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章四十六 怦然心动

    南皖城三面环山，四季如春，每至夏日，满城都开满了白紫玉兰和山茶花，香气扑鼻。

    三人到达后，先是在行宫补了一觉，用过晚膳才准备出门。

    天色已晚，行宫总管也乐得清闲，便安排了一辆马车，建议他们去夕市瞧瞧。

    南皖没有钟州那么严格的宵禁，非节假也可买卖至二更。下轿时，只见条条街上人流如织，千灯照碧云，热闹非凡。

    阿冉先前便和江奕涵讨到了一袋银子，这会自个儿乐颠颠地去了脂粉铺子，同叽叽喳喳的姑娘们挤在一处挑来挑去。

    这厢，胡翟左边瞧完右边看，不消片刻，手里已经拿满了细粉素签、龙须酥、麻腐等等等等。江奕涵犹在后面掏腰包，他就已经扎进了下一家铺子。

    等江奕涵付完了钱一抬头，哪儿还有他的身影。

    他拧起眉，目光四下梭巡，却听见旁边的铺子里有个男孩清脆地叫道：“老板——拔丝苹果一份！”

    循声看去，胡翟正挤在人堆里，一条白藕似的小臂举过头顶，生龙活虎地挥动着。

    老板应了，掂起锅来，让炙热火舌均匀地舔过锅底，不多时，糖便化成一层粘稠的琥珀色蜜汁，苹果块在锅底骨碌碌滚动着，散发出令人着迷的甜腻味道。

    胡翟前面已有两三个人等着，每盛出一碗来，他都要咽口口水，眼巴巴地瞅瞅人家。

    好不容易他的那碗落在了面前，胡翟刚要拿就被老板大手一拦，“哎，这位小公子，一碗二十文。”

    某人这才迟缓地想起世子来，刚要转头去找，身边便传来个凉飕飕的声音：“终于想起我来了？”

    江奕涵付了钱，接过那个小碗，转身就走。

    “世子！世子大人——”

    胡翟知道他不是真生气，笑眯眯地追上去拉住江奕涵袖口，“世子喂我。”

    “你没长手？”

    江奕涵的目光转过来时，胡翟赶紧举起了自己两手满满的吃食，一副厚脸皮的耍赖相。

    “……”

    疯了吧，连这样都觉得可爱。

    江奕涵心里想着，却故意摆出面无表情的样子，随手扎了一块浸在蜜汁里的苹果递出去。

    苹果块没有过凉水，粘稠蜜丝还是软趴趴的，一条条藕断丝连地垂落，直朝他的衣袍上落。

    胡翟“呀”了一声，赶忙抓住他胳膊，急急地踮起脚尖，舌尖一卷，把它们全收进嘴里，咔嚓咔嚓嚼得清脆。末了还砸吧砸吧嘴，“真甜！再来一块！”

    半天都没有第二块落下来。

    他抬头一看江奕涵的表情，有点疑惑，“世子？”

    “自己拿着吃！”江奕涵匆匆把拔丝苹果和他手里的东西交换，率先走到前面。

    他疯了是不是，怎么能对着自己张嘴舔东西？

    方才的画面又席入脑海。雪白齿列间，那截粉嫩的舌头卷入黏腻的糖丝……画面太过桃色了些，江奕涵喉头上下滑动，越发觉得嗓子冒干。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忽然听见前方阵阵喧闹叫好声。等走近一看，原是家玩飞镖的铺子，圆靶上已插了好几枚镖，贴近靶心的却很少。

    “来来来，各位看官都可以试一试啊，今晚的胜礼便是这只山羊兔！”

    老板粗糙的大手一指台上笼子，里面果真有一只奇形怪状的兔子，四爪修长，身上的毛发黑乎乎的，两只耳朵又长又大，直愣愣地竖起，鼻翼正疯狂地抽|动。

    这种兔子倒的确少见，怪不得好些人跃跃欲试。

    而江奕涵仅仅是瞥了一眼，便朝反方向走去。

    “世子，不玩吗？”胡翟一步三回头地追上他，“从来没见过那种兔子呢。”

    江奕涵扭头看了看他，忽然又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回去，将几枚碎银掷在桌上，随手拿起了一枚飞镖。

    他今日虽只着一件普通的衣袍，却身形挺拔，透出一股轩昂的贵气，叫人群中悄然消了音。

    三米开外，江奕涵微微眯起眼睛，全然由小臂带动手腕发力，修长手掌有力一震——

    只见那飞镖破空而去，眨眼间便稳稳插|入红圈之内！

    人群一滞，紧接着纷纷高声喝彩，掌声雷动。

    胡翟捧着一堆吃的，傻傻看着江奕涵负手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摊主提着那只笼子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却听江奕涵淡声道：“给他拿着。”

    “哟，公子原来是给弟弟赢的。”

    老板哈哈笑着，赶忙双手奉给胡翟。

    那只黑乎乎的山羊兔在笼子里扑腾着扒了两圈，发现自己还是没法出去，很惊恐地缩成一团，只剩两只大大的耳朵瑟瑟抖着。

    旁边几个年轻姑娘忽然你推我搡的，好不容易选出了一位，脸红扑扑地走上前来，把自己腰上的香囊解给了江奕涵，声音细若蚊蝇：“公、公子若是不嫌弃，便收下……”

