙问道:“首长,我离开这里的时候飞艇已经有三十艘了。可刚才从资料中我看到的是到现在我们还是三十艘,怎么一年的时间就没有制造出一艘飞艇?”

    “你说飞艇啊,主要是飞艇制造需要的人力物力实在太高。我们现在部队扩充很快,对部队来说,制造一艘飞艇的人力财力,我们可以生产装备一个步兵团的步枪了!为了适应现代战争,那种原始的大刀、前膛枪必须淘汰,部队要改装先进的后装线膛枪,需要大量的后装线膛炮。根据情报,英法两国参考了我们以前的战争,在他们军队中也全面换装了。真要再拿着打一发休息老半天的前装滑膛枪与敌人作战岂不是笑话?冶炼钢铁需要优质焦碳,部队的行军帐篷又需要优质帆布,而飞艇实在太娇气,刮风起不来,闪电趴窝,天气不利是根本无法作战的。”

    说起飞艇杨沪生就感到一丝遗憾,飞艇毕竟不是飞机,虽然在现在看来飞艇的威力尤其是对敌人心理压力很大,可它受到的限制也太多了,而且制造飞艇所需要花费的力气也未免太多,对现在的根据地来说,还是装备炮兵专用的观测气球比较合算些。

    “好了,不谈飞艇了。我听林副参谋长说你正在研究当前局势,说说看,你有什么想法?”

    “从了解的情况看来,我军虽然在战场上分别取得了湖口守卫战胜利、大陂山战役胜利,消灭了数万敌人,左宗棠的南方集群将香港敌人压制的动弹不得,可这些战役上的胜利并无助于我们改变战略上被动局面。首长请等一下,我去把地图拿来。”说着李雪龙站起来打算回自己的船舱将地图拿过来。

    “不用了,我这里有。”杨沪生阻止了李雪龙,从床低下翻出陈旧的藤条编织的箱子,将箱子打开后,里面堆积的都是地图。略微翻寻一下,将一份地图拿了出来,平铺在桌子上。

    “首长这里居然有这么多地图?不会比作战部还多吧?”见杨沪生箱子里都是地图,李雪龙惊讶地问道。

    杨沪生笑骂道:“开玩笑,这怎么算多?就我知道除了作战部,还有一位鬼才地图也不少。”

    “鬼才?谁是鬼才?我怎么不知道我们军队里面还有一名鬼才?”

    “得了,别跟我饶舌了,还是将你的看法说说看。”

    “那就献丑了。”李雪龙收回思绪,走到地图前,仔细看了看手指着湖北道:“对我们威胁较大的,现在只有两路敌人。其他的因为各路义军,太平军残余部队牵制,短期内对我们是构不成威胁的。一路是我们现在就要投入全部精力所要对付的英法联军,不过我们拥有湖口之险,而他们的海军虽然实力强劲,可在长江中机动毕竟受到限制,无法随心所欲的大范围机动。从前期作战看来英法陆军在人数相同下不是我军对手。只是英法收编了很多汉奸军队,再加上李鸿章所部清军现在还在天京,并没有投入到战斗中,这些部队要是西进,*五师要抵挡他们估计很难(“用不着这些伪军投入战斗,只要英法联军全力攻打湖口,我看五师就吃不住劲了。”杨沪生插嘴道。李雪龙点点头继续说下去)。这路敌人必须要我们倾入大量心血,集中主力部队对付。而第二路就是这里了,南下寻找我军作战的由僧格林沁指挥的北方清军。”

    (四)

    “说出你的理由。”

    “很简单,虽然我军在大陂山歼灭了两万僧军,可这对拥兵二十余万的僧格林沁来说只能算是让他心疼的损失,真要说什么伤筋动骨还谈不上。只要僧格林沁缓过劲来,他的部队必然南下,对我们汉口、夏口、武昌构成极大威胁。如果武昌失守,那么僧格林沁将有两条选择,一条是东进,配合英法联军进攻湖口。一条是南下,趁我军主力在湖口与英法联军纠缠之际进入湖南,占领这座粮仓,让我们因为无粮最后不战自败。而我军如果将主力部队调到湖北,湖口方向英法联军将得势,真要湖口失守,可就没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止他们沿着赣江南下,首长您的赣州会战计划将因为多出众多的敌人军舰而被动了。就是不南下,他们继续西进,恐怕我们也很难在长江两岸,前面对付僧军后面抵挡英法了。”说完后李雪龙站直了身子,看着杨沪生。“这个只是我一些不成熟的看法,相信首长一定另有高见。”

