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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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短短几天,闻香榭存了一个月的香粉被一扫而空。婉娘坐地起价,生生将价格涨了二成,即便这样,订货的人仍络绎不绝,文清和沫儿别说外出,连吃饭睡觉都如同打仗一般,走路都恨不得飞起来。

    送走最后一批客人,沫儿瘫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抱怨道:“这些客人也真是,干嘛都赶在年前要?”

    文清虽然满脸疲态,但打起精神将货架简单整理了下,喜滋滋道:“这说明我们生意好。”

    婉娘清点着今日的进项,脸笑得开了花,道:“要是一年都像这几天就好啦。”

    沫儿悻悻道:“这个年不用过了,连猪大肠都没买。”今天已经大年二十八,又是小年,明天便是除夕,榭里年货尚未置办,特别是沫儿惦记良久的猪肠猪肚,估计市场上早就没得卖了。

    婉娘白他一眼,道:“最讨厌猪大肠,一股猪屎味儿。”

    沫儿跳起来,正要细细辩解猪大肠如何美味,忽然皱起鼻子道:“哪里来的猪屎味儿?”

    只听老四叫道:“文清!沫儿!”出门一看,老四气喘吁吁拖着两个大麻袋站在院中,一见婉娘,呵呵笑道:“我送年货来啦。”

    婉娘笑道:“老四费心。”沫儿捏着鼻子,凑近了道:“猪大肠?”

    老四得意地踢了一脚麻袋,道:“全套的猪杂!刚杀的,还热乎着呢。另一袋是些干货,我打量你们忙着,肯定顾不上置办。”

    黄三和文清将麻袋拖进厨房,沫儿端了热水来给老四洗手。婉娘道:“案子怎么样了?”

    老四神色顿时凝重起来,道:“那晚抓到老赖,衙门连夜对他进行了审问。老赖对盗尸一事供认不讳,但坚决不承认有同伙。”

    婉娘沉吟道:“香云阁正堂的内房床下,有一件血衣,我怀疑是另外一个叫红袖的女子的,他怎么解释?”

    老四道:“老赖说他心智不全,偶尔喜扮女子,那件衣服是他穿着的,上面的血迹是剥皮换脸时蹭上的。”

    婉娘沉思了片刻,道:“其他的呢?”

    老四道:“我们前几日发现了停尸房的围墙处的洞口,他承认是他挖的,两具尸体都是从这个洞里偷运出去的。”

    沫儿插嘴道:“那晚他在石屋里几次提到,说请外面来人等一下。我猜他一定有同伙。”

    老四沮丧道:“不错,我们也是这样考虑,但老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除了盗尸,其他的一概不认。”

    婉娘安慰道:“还好,破了盗尸案,至少给了刘全明一个交代,这个年能过得去了。”

    老四笑道:“正是,虽说还有疑点,但总归破了案。我的几个弟兄们都高兴得不得了呢。”

    沫儿心里颇不以为然,道:“四叔,香云阁的白灯笼,我瞅着上面的符同你们停尸房的一样。你们那个请谁做的?”

    老四一愣,道:“停尸房这种地方不太干净,不大容易找到人看门,所以专门找了法师写了镇鬼的符。后来不知啥时候换成了画符的白灯笼,听说是上面请了皇家的袁天师写的。”

    沫儿热切道:“那老赖那里的呢?谁写的?”

    老四歉然道:“这我明儿再去提请府衙审审老赖去。不过已经结案了,估计有点难。”

    沫儿嘟囔道:“疑点这么多,就这么结案了?”

    老四无奈道:“年底了,人心惶惶,几位老爷只想给刘侍郎一个交代,哪里还管是不是有同伙?就这么匆匆的结了。”

    沫儿还想再说,婉娘呵斥道:“沫儿你懂什么?府衙里老爷多得很,哪里是老四能做得了主的?”

    沫儿本来想说出那晚被小安引诱进入新昌公主府见到的情况,见婉娘如此一说,只好闭上了嘴。

    老四搓着手,呵呵笑道:“这次破案,还是多亏了婉娘。”那晚临出发前,婉娘让黄三送信给老四,要老四带人来香云阁,尾随文清和沫儿伺机而动。

    婉娘咬唇道:“我当时也大意了,只想着即使是香云阁做的手脚,看香云阁地方不大,应该会另有一个所在,谁知道机关竟然就在后面。如此一来,可就打草惊蛇了。”

    沫儿总是想不明白,老赖一个老男人,扮成女人竟然天衣无缝,这实在不合常理,忍不住问道:“老赖如今怎么样了?”心里还琢磨着能否让老四带他去看看老赖,说不定还能发现什么线索。