    赠人香囊，是表爱慕之情的意思。周围人的叫好声愈来愈盛，还有过分些的吹起了口哨。

    那女子长得倒也真俊俏，水灵灵的一双眼，非常讨喜。

    胡翟心里忽然有种说不上的滋味儿，只觉得自己好像也成了同旁人一样的背景，眼睁睁看着世子与那漂亮女子站在一处。

    不过江奕涵只是看了她一眼，便低声道：“姑娘还是另请择摘吧。”

    这是婉拒了。

    说罢，江奕涵便扯了还傻站在那里的胡翟，继续向前走去。

    直走出十几米远，胡翟还和做梦一般，盯着江奕涵的肩膀神游天外。

    方才那感觉，就像是最喜欢的东西被人强行分走了一样，满心的酸涩与害怕。

    可是那是世子呀……

    他们似乎已经把吃食的小铺全逛完了，剩下都是给人们做游戏的铺子，有六马、樗蒲、投壶……处处是人声鼎沸，真比白天里还要热闹许多。

    其余的也没多大吸引力，只是胡翟在捞金鱼的摊子前迈不动路了。

    一只银白色小鱼摇曳着纱似的尾巴，在粼粼水光中游来游去，蹲在地上的一个男孩堪堪用纸网兜住它，那纸却又不堪其重地破碎掉了。

    江奕涵自然是随他玩。

    于是胡翟蹲在山羊兔的笼子旁边，撸着袖子捞了一次又一次，直把江奕涵鼓囊囊的钱袋花得只剩几枚铜币，小碗里还是空空如也。

    摊主是个三十岁上下的女人，抱着女儿，眼看着都不好意思起来，“公子，要不我直接把这些鱼都送给您吧。”

    胡翟飞快地摇了摇头，越心急气躁就越捞不准，眼看着把所有的纸网都用光了，这才才眼巴巴地抬头看了一眼江奕涵。

    江奕涵拿手指不轻不重地在他额头上戳了一下，“你啊，要真是哪家少爷，肯定是个标准的败家子儿……”

    于是最后几个铜板也拿来换了纸网。

    江奕涵叹了口气，和胡翟并肩蹲着，拿修长的手指捏住纸网，按兵不动地等那只漂亮的银白色小鱼自己游来。

    摊主的女儿都困了，张着嘴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

    眼看着小鱼不知不觉游到了纸网上方，江奕涵仍旧很沉稳地慢慢起势，并不急着将它一下捞起。

    纸网边缘触到水面时，小鱼似乎感觉到了危险，刚要用力振着尾巴游出去，江奕涵就快轻准地将纸网提了出来。

    小银鱼彻底落网了，鼓着腮帮子在小碗里气呼呼地游来游去。

    “世子太厉害了——！”

    伴着摊主女儿咯咯的笑声，胡翟也像个小孩子一样咋咋呼呼地拍起了巴掌。

    玩完这一场后，胡翟才察觉出脚都走得有些疼，一边举着小鱼、提着山羊兔，一边拉江奕涵走到街旁的石头上坐下歇一歇。

    除了两只活物手上还有好些吃的，江奕涵拣了串梅糖丸子尝尝，意外的还不错，酸涩中带甜，唇舌回甘。

    他双眼淡淡看着远处暄腾的人群，侧颊微动，即便只是穿着普通衣衫坐在街边吃一串糖丸也好似贵人啖荔，是和平常人大不相同的，。

    胡翟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看呆了，又在江奕涵转头看过来时佯装耍赖，扑上去抢他手里的吃食：“我也要吃——”

    “做什么？”江奕涵伸出手来拦他，挑眉道，“究竟是谁出的钱？嗯？”

    被这小崽子害的，他都文钱皆舞了。

    江奕涵今日也久违地放开玩了一回，居然提起兴致和胡翟打趣。

    “可是是我挑的！”胡翟直起身来，伸长了胳膊去够。

    “行行，给你吃，先坐好。”江奕涵命令着，这才把糖串递到他嘴边，“来。”

    胡翟不疑有他，刚要凑过去，江奕涵忽然把糖串飞快向后一抽。

    本是存了作弄的心思，不料胡翟却追着扑上来，嬉闹混乱间，一双柔软湿润的嘴唇蓦然落到了他颊侧。

    刹那间，江奕涵甚至能分辨出那点黏黏触感是胡翟不小心蹭到嘴边的糖汁。

    这连个亲吻都算不上，可胡翟却莫名软了骨头，扒着江奕涵的肩膀，呼吸急促，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心脏在砰砰砰地加速跳动，好似有小鹿乱撞。

    夏日微燥的暖风中，纷纷扬扬洒落花瓣的玉兰树下，胡翟听到了自己怦然心动的声音。

    江奕涵也完全怔住了，下意识扶住他的腰，低头却不期然撞进一双含着雾气的双眸。

    “小翟——”

    “世子，”胡翟仿佛无法忍受般打断他，颤抖着小声说，“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永远是我一个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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