    “那么你有什么想法吗?”杨沪生追问道。

    李雪龙将他看了各种报告后的想法说了出来。“从局势看来,这次英法联军与僧军的行动在战略上是经过协调的,我军将主力放在一边肯定造成另一边被动。可是把兵力平均分配也是不行的,这样我们无法集中部队给予任何一支敌人以歼灭性打击。从敌人方面看来,湖口这边兵少但武器精良。湖北僧军武器虽然落后,兵力却众多。两方均不是我军短时间可以吃掉的。当然,从威胁性看来还是英法联军对我们威胁更加大一些。他们陆海军齐全,协力配合下,我军想歼灭他们恐怕不大现实。也许可以让两个师兵力在湖口阻截,动用其他部队先打击教弱的僧格林沁?”

    “僧军那边不能动,真要先消灭了僧军,以后再想歼灭英法联军可就困难大多了。而且你只是从纯军事上面考虑问题,并没有将部队经过长期敌方地域行军后,必然造成的紧张疲惫考虑进去,还有对天气你也没考虑到。”杨沪生微微摇了摇头,见李雪龙对自己的说法一时没转过弯来,杨沪生把自己的计划合盘透露给了李雪龙。

    按照杨沪生思考的,想要钓大鱼,那么必然需要诱饵,需要给敌人制造出美妙的前景,让他们为了利益轻举妄动。既然僧格林沁与英法联军之间战略上有协同,解放军江西的主力部队应付一路有余,同时打两路不足,那么不如放僧军南下。

    僧军主力均为北方人,到了南方必然水土不服。江南进入三月后雨水增多,整天阴雨霏霏,地湿路滑,潮湿的天气,众多的蚊虫对北方人来说简直是一场灾难。僧格林沁的二十多万军队真要过了长江,不用怎么打,气候就可以让他损失大半,战斗力急剧下降了。而且江南的水地带对骑兵的发挥又有极大限制,想跑你都跑不起来。所以别看僧格林沁在江北气势嚣张,真把他放过江,他就成了刀俎上的鱼肉了。

    水土不服对远道而来的英法联军同样是个难题,不过他们可以用火力来弥补自己兵力上的损失。对英法联军来说,强大的工业实力、先进的武器、拥有绝对优势的海军,这些都是他们可以嚣张的理由,湖口一战,解放军水雷、岸防要塞炮、绵密的堑壕给了英法联军不小的打击,让他们知道强行通过或者让部队进攻看不见人的湖口要塞都行不通。湖口这个巨大的要塞必然成为英法联军心目中巨痛。

    悠久的传统既是好事,同时又是沉重的包袱。军队排着整齐的队列,站着比标枪还直,吹吹打打跑到敌人预设好的阵地前面看风景来了。英法军队队列在步枪精度不够,射速缓慢的情况下,可以不停地用排子枪给予对击——这至少在克里米亚战争年间还是实用的。可现在情况变了,现在的战争已经进入到后装武器时代,后装武器时代有什么特点?步枪一是射速快,一支步枪一分钟内可以打出三到四支前膛枪在同样时间所发射的子弹。一是精度高,后装的线膛步枪打出去的子弹不光距离远,在两三百米内精度是相当高的。一是装填简单,用不着再站的笔直装填子弹。有这么多与前装枪不一样的地方,再搞什么队列表演,简直就是自己找死。

    亏虽然吃了,可惯性却让英法军队短时期内无法将根深蒂固的线形队列改成散兵线,也幸好解放军机枪不是很多,至少没有让每个连都装备上三挺,真要是有了大量的机枪,对他们来说湖口就变成巨大的绞肉机了。

