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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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绣一双美目泛出泪光:“麻烦你……我知道你的本事。”那日婉娘和沫儿扮成美妆师,曾绣一眼便看出来了,却没有说破。后来见老鸨、柳五爷等的表现,虽然不知道婉娘做了什么手脚,但她显然是在帮自己。

    婉娘装傻,道:“姑娘不用带高帽子给我,我只会做胭脂水粉,其他的本事一点没有的。”

    曾绣从衣襟下拉出一串珠链,道:“不管找得到找不到,这个权做定金吧。”

    这一串珍珠饱满均匀,个个有拇指大小,发出淡淡的光晕,婉娘的眼睛顿时被吸引了过去,脸上盈满笑意:“姑娘要找什么人?”

    曾绣垂下眼睛:“一个十岁的小女孩。是我……我一远房亲戚。”

    曾绣生长于贫寒之家,尝尽人情冷暖,自小儿便听话懂事,性格要强。虽然生计艰难,但有爹爹和妹妹,日子也不算难熬。她原本打算,凭借一手绣工,今年开个小绣坊,让爹爹和妹妹也享一下福。没想到,曾狗子见财忘义,竟然迫不及待要将她卖入青楼,而且企图两头得利,丝毫不考虑她的将来。更过分的是,爹爹竟然打起了小兰的主意!

    对于曾狗子卖女求财,曾绣由绝望到麻木,心里早已认命,只当是牺牲了自己保全爹爹和妹妹。但是小兰却不同,曾绣娘去世早,小兰一直由曾绣带大,她疼爱妹妹,绝不允许妹妹受到任何伤害。

    曾绣沉默了片刻,道:“那日过后,曾狗子天天喝酒骂人,埋怨我和小兰拖累了他。我忍无可忍,自己找到暗香馆的老鸨,隐瞒身世,更名改姓,自卖自身,以两千两的身价卖身暗香馆;一千两给了曾狗子,声明与他恩断义绝,再也不是父女;一千两租置了居所安置小兰,并请了一个婆婆照顾她的起居。”凭借冷傲的气质和犀利的谈吐,加上一手好绣艺,经过老鸨的造势,曾绣一露面便被选为当月的花魁,如今已经成为暗香馆的头牌。

    曾绣说得轻描淡写,语调平缓,除了提到小兰时眼神会闪出一丝温情,其他如同讲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一般,对曾狗子连一声“爹爹”也懒得叫。

    沫儿一直以为是曾狗子后来做的手脚,却没料到是曾绣自己的选择。一个不足十八的小女子,竟然有如此的胆量和胸襟,也着实令人佩服;只是这条路,一踏入便无法回头,能得善终者,更是寥寥无几。但若不是伤心到绝望,谁会愿意如此呢。联想到自己的身世,沫儿不由暗自庆幸。他默默地看着曾绣,眼里露出同情、遗憾和无奈等复杂的意味来。

    曾绣看到沫儿,冷冷一笑,道:“这世上,本来就是笑贫不笑娼的。如今挺好,我能养活自己,给小兰提供一份好的生活。我也算知足了。”

    曾绣不想让小兰知道目前的处境,骗她说要去大户人家做绣娘,不能天天回来,只能每隔三五天偷偷去看望下她,有了好吃的好玩的,也会差人送了去。三日前,曾绣派服侍她的小丫头去给送糕点,发现家里没人。昨日一大早,曾绣自己抽空回去了一趟,小兰仍然不在,她断定,小兰失踪了。

    婉娘沉吟道:“或许是照顾她的婆婆带她出去玩儿了?”

    沫儿插嘴道:“你找的那个婆婆,可靠不?不会是她把小兰拐走了吧?”

    曾绣顿时泪眼婆娑:“我首先想到的也是这个。王婆婆是我娘的远亲,人是很好的。昨天我仔细查看了,家里所有的东西都在,我当时为了让王婆婆好好照顾小兰,送了她几件首饰,她很喜欢,也放在床上并未带走。我还是不放心,昨天又专门去王婆婆家里找过,她没回去,也没人见过她和小兰。我如今这个身份……也不敢在外面多停留。”

    曾绣来暗香馆时,除了那个贴心的小丫头,并未对人提起自己有妹妹,唯恐老鸨见小兰漂亮起什么坏心;曾狗子呢,她更不放心,也早已断绝关系,连小兰的住处都隐瞒着。所以小兰失踪,曾绣竟然无处求助,思来想去,想到闻香榭,今日一大早趁着暗香馆尚未开市营业,让小丫头回老鸨自己生病,溜出来找婉娘。

