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章三十六 恼羞成怒

    屋里完全陷入了黑暗。

    谁都没再说话，江奕涵站在桌旁，能听见自己略微急促的呼吸声。

    半晌，他慢慢地开口，声音有点冷：“魏朗烨跟你说的？明天我去找他。”

    “不是！”胡翟听出他生气，着急地坐起来，“我是——感觉我喜欢世子！”

    啪嗒。

    这回是烛剪脱了手，直接戗落在地。

    “整天想着世子、见了新奇的东西就想让世子看、做梦梦到世子……我都有，应该就是喜欢没错吧？”

    少年想到哪儿说到哪儿，直截了当，根本不懂何为掩饰。

    江奕涵每听一句，脸色就沉下一分，到最后几乎有些凶狠地打断他：“够了！”

    胡翟吓了一跳。黑暗中，他看不清世子脸上的神色，只得茫然地坐在那里，朝那道模糊的影子望。

    “这根本不是喜欢，”江奕涵口吻平静而冷漠，“只是因为你和我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因为依赖产生的错觉。”

    顿了顿，他又重复了一次：“这根本不是喜欢。”

    胡翟没想到谈这个会惹得世子这么不开心。其实他本来也没当是大事，于是就扁了扁嘴，重新钻回被窝里，小声道：“好嘛……不是就不是。”

    江奕涵发现自己最近似乎太过不正常了。

    这种明显孩子气的话，他怎么还揪住当真起来？

    那个喜欢和自己想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江奕涵既松了口气，又有丝淡淡的失落，好似网里捞到一条珍贵的小鱼，自己却复将它放归涛涛江水。

    胡翟在被子里埋了一会，才感觉到身旁的软榻陷下去。

    他翻个身，熟稔地撒娇道：“世子别生气，小翟就是胡说的，咱们好人争理，坏人才争嘴呢。”

    “又乱用谚语，”江奕涵把他偷偷摸摸伸进被窝的腿扫出去，“睡你自己被窝。”

    “我给世子暖暖。”

    “用不着。”

    “暖暖。”

    “……”

    安静了一会，胡翟又趴在他枕头上嘟嘟囔囔：“世子，断袖之癖很可怕吗？”

    “……不可怕。”江奕涵皱起眉。

    “唔，但是听烨哥的语气，似乎不是什么好事呢。”

    他说话的时候，气息轻轻吐到江奕涵耳边，有些痒痒的，惹人心乱。

    “断袖，就是指你睡觉压到我的袖子，我要出门，为了能让你好好睡觉便把袍子割断了。”

    江奕涵说着，毫不留情地把他“请”下自己的枕头。

    “分桃，就是我尝着桃子甜才掰开分你一半。明白了吗？没什么不好的。”

    “可世子不是嫌弃桃多毛，从来不吃吗？”

    江奕涵感觉牙根痒痒，忍了又忍：“我扒皮吃，行不行？”

    不等那张气人的嘴再说出什么来，江奕涵斩钉截铁道：“闭嘴，睡觉。”

    屋里安静下来。

    过了会，一条腿又悄无声息地钻进了江奕涵被窝里，暖烘烘地拱着落下寒疾的膝盖。

    贞历九十一年春，堑北斥重金打通的天山驿道终于正式投入施用。

    驿道途径九鸣山、千盛关、禹戎高原，直线通往戎羌，堑北王为此专设地方司和衙府管控，与边疆民族通商通亲。

    此举不仅为堑北打破了继续向北拓张的关卡，也更利于戎羌改善被单向压制的局面。

    以往他们每年要远途跋涉向皇城进贡无数上好的烈马与铁矿方能换回粮食等必需品，如今仅须四五天脚程与重山相隔的堑北做交易即可。

    消息由钟州安插在堑北的暗探一路向西发出，不出三日便由厚重的向天门呈入煌龙殿内。

    彼时魏华正在饮安神汤药，苦稠的汁水入喉，他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铭儿，你怎么看？”

    魏鹤铭将蜜饯呈上，毕恭毕敬道：“依儿臣看，此事虽有碍我朝压制戎羌，却能为天下大统助力不少。”

    魏华冷哼一声，将杯子重重砸落在他手中的托盘上，“铭儿，你这天真的想法怎么还抛不掉？我问你，如若堑北与戎羌勾结，暗铸兵器，日复一日下去，入侵钟州难道不是早晚的事？”

    魏鹤铭一惊，“父皇，堑北王一向体恤民生，对汉盛也是忠心耿耿……”

    “正因如此，”魏华睨他一眼，目露寒光，“你可知这汉盛天下，多少百姓念着堑北王的好？多少人家奉着他的排位？”

    “他的手，伸得实在太长了。”

    “父皇是想？”

    魏华忽然呵呵一笑，眯起眼睛望向九重高殿外晴朗的春空，“不急，不急，时候还未到。”

    东风府中庭栽了半园春海棠，粉白重瓣压枝低，正开得烂漫，一阵阵清香扑鼻。

    午觉困醒后，胡翟搬了张椅子，专心致志地在树下借光雕玉佩。风过时将花瓣吹得打旋儿，纷纷扬扬落了好些在他身上，衬得身上那件石竹袍愈加青翠。

    ——当时玉人在花下，对花窈窕矜红颜。

    步入中庭时，江奕涵脑海里忽然浮现出这句诗来。

    他只立在那静静看了一会，心里郁积的烦闷就稍退些许。

    “不怕瞎了眼。”