    “战争嘛,不能太看中一时的得失,脑子里面要有全局观念。在湖口碰壁后,英法联军会怎么做?他们是继续以大无畏的精神,用士兵的血肉填平江堤与高地之间的差距,还是缩到后面另寻道路?如果继续进攻湖口,他是采用强攻湖口正面,还是从其他地方登陆攻打湖口后面?如果另外寻找道路,有三条路可走,一是走徽州,从浮粱进入江西,一是走浙闽,还有一条走香港,他又会怎么走?在僧格林沁渡过长江后,英法那边会怎么想?是让僧格林沁给他们当替死鬼在前面挡灾,还是为了贪图我们赣州,不顾陆军差距,脱离海军从其他地方进攻,打算抢先进入赣州?而僧格林沁在前期作战中与英法联军协同不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还真不怕死。只是当他看到胜利果实就摆在眼前的时候,他还能与英法联军配合如此协同吗?攻打九江,有可能,但可能性不大,锥形的地域让他部队越进攻,部队展开越不容易,而我军却可以更好的改善防御局面。不东进,他可以南下,或者西征。下棋走一步看三步,打仗从军事上讲你走一步要看五步,如果将政治外交考虑进去,恐怕看五步也不够了,而是要将每场战斗摆到全局里面通盘考虑。我们胜了下一步如何做,如果失败了,又应该如何行动?参谋长还是回去多思考一下,然后告诉我。你毕竟是参谋长嘛!应该有自己的想法,不能什么都问我。”杨沪生笑着站了起来。

    李雪龙跟着杨沪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是,我回去再好好想想。打胜仗是肯定的,我们怎么可能打败仗?还没交手就先想到要失败,下面会不会认为我们畏敌如虎?”

    “世上哪有什么不败军队?只要想到万一失败如何做,到时候就不会因为出现意料外的情况以至手忙脚乱,可以尽量减少部队损失,有备无患嘛!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世事常常出人意料,还是多准备两套方案比较好。”

    将李雪龙送出房门,杨沪生来到甲板上。不知不觉中已经临近中午,身后天空中悬挂着的太阳照在人身上,让人在寒冷的冬天感到一丝暖意。

    两岸参天树木迅速朝后面远去。岸上的农夫见到江面上庞大的船队,好奇地走到岸边,眺目望着。在杨沪生前面,黄翼升派来的担任武装掩护的火轮开道,青铜制造的火炮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目白光。朝后面望去,三艘汽船在杨沪生他们乘坐的汽船后面紧随着。冬天北风凛冽,迎面刮来仿佛冰冷的利刃割面。为了加快速度,船上的风帆没有升起来,浓黑的烟雾从高大的烟囱里喷吐出来,在船后面拉了一条老长的黑带,渐渐升到半空,越拉越宽,颜色变的有些灰色。

    “首长,吃饭了。”警卫员走到杨沪生身后小声道。

    “嗯,我知道了,马上就去。”杨沪生紧了紧身上的军衣,袖着手朝船舱走去。

    船队以不到七节的速度朝北方驶去,天黑的时候,船队到了预定的休息地点吉安府泰和县。

    当船在泰和码头*岸略微休息,补充燃料时,天早就黑透了。码头上的泰和县县长在上船与杨沪生他们见过面后,杨沪生走到外面,把县长扔给了李雪龙他们照顾。从船上望去,码头上那些搬运工人在火把的指引下,正忙碌地将煤炭搬到船上。不远处的泰和县城一片漆黑,只有偶尔传来的两声狗吠才让人知道那边还有人烟。泰和县毕竟不是赣州城,它没有什么工商业,也就谈不上有电灯了。

    百无聊赖的杨沪生正打算进入自己的房间,一瞥发现码头上有军人匆匆朝停*在江边的汽船奔来,在下面担任警卫任务的几名战士将他拦了下来。只见那人与警卫低声说了两句后,将什么东西递给了警卫战士,光线太暗,杨沪生也看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一名战士转身朝船上跑了过来。

    没过多久,林金宸从后面走了过来。

    “报告,九江通报。”

    “念。”

    “今日清晨,法国一千五百吨铁甲舰佩霍号在强行闯进我湖口北面水域时,触雷沉没,七十六名船上水手被我军俘虏。据交代,他们打算绕过张家洲从西面进攻九江,威胁我湖口要塞。另据情报,四千英军在五十余艘军舰掩护下于马垱登陆,机动第八旅抗登陆失利,正朝后方转移。现敌人已初步在马垱站稳脚跟,是否动用主力部队驱除之,望总部给予指示。九江防御司令部马鼎南,一八年二月二十一日十八时。电报刚刚翻译出,司令员是不是有什么指示给他们?”林金宸在读完后将电报递给了杨沪生。

    “告诉马鼎南注意敌人有可能绕过正面从他们后面杀过来就是了,用不着非要把敌人赶下江。佩霍号……他们会不会挖条运河从北面绕过我军防御地带把船转移到九江去?”杨沪生手扶着栏杆,自言自语地说着。