    老四瞧了瞧四周,低声道:“他作为重刑犯押在天牢里,任何人不得见。我听说第二天就疯了。不过上面不让透漏消息。”

    沫儿嘴巴张得老大,说不出话来。

    得知真正的阿萝早已死去,而活着的阿萝不过是自己的幻想,对于一直将为阿萝治脸作为生活目标的老赖来说,活着或许已经没有意义了。第二天,牢头便发现老赖忽而女声忽而男声,疯疯癫癫,神志不清,此案的疑点自然再无对证。

    送走老四,沫儿埋怨道:“那次去新昌公主府的事,干嘛不告诉老四?他是捕头,查起来也方便些。”

    婉娘瞪了他一眼,道:“胡说!正因为老四是捕头,涉及到皇室的,哪里如你说着这么容易,说查就查了?就凭你夜闯公主府,足可以治你的罪了!你告诉他还不如不告诉呢。”

    沫儿想想确实如此,嘴上却道:“呸,你是怕得罪公主,少了生意吧!”

    文清却想起了另外一件事,不无担忧道:“朱公子拿了我们那瓶放了骷髅果的半边娇,不知道怎么样了。唉,可别出什么意外。”

    婉娘变戏法一般从身后拿出一个蓝色珐琅质瓶子,道:“是这个么?”

    文清惊奇道:“你什么时候把它拿回来了?”

    婉娘道:“那晚在香云阁,被我顺回来的。”

    沫儿迷惑道:“这朱公子买的半边娇,到底要送给何人呢?”

    第二天一大早,便有人敲门,却是雪儿姑娘来了。但小安却没来。

    婉娘早迎了出来,笑着往堂屋里让,道:“雪儿姑娘也买香粉不成?”两人寒暄了几句,雪儿始终心不在焉。

    文清几次涨红了脸,想问小安怎么没来,总不好意思张口。偏巧沫儿看到文清期期艾艾的表情,莫名其妙地不舒服,也故意不问。

    雪儿消瘦很多,眉宇之间全是忧色,垂头沉默片刻,方才苦笑道:“婉娘,雪儿有事相求。”

    婉娘忙道:“求可不敢当。姑娘请讲。”

    沫儿早就想对雪儿和小安充满好奇,忙搬了椅子围坐在旁边。

    雪儿犹豫再三,终于鼓起勇气道:“我来神都,本是要寻一位故人。”她眼睛有些潮湿,抬眼看着远处:“多年之前,我尚年幼,承蒙一位公子照顾。”说完这句,又垂头不语。

    婉娘呷了一口茶,并不催促。雪儿脸颊潮红,娇羞之态尽显。

    婉娘见状,支使道:“文清沫儿,去帮三哥做香粉去。”文清起身去了,沫儿却绕了个弯儿,偷偷从后门溜到楼梯下。

    雪儿放松了些,停了半晌,道:“他仪表堂堂,为人谦和,对我再好不过。我和小安自小儿便得他照顾,心里只当他亲人一样。”

    婉娘点点头,并不多问。

    雪儿道:“可是我已经多年没见他了。这些年,我四处打听,终于听说他在洛阳。但是我访遍洛阳城,都不见他的踪影。”

    “洛阳城这么大,要找一个人谈何容易。”婉娘叹道。沫儿心想,难道雪儿想让婉娘帮忙找人?

    雪儿道:“不,我已经找到些线索,短则三五日,长则半个月,便可找到他。如果一个月内此事无结果,我希望婉娘能收留小安。”

    雪儿竟然是托孤来了。什么严重的事情?

    婉娘道:“雪儿姑娘说的哪里话,找人么,找不到就慢慢找。”

    雪儿深色凝重:“不,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婉娘关切道:“怎么了?”

    雪儿迟疑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讲。我本来只想探寻故人,却一步步被牵涉进来,而且,这个事情里面共有两股奇怪的力量,他们似乎都在拉拢我,同时又在防备我。”

    探访多日无果,雪儿几乎绝望,今年初冬便打算返回长安,却在临走之时接到一封信。信是她那个故人的手迹,其中详述了对她的思念,并称因故暂时不能见面,交待她在洛阳等着,年底两人便可重逢。于是雪儿便开了布庄,安心等候。

    婉娘喜道:“再有几天就是年末了,岂不是很快相见了?”