    手中钻针发滑，险些毁了金蝉细细的角须。胡翟吓得肚脐一麻，不由有点埋怨地喊了声：“世子——”

    “腹结处落针要深一些，”江奕涵瞧了瞧已完成大半的玉佩，弯下|身来，“看着。”

    他修长掌心包住胡翟的手，指尖用力，轻轻巧巧在蝉身上勾勒出一节圆润的线条。那蝉活灵活现，似乎下一刻就要扑翅飞走。

    熟悉的姿势，同两年前世子引着他在宣纸上写第一个毛笔字相同。

    胡翟呆呆地偏过头。

    青年流畅优美的下颔猝不及防落入眼帘，熟稔的白檀气仿佛丝丝缕缕从绸锦领口冒出，混着海棠香幽幽萦绕，逗弄似的一下一下撩拨鼻息，让他莫名其妙地想蜷缩起来。

    无论是世子修长有力的手指、一点赘肉都没有的结实腰腹、轻微滚动的喉结，或者说话时嗓音微微的磁性……偶尔捕捉到这些细节的时候，胡翟会莫名其妙地脸红害羞，意识到世子与他好像确实有一点不同。

    还不到明白“性感”一词的年纪，胡翟只胡乱把它们都归为瞻仰的情绪。

    “我明白了……我不是喜欢世子，”他光明正大地看着江奕涵，没头没脑地说，“是仰慕世子。”

    没羞没躁。

    江奕涵心里嗡地一声，愣在当场。

    胡翟说完了，见他没什么反应，便继续埋下头去雕玉佩，两只腿伸得长长的，脚一晃一晃，优哉游哉。

    阿冉正好从旁边走过，顺口道：“二位，晚上有红烧大虾哟。”

    胡翟立刻笑靥如花，摇头摆尾像只小狗一样地冲她示好：“太棒了！最喜欢阿冉姐了！”

    “姐也喜欢你！”阿冉嘿嘿一笑，钻进小厨房里忙活了。

    江奕涵：“……”

    果然，把这种孩子话当真的他才是真不正常。

    入夜，宫道上，一名丫鬟手执长柄宫灯急匆匆赶往东风府，唤了阿碧出来，附在脸旁小声耳语几句。

    阿碧的脸顿时苍白失色，折身朝东厢跑去。

    胡翟正凑在烛灯下细细端详终于完工的玉佩，门忽然被猛地推开，只闻阿碧慌张地喊了一声“世子”，凑上前去压低了声音禀报着什么。

    他眼看着世子的脸色逐渐冷下来，然后慢慢将书册一合，半晌，轻声说：“我知道了。”

    阿碧看起来忧心忡忡，但还是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

    火烛轻轻蹿动了一下，江奕涵目光盯着虚空，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仿佛已经抽离了这个环境。

    过了一会，他慢慢将视线转到一直望着他的胡翟身上。

    他就坐在那，什么也没说，但胡翟已经凑了过去，坐在他身边，把手塞进他的掌心里。

    好凉。

    世子需要他！

    胡翟惊讶于自己这种想法，一边又更努力凑近他一些，两只手抱住他，想把浑身的温暖都奉献出去。

    门外丫鬟出来的时间久了，急匆匆地又赶回晁暄殿去。

    一路上，后宫其他殿前的红纱笼都灭了光，黑漆漆的。

    她赶紧赶慢还是回得晚了，被等在门口的姑姑压着声儿骂了好几句才放进去。

    主殿灯火朦胧，异香扑鼻。丫鬟入了殿门，头都不敢抬，膝行至雕花楠木大床前，双手将那软软的东西奉在手上：“娘娘，您要的羊小肠。”

    床前一声沉沉的哼笑：“晁妃，你叫她去取的，就是这玩意儿？”

    回答他的那人声音温婉，却不卑不亢：“皇上要事缠身，或许忘了顾医师嘱咐过，臣妾身骨虚寒，怕往后伺候不了您。”

    “晁妃入宫十多年，每年侍寝的次数一只手便能数过来。朕忍了这么久，也该到头了吧？”

    那东西被拿走时，丫鬟手都有些吓抖了，随后便听见主子说：“枝雪，你下去吧。”

    她连忙磕了个头，膝行出殿门，这才站起身匆匆离远了。

    用奶泡过一夜，那截羊小肠已经变得非常柔软，捏在手里有种湿滑的触感。

    魏华将它举起来，慢慢地从中撕烂了，随手扔在地上。

    “晁妃，你不要忘了，这到底是谁的皇宫。”

    明亮的烛光中，江叶云脸上那种柔和的笑意淡得失真，完全寻不到踪迹了，连嘴唇都泛起悲哀的白。

    男人的手像铁一般囚住她纤瘦的双肩，用力向床内压去。

    不多时，绣着并蒂玉莲与交颈鸳鸯的青纱床帐中传出了可怕的声音，凶猛得如同野兽，没有一丝爱怜，只为惩辱。

    飘忽帐外，女子一只纤细白净的手用力扣住床沿，在不间断的动作中，连青筋都微微凸起。

    …………

    静谧的春夜，月光轻洒在半开的窗栊上，开出朵朵皎洁如玉的静花。

    空气里仍旧飘着淡淡的腥气，江叶云一动都不能动，被男人紧紧扣在怀中，露出的肩颈布满了紫青淤痕，煞为恐怖。

    她澄澈的黑眸里只映着那一点月光，孱弱地、无力地轻微笑了一下。

    魏华，你这是恼羞成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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