    林金宸不以为然道:“这个不会吧?运河岂是那么容易挖的?等他挖好黄花菜都凉了。”

    杨沪生对林金宸的态度有些不满,微皱着眉责怪道:“这是打仗,又不是小孩过家家,真要动用大批难民挖一条不长的运河你说说看又能花费多少时间?别把敌人想的那么愚蠢不堪,非要一头碰死在你面前不可。我看这种可能性不能不防,通知林忠,让他的飞艇在天气适合情况下经常到江北侦察侦察,真要挖运河,我们也好想办法对付他们。”

    “是,我会将首长指示尽快发给他们。”

    杨沪生望着前面漆黑的江面继续交代道:“还有我们这里补充煤炭速度加快一点,还是连夜北上吧。只有距离前线更近一些我才觉得心里舒坦。”

    林金宸有些犹豫地说道:“这个……首长安危重要啊!晚上行船不是很安全,还是请首长再考虑一下。”

    “有什么不安全的?我的性命还没宝贵到连船也不能坐的地步,让他们开慢一些就是了。”说着杨沪生转身朝船舱走去。

    因为杨沪生一句话,船队行动速度大大加快了,八百多里的水路,原本需要三天多时间,现在不过两天多一点就接近了南昌。二月二十三日天刚亮,船队已经过了南昌府丰城县。

    “首长,我们已经进入南昌境内了,船长说距离我们目的地只有八十里水路了。我们可以在中午赶到前指吃饭。”李雪龙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杨沪生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让杨沪生尴尬的是,虽然他的父母都是海军军官,可作为海军子弟的杨沪生,他居然晕船了。离开赣州后,杨沪生开始还没感觉到什么,可是到了晚上就不行了,晃动的船身让杨沪生躺在床上如同进了摇篮,摇的他四肢无力,头昏眼花。当然,他还没有晕到脸色苍白大吐特吐的份上,只是这样已经让杨沪生感到很丢脸了。

    见李雪龙走了进来,杨沪生很不情愿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坐在床边道:“哦,参谋长啊,请坐吧。看来你也两晚没有好好休息了,怎么样,看你胸有成竹的样子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呵呵,首长这个也看出来了?不错,我是想到一些。”

    “坐下说吧。”

    李雪龙在杨沪生前面拉过把椅子,侧身坐了下来,两手放在膝盖处正容道:“我思考的结果就是,眼前的被动局面是首长您所特意制造出来的。”

    杨沪生摇头苦笑道:“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我看参谋长回来后,与邱明呆在一起时间太长了。别的没学会,他这个臭脾气倒是学的惟妙惟肖。不管怎么样你先说说看吧。”

    李雪龙很有自信地说道:“很简单,如果我军将主力留在九江附近,现在部队就不必来回奔波了。如僧格林沁大军渡江,我军大可趁他半渡之际侧击,兵老师疲下,僧格林沁是不会有多大作为的。眼下僧格林沁尾随我军南下,而我主力部队却两头奔波,疲惫至极,想要对付任何一路敌人都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至于原因,我看首长还是想钓鱼,将英法联军引入腹地歼灭他们。”

    “虽然你的理由很牵强,不过不管对不对请继续。”杨沪生面无表情地说道。

    按照李雪龙设想的,杨沪生是打算一次性将僧格林沁与英法联军全部歼灭在江南。僧格林沁主力都是北方人,而且北方地形适合蒙古与满族八旗骑兵大规模机动,对以陆军为主的解放军来说,有一定作战难度。敌人打不过,逃总是可以的,而解放军要是打了败仗,在机动能力远超步兵的骑兵面前,解放军就是想跑也跑不了多远。这也是太平天国北伐军失败的一个原因。如能把僧格林沁统率的清军歼灭在江南,等解放军主力北上之日,清廷将丧失北方主要抵抗力量。

    当江西主力部队北上寻找僧格林沁部队作战,天京周围的英法联军自然会趁虚而入,这样就调动了他们,不会再因为英法军队守在天京让解放军无力寻找战机,缩头的乌龟总是无处下嘴的。