    曾绣流下泪来:“不管小兰她是否遭遇不测,我都想知道个准信儿。”

    婉娘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道:“洛阳城这么大,要找个人着实太难。行了,看在你对我的信任上,我卖个人情。不过我可不敢保证人一定找到。”

    曾绣低声道:“若是找到,定当重谢。”

    听到“重谢”二字,婉娘的眼睛一亮。曾绣取出一串儿钥匙递给婉娘,简短道:“小院位置在德立坊清风巷,最里面的一家。若是找到小兰,烦请即刻修书到暗香馆。”咬唇沉默片刻,道:“曾绣感激不尽。”深深施了一礼,急匆匆而去。

    三人目送曾绣的小轿隐入晨雾,一直一言未发的文清突然发出长长一声悲叹,闷头闷脑道:“好好一个女孩子,就这么……”

    婉娘淡淡道:“路是自己选的,谁也帮不了她。”

    文清听了,半晌无语,突然又道:“要不要去衙门告诉四叔?”

    沫儿对老四极不信任,一口回绝:“不要!”

    婉娘道:“老四不在家。我们自己去。”沫儿这才想去,老四已经好久没露面了,上次去送了信,也不见他来。

    小兰已经失踪整整三天,四人不敢耽误,简单吃过早饭,婉娘让黄三去找曾狗子和王莺儿,看是否小兰去了他们那里,自己带着文清和沫儿驱车来到德立坊。

    找清风巷着实费了些周折。难为曾绣,不知怎么找到这一处极为清净的所在。巷子入口极小,但一走进去别有洞天:一片椭圆形的空地,两边种植着高大的槐树和观赏灌木,中间的草丛,一侧摆放着几只笨拙的石兽,年代久远,已经风化得厉害;正中竖着一条高大的石柱,也是一片斑驳;旁边散放着青石台和石凳,还有一个小小的吊脚亭子,儿童嬉戏、玩耍都相当适宜。周围共八户人家,一模一样的门楼布局,十分对称。

    小兰住的小院在最里面,三间主房坐南朝北,虽说阴凉了些,但布局极好,光线、通风都不错。挨着墙边种着一圈已经结了花骨朵的蔷薇,青翠欲滴。院中一个小秋千架,缠满花藤;一个圆形小草垛,用弹性十足的干蓑草堆砌而成,如玩具一样精致,中部是空的,刚好够一个人躺卧在里面。婉娘羡慕道:“等我不开闻香榭了,就买这么一处院子,天天躺草垛里吟诗作对,睡觉晒太阳。”

    沫儿嘲笑她道:“吟诗作对和睡觉晒太阳能搭在一起吗?”文清忙道:“婉娘吟诗沫儿作对,我睡觉晒太阳好了。”

    三人嘴上说笑,心里丝毫不敢放松,仔细查看。

    院子里一切照旧,晾晒的衣服还挂在竹竿上。堂屋的桌子上,曾绣差人送来的点心已经变得僵硬,并未动过一块。曾兰的卧室里,被子是展开的,床头的茶渍印显示当时只喝了半杯,几样精巧的头饰摆在枕边,看着像是突然离开,未来得及梳洗。

    三人又来到偏厦王婆婆住的地方。这个房间紧邻着曾兰卧室的窗子,那边一叫这里便能听到,为的是方便照应。床上的被子叠成圆筒状,一个厚重的银镯子、一只小金戒指用手绢包着,放在枕头靠床里的一侧。

    一切都没什么异样,沫儿丧气道:“不会是半夜来了强盗,将她们俩掳走了吧?”

    婉娘反诘道:“这里具皇宫不过两个街区,巡逻最严,两个大活人,就这么被扛走了?”伸手翻开被子。

    文清道:“不知道三哥那边怎么样了。但愿小兰只是去找她爹爹了。”

    婉娘耸起鼻子闻了闻,突然像是发现什么似的,叫道:“过来看,这是什么?”将整个被子翻了过来。

    对着窗户透过来的阳光,沫儿发现,蓝黑色的被里上,有两排淡淡的椭圆痕迹,像是人不小心吃稀粥时滴上的粥水,不仔细分辨几乎看不出来。每个痕迹相隔两寸宽,左右对称,文清数了一下,一共二十四对。

    三人对视了一眼,几乎同时叫了出来:“虫子!”婉娘飞快拿出一瓶紫蜮膏,道:“快,擦太阳穴和手心。”

    很显然,这些痕迹,是爬虫潜伏或者爬过时,脚上的粘液留下的。如此大的虫子,二十四对足,几乎同人体一样长,是从哪里来的?