    雪儿叹道:“要是如此便好了。没过两日,我又接到了另外一封信。”同样是故人写来的,字迹相同,内容却相反,称自己将死,让她赶紧离开洛阳,永远不要再回来。

    雪儿从怀里拿出两样东西来递给婉娘。沫儿忍不住悄悄走到婉娘身后,凑近去看。

    这是两个黑色信笺,中间空白地方潦草地写着一些字,但字迹蠢蠢欲动,似乎活的一般。

    沫儿好奇心大起,未等婉娘开腔,便伸手触之。谁知所触之处,字迹随即模糊消散,同时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寒意。定睛一看,这两个信笺非纸非皮,竟是团团黑气形成的,而最诡异的是,各个字的一笔一划,竟然是由无数漂浮的人形魂魄做出各种动作形成的!

    沫儿大惊,尖叫了一声,转身逃回楼梯下。婉娘又好气又好笑,连声向雪儿道歉。

    雪儿回头看看沫儿,轻笑道:“怎么还扮个小子样儿?”

    婉娘掩口而笑,小声道:“管他呢,不过这样随意些。”

    沫儿把脸藏在暗处,再也不肯出来。雪儿笑着摇摇头,低头凝视着乌灵烟凝成的信笺,道:“这原是我们以前玩过的一个小游戏,用地底的乌灵烟来传递讯息。这个,也只有我和他会。”

    她痴痴想了片刻,光洁的脸上现出光芒:“那时真好。唉。”转头对婉娘道:“我想,他定是有了意外了。越是这样,我越是不能离开。”她咬住嘴唇,幽幽道:“我自然要拼了命救他出来。”沫儿看不到她的脸,但想象得出,她对那个故人定然是用情至深。

    雪儿留在了洛阳,继续探访。不日,在街上偶遇钱衡的夫人刘氏。刘氏娘家在长安,曾是雪儿布庄的熟客,两人在洛阳碰见甚为高兴。但是雪儿很快便发现,她怀中的小儿钱永被人下了毒,并施法驱了魂魄。

    雪儿道:“那晚钱衡同吴氏施法要害死钱永、救助钱玉华,我也在,我看到你用合安香安定了钱玉华的魂魄,并逼得附在钱衡身上的老者离体。”雪儿当时守在刘氏和钱永的门前,见老者逃脱,而婉娘等要救助钱玉华无法分身,便自己追了上去。很快,雪儿在钱玉华所住院子的一棵老梅树上,发现了老者的身影。

    雪儿道:“既然追上,我自然要替刘氏母子讨个公道。我同他较量了一番,但不是他的对手。”听雪儿说的轻描淡写,但沫儿猜想,当时的情况肯定惊心动魄。

    婉娘探询道:“他是?”

    雪儿摇摇头:“不知,我法力终归还是太浅。”

    沫儿忍不住插嘴道:“他没有伤害你吧?”

    雪儿道:“没有。这正是我纳闷的地方。”一个视其他生命为草芥的人,处心积虑吸收灵气和生气以增长自己的功力,竟然轻易放过了雪儿。

    婉娘笑道:“或者他怜香惜玉,下不了手。”

    雪儿缓缓摇头道:“他正要往我头顶拍落,却最终生生忍住,表情中带着一种‘暂且让你多活几天’的憎恶。对了,这人身形瘦小,身上有股奇异的香味。”

    三人不明就里,沉默了片刻,雪儿继续道:“我在洛阳开店,一直小心谨慎,只求救出故人,但后来却不知不觉引来了另一场事故。”

    十月中旬的一晚,雪儿睡得迷迷糊糊之际,突然觉得不适,睁眼一看,床边站着一只羽色华丽的红腹锦鸡,转眼之间变成一个女子,嘴巴尖尖,两眼如豆,手里拿着一只银针,对着她狞笑不止。

    雪儿大惊,却难以动弹。眼见银针即将扎入头顶百汇穴,忽一阵风来,一个高瘦男子闯入喝止了她。

    沫儿小声道:“凤凰儿?”凤凰儿被婉娘的媚花奴折出原形,竟然找了雪儿,企图重新恢复美貌。原来非人之间,竟然也是强肉弱食。

    雪儿回头看了一眼沫儿道:“你认识?不错,那男子是叫她凤凰儿。他们可能没想到我意识清醒,两人在我旁边争执起来了。”

    “那个凤凰儿想取了我的容貌和灵力,男子却不肯,说道:‘她留着有用,这时伤了她对我们都没有好处。’凤凰儿不情愿道:‘你干嘛如此胆小?凭她是谁的人,我今晚一掌打死,谁能知道?’”

    “男子道:“不行,你伤了她,那人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凤凰儿反问道:‘莫非你有本事制服那人?’男子道:‘计划已经万无一失,只等他上钩,你放心好了。’两人说着,就此走了。我莫名其妙又逃过一劫。”雪儿说到“那人”时,脸儿一红,接着又眉头紧锁。

    婉娘却似乎没有发觉,问道:“这个男子,可是上次和你交手的老者?”