    “根据湖口要塞作战汇报,五师在要塞炮兵掩护下单独防守湖口要塞,抵挡五万敌人进攻,我看是完全可以办到的,我主力大可先对付僧格林沁后再转移到九江来。只是这样一来,想全歼僧格林沁估计很困难,同时在僧军败退后,有惊吓了湖口的英法军队可能性。主力先北上,再南下,等僧军过江,看英法联军动向而定。如英法不动,我军将继续放僧军南下,如英法联军寻隙南下,在合适的地方我军将夹一吃一,按照先挑软柿子吃,我看首长会动用大部队先围歼志得意满的僧格林沁,而以部分兵力拖住英法联军,等僧军被歼,就是主力回师围歼英法时候了。”

    听完了李雪龙的话,杨沪生站了起来在狭窄的船舱内轻轻踱着步。

    “有些事情并不是我们可以估计到的。僧格林沁与英法联军之间的互动,我们情报部门事先就没有侦察到。如能御敌于国门之外,自然是上上大吉。主力北上,是打算趁英法不动先消灭僧军,如僧军被灭,英法畏惧,不敢动弹,我军可以让主力进攻大同、宣化、承德、遵化、永平,将北京城内那些大小清廷官员封闭起来,给他们来个瓮中捉鳖。如清廷皇帝被捉,那么江山就不再姓爱新觉罗了。以全国之力陷英法于人民汪洋中,最后的结果不用想也可以猜到。只是我军北上,英法西进破坏了我们自己的异想天开,饭还得一口一口吃。既然如此,干脆就给他们甜头再多一点,让他们胆子再大一点。利而诱之,乱而取之,怒而挠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

    “所以僧格林沁要是进攻武昌,我们在进行了‘必要’防御后丢盔卸甲一路败退下去。只是这样对根据地民心打击太大,同时为了让敌人按照我们计划行事,这计划还不能告诉战士们,对军心影响也是很利害啊。真要出现兵败如山倒,恐怕局面就很难收拾了。”李雪龙帮杨沪生说道。

    “这种可能性有,但不大。只要对部队深入地开展思想工作,我看不至于让部队有什么太大的心理波动。计划成功了自然一切都好,如果会战没有取得胜利,或者我们与英法打成平手,下面又应该如何做?”

    “平手有可能,战败不大会出现。不过万一出现这种情况,我军现在已经控制了云贵桂,主力部队可以朝那边转移,另外我认为我军可以进入四川与石达开配合一举将骆秉章赶出去,只要拥有了四川,就有了可*的战略腹地。而平手的话,让部队拖住敌人,同时抓紧破坏敌人后方运输线,只要让他运输线瘫痪,没有粮草没有弹药,英法联军将不战自败!”李雪龙肯定地说道。

    “不管是胜利还是平手或者失败,对敌人在我们境内的后勤补给线是一定要重点打击的,需要组织大量的游击队不停地骚扰,使得他们一日不得安宁。至于四川,我已经以幼天王名义让石达开进攻重庆了,不过听不听可很难说。石达开脱离太平天国太久,我看他有自己想当皇帝的念头,幸好他还为考虑一些老百姓的利益,不然真成了军阀了!如果这样清廷不消灭他,我还要消灭他呢!你说的朝四川发展,我看可以动用南方集群一个旅在云贵起义部队配合下进入四川,先建立一块我们自己的根据地再说。我现在担心的是部队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打过现代化真正的硬仗恶仗,部队的骄傲情绪就很严重了。看不起当面之敌,认为红毛番也没什么了不起,可他不想想如英法恼羞成怒扩大对华战争怎么办?在对外贸易受到极大打击情况下,我们的经济无法支撑一场长时间大规模的现代化战争。打仗打的就是钱,没有钱了,你还造什么子弹炮弹?没有子弹炮弹的步枪火炮,它就不是武器,还不如长矛好用呢!……”

    杨沪生与李雪龙就眼前的局势交换着各自观点,对杨沪生来说,眼前局势并没有失控,还是在他预计范围内的。只是让杨沪生不满的是在英法干涉中国已经既成事实的情况下,除了根据地,全国其他地方百姓根本无动于衷,仿佛这事情与他们没关系,更有人投*新来的外国主子,一点民族骨气也没有。就是根据地,让前线的老百姓迁移也是很头痛的事情。有报着侥幸心理认为外国人进不来不肯走的,有因为奔波之苦发表怨言的,还有私下里幸灾乐祸的,部队中也有人认为自己功劳大大的,提拔没有的,怪话、气话不少。这些话杨沪生平常不好说,今日却全都向李雪龙倾诉出来了。

    “首长……南昌到了!”杨沪生正与李雪龙交谈着,王一阳从外面冲了进来高声喊道。/p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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