    沫儿无声地跳了起来,嘴里叫道:“床下!床下!”文清吓了一跳,忙护在他身前。其实沫儿叫的意思是小心床下,他唯恐黑黢黢的床底下突然窜出一条张牙舞爪的百足虫来。

    婉娘白了沫儿一眼,嗔怪道:“大惊小怪!”慢条斯理地将被子拿开,俯身去看床下。文清忙打起火折子。

    乍看之下,床下地面上并无任何异状,但灯光的映照下,沫儿发现,地面上有无数个杂乱的点状痕迹,在火折子下闪烁出淡淡的光点,并有一些几乎捕捉不到的腥味。婉娘将手指裹上绢子,在痕迹上轻轻擦拭后,将绢子叠好收起。

    文清小声道:“是……盅虫吗?小兰和王婆婆,会不会遭到不测了?”

    婉娘将枕头也翻过来,眉头紧锁:“这里没有一丝血迹,也没有任何残骸。”

    沫儿巴不得赶紧离开这个房间,道:“肯定是王婆婆和小兰看到这种大虫子,吓得匆忙逃跑了,所以什么东西都没有收拾。我们去其他地方打听下吧。”

    婉娘道:“这话听起来有道理。就算小兰年幼无知,王婆婆总该知道在这附近或者自己家里等着曾绣吧?两个人怎么会失踪呢?”

    三人来到院中。沫儿一下子看到草垛,小声道:“会不会在草垛里?”若是院子中有虫子,这草垛是最好的虫窝。刚进来时,沫儿还想爬上去玩呢,如今连靠近一点都心惊胆战的。

    文清绕着走了两圈,摇了摇头,又翻身爬上去,拨开浓厚的蓑草检查了下,道:“没有虫子的痕迹。”婉娘却只顾着打量着院子,东张西望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接着由沫儿望风,婉娘和文清将整个院子和房间重新查找了一遍,除了在茅厕鸡笼里找到一些散落的鸡毛,并未有更多的发现。

    三人出了院子,将大门重新锁好。看天色不早,婉娘道:“我们回去吧,见了三哥再作商议。”

    沫儿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顿时觉得尿急,走了几步,见街边灌木丛花叶茂盛,嘴里道:“我去拉个尿。”

    婉娘无可奈何笑道:“这么大个……娃娃,行为举止还是这么不靠谱。”

    文清忙道:“我陪你一起去。”

    沫儿厉声喝止:“不要来!”婉娘拉住文清,笑个不停。

    沫儿穿过中间的亭子,来到对面花丛最浓密的地方,正要钻进去,只听咕咕几声,伴随着悉悉索索的声音,沫儿哇一声大叫,扭头便往回跑。

    婉娘和文清听到动静,飞跑着赶来。

    花叶抖动的更加厉害。婉娘拔下头簪,将上面涂上紫蜮膏,文清从地上捡了一条树枝,护在两人身前。正严阵以待之际,扑棱一声,从灌木丛中冲出一只脏污的大公鸡,脖子光溜溜的,露出红色的鸡皮,伸着脑袋咯咯叫着,跳上墙头飞走了。

    三人虚惊一场,沫儿手抚胸口,叫道:“可吓死我了!”也不敢再去小解,拉着婉娘就要走。

    文清却在刚才公鸡窜出的地方蹲了下来,用棍子朝里面拨弄,嘴里道:“这是什么?”沫儿好奇心又来,小心翼翼凑上去看,原来是一块破布,但棍子捅一下,布就往里缩一下。

    这些灌木丛不知多少年了,上面有浓厚的绿叶覆盖,下面是扭曲盘绕的枝干,连阳光也透不进来,光线很暗。沫儿见文清半个身子都探了进去,忙道:“小心里面有什么东西。”扭头一看,婉娘在一旁茫然地盯着街中的小亭,根本没注意到文清和沫儿的举动。

    文清突然挣脱出来,棍子上挑着一只鞋子,甩落在婉娘脚前。葱绿色的绣花鞋,尺寸很小,显然是个小女孩穿的。沫儿还没愣过神来,文清扒开盘根错节的藤条,大声叫道:“出来吧!我看到你了!”哧哧溜溜钻了进去,只见花丛一阵剧烈抖动,文清拖着一个脏兮兮的小女孩爬了出来。