    雪儿摇头:“不是。这个男子高些瘦些。哦,他说话时似乎喜欢下意识摩擦左手手指,发出沙沙的响声。”

    婉娘冥想了片刻,突然道:“雪儿姑娘,我建议你还是离开洛阳。”

    雪儿声音急促起来:“不,我不会留下他一人在洛阳。如今我已经知道他在哪里,只等时机。可能会很凶险。特别对我这种……或者早有其他非人垂涎已久了。”她轻笑了一下,“我心已决。快要见到他了,真好。”她的笑容明媚而柔和,竟是满满的甜蜜和期望。

    婉娘默默的看着她。

    她淡然一笑,道:“若我有什么不测,请帮我照顾小安。”取出一个梅花笺双手捧予婉娘。

    婉娘接过,良久方道:“好吧。你放心。”

    梅花笺正中,一个殷红的心形,拇指大小,如血一般。

    终于做完最后一批香粉。黄三去送货,沫儿非要缠着一起出去,婉娘无奈只好应允。

    今日除夕,街上人影绰绰,好些商铺的年货已经售空,早早关门回家团圆了,剩下的店铺也开始了最后的打折。最兴奋的是那些无所事事又难得拥有零花钱的儿童们,在街上疯跑,相互追打嬉闹,彼此投掷鞭炮,嘻嘻哈哈吵闹对骂,甚是热闹。

    黄三去铜驼巷后面一家送香粉,沫儿不想进去,便在附近玩耍,见街口三、四个小子比赛甩炮仗,不由手痒,跑去买了一包摔炮,凑过去想和人家一起玩,谁知那几个小子拽的很,理都不带理他的。沫儿气不过,趁他们埋头划拳之时,抓起一把摔炮猛地摔在几个中间。摔炮炸响,几个人被吓了一跳,其中一个小胖子还被扬了满脸的尘土,沫儿躲在远处哈哈大笑。

    几个小子大怒,一哄围了上来,叫嚣着要打沫儿。沫儿嬉皮笑脸,满眼得意,在人群中钻来钻去。半大小子们哪里肯吃这种瘪,上来对沫儿围追堵截。他们四个人,沫儿就一个,眼看就要被抓住,情急之下见旁边一户人家门开着一条缝,便一头扎了进去。

    未料想这竟然是那个小胖子的家,几个小子将门关了,打算来个关门打狗。沫儿被追得抱头鼠窜,见他家靠着围墙边一棵高大的枣树,仗着身手麻利,蹭蹭蹭爬了上去,站在树干上朝他们几个吐舌做鬼脸。

    小胖子几人大声咒骂,其中一个去找了根长棍子来捅沫儿。

    沫儿正被棍子捅得无处躲避,那家大人听到声音又出来呵斥,情急之下跳到围墙上,沿着墙头走了丈余,见隔壁院子一株旁逸斜出的梅树粗壮的枝桠伸过来,顾不得多想,便跳了上去,再顺着树干慢慢溜下来。

    沫儿揉着被划破皮的手臂,吸着清雅的梅香,不禁叹为观止。这是个梅园,全部种植着上等的素心腊梅,一朵朵花黄似腊、浓香扑鼻的花朵在鳞次栉比的枝头竞相怒放。尤其是刚才沫儿跳下的那棵老梅树,花瓣大而娇嫩,呈金黄色,为萧条的冬日平添了几分灿烂。

    要是婉娘见了,肯定高兴得很。沫儿心里盘算着这些腊梅能做多少香粉花露,双手上下纷飞,将开得最大最好的花采了一堆,用前衣襟兜着。

    片刻功夫,衣襟已经放不下了。沫儿深悔没带花囊,打定主意一定要看看这是谁家的园子,到时让婉娘带工具来采。边采边走,足有一炷香功夫,终于穿过梅园,看到前面一处楼阁,似有两个锦衣华服的人儿正在说话。

    沫儿慌忙躲到旁边的大柱子后。自己不请自来,可不要被人当成小偷抓了去。偏偏那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慢慢走了过来,吓得沫儿紧贴柱子,大气也不敢出。

    走在前面的男子唉声叹气,闷闷不乐。后面一个少年陪着小心道:“大过年的,公子不要多想了,开心点。”

    前面的男子站在回廊上出了一会儿神,道:“东西放这里,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散散心。”少年放下手中托盘,唯唯诺诺地去了。

    沫儿听声音耳熟,从柱子后偷偷探出头来,原来是朱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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