    小兰捂着脸,浑身颤抖,身上的青色棉睡衣已经脏得看不出纹路,枯草、落叶还有带着血的鸡毛,沾得满头满手。

    沫儿拉下她的手,轻声道:“小兰别怕,我们带你回家找姐姐。”小兰茫然地睁开眼睛,又猛地闭上,嘴唇抖动,却一点声音也没有。

    小兰除了浑身脏污、手脚冰冷,身上并无伤口,也不见有虫子叮咬过的痕迹,只是神智不清,坐在地上蜷缩成一团。三人围着问了半晌,她都不发出任何声息,只闭着眼睛发抖。

    婉娘无奈道:“这孩子定是看到了什么不寻常的事,被吓坏了。”拿出紫蜮膏,飞快地擦在她的眉心、太阳穴上,又用食指和中指在她头顶百会穴上轻轻按揉了片刻,小兰表情渐渐放松,一会儿便睡着了。

    小兰在闻香榭住了三日。这三日,婉娘又是用银针,又是用醒脑安神的香粉花露,小兰情况有所好转,她不再往黑暗里躲,不再瑟瑟发抖,但是无喜无嗔,叫吃饭便吃饭,叫睡觉便睡觉,如同木头人一般,对那日发生何事更是问不出任何端倪来。

    据婉娘说,她这是吓散了魂魄了,只剩下行尸走肉,任谁也回天无力。闻香榭目前能做的,只是送了她一瓶紫蜮膏、一盒冷香粉,让她仅有的身心凝聚,不致于让邪祟占用了肉身。

    这日一大早,曾绣来接小兰。她抱着小兰哭得哽咽难言,知道小兰傻了更是心痛不已,但却并不多话,只将她这一个多月来存下的金银珠宝,连同头上戴的仅有的步摇首饰都摘了下来,全都送了婉娘作为谢礼。

    送走曾绣曾兰,文清和沫儿心里都有些难受。一个如此漂亮乖巧的小女孩就这么无端端成立行尸走肉,真是可怜。而曾绣卖身青楼,妹妹是她生活的全部希望,却遭此打击,更是悲惨。

    黄三已经摆好碗筷,婉娘仍对着曾绣送来的一堆金银珠宝发呆。沫儿嘀咕道:“曾绣怎么不说让婉娘帮忙查下原因呢?”

    文清愣头愣脑道:“怎么没求?这一堆财物,婉娘不是已经收了吗?”沫儿恍然大悟,不由佩服曾绣的聪明。

    曾绣显然知道,若是明里提出要婉娘帮忙查找元凶,婉娘定然一口回绝,但如此倾囊而出,婉娘但凡有一点不忍之心,多半会努力为治好小兰做些补偿。

    沫儿性格多疑,有些时候反倒不如文清大智若愚。他朝文清挤眉弄眼了一阵,伸出大拇指对文清做了个“佩服”的手势。

    婉娘茫然道:“什么呀?”

    沫儿不客气道:“小兰一事,你打算怎么办?

    婉娘睁大眼睛:“曾绣委托我找小兰,我已经找到了呀。还要怎样?”

    沫儿最见不得婉娘装傻,老气横秋道:“那你收了人家那么多钱干嘛?赶紧给人退回去。”

    婉娘双手一搂,将整个包袱都抱在怀里,一副老财迷的样子,嫣然道:“送上门的钱财再退回去,可不是我婉娘的做派。”哼着小曲儿上了楼,走到一半,回头笑眯眯道:“我可没应承曾绣其他事。你们俩要是想当英雄,主动接了这件事,我也不拦着。”

    给公孙玉容送去紫蜮膏已经多日,婉娘今日要去回访,本来不用这么多人去,但沫儿惦记着公孙玉容好客,定会有好吃的,非要跟来。

    门房通报了好久,才见一个丫头匆地跑出来,带了她们去偏厦坐下。又等了一炷香功夫,小豹闯将进来,草草施了个礼,心不在焉地敷衍了几句,便叫送客。

    沫儿老大失望,忍不住道:“公孙小姐呢?她手臂上的疮疖怎么样了?”

    小豹叹了一口气道:“小姐……不便见客。”看了看婉娘等关切的眼神,一顿足道:“算了,你们也不是外人,小姐心情不好,正在房间哭呢。”

    下个月是于清的祖母于老太太七十寿辰,前日府里便请了一个道长来。据说这个道长法力高强,堪舆风水、查病驱邪样样在行,在皇家贵族中颇具名气,于家费了好大的人情才请回来,几件事情都算的极其准确。老太太一高兴,便将怀有身孕的孙媳妇也叫了来,说要请道长帮忙看看怀的这第二胎是男是女。哪知道长一见到公孙玉容,语气大变,直言公孙玉容今年犯太岁,克夫克祖,特别是刑克老太太,若继续留在府中,定然对老太太不利;唯一的破解之法便是找一处僻静简陋之地,静修九个月,待身上戾气化尽才可重新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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