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章七十三 帝王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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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月中难得的晴天,淡暖日光透过窗栊,能听到有鸟儿细碎的鸣叫。

    明日便是登基大典,整个宫中上上下下都忙乱无比,唯恐出了一点岔子。

    “殿下,伺郎今日仍旧一步未出。”

    魏鹤铭闻言微微一顿,将刚穿上的蔽膝重新扔回尚衣坊的人手中,“太硬,拿罗织布重做。”

    跪在地上的几人心里叫苦不迭,连连腹诽这石珉未免太会挑时候,锅还要他们来背。

    魏鹤铭没再同他们废话,转身便朝门外走去。

    已经整整两天,东宫中那位尊贵的伺郎大人不见影踪,一直龟缩在自己的偏殿内,谁也不肯见,饭还要人专程送到门前。

    在东宫当值的宫女小厮们都看出魏鹤铭的脸色,纷纷猜测伺郎大概是犯了什么罪过被惩罚了。

    木门被推开的时候,胡翟正抱着膝头看窗外两只灰扑扑的麻雀,那声门响将它们惊得扑棱棱飞起,最终消失在木窗的边缘,水蓝的天际。

    来人的语气很冷:“这是你明日的衣裳。现在,立刻起床,沐浴。”

    一件紫红的衣袍劈头盖脸扔下来,带着龙涎香特有的沉木味将他遮盖。

    胡翟沉默了一会,才伸手将衣袍从脸上揪下来,目光再次轻飘飘地回到窗外。

    昨日清早他还在睡梦中,恍惚中察觉出耳垂上一点冰凉,甫一睁开眼便看到了魏鹤铭眼中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狂喜。

    “江奕涵没要过你?”

    耳垂的疤痕刚刚脱落,还带着点鲜红的嫩肉,可确确实实留有一个完整无缺的守宫砂,证明着胡翟纯洁的处子之身。

    可那确实是一个无比耻辱的存在,叫他不知该如何踏出门去。

    恨是一种不断消耗人内在的情绪。两天内胡翟不得不朝左侧躺,起初因疼痛而升起的浓浓恨意过去后,他回想起许多同世子一起度过的时光,终于寻到了久违的平静。

    爱江奕涵的时间都还嫌不够,他才不会分出更多负面情绪给旁人赚了便宜。

    他昨日听到小宫女在廊下边拔枯草边聊嘴,说魏鹤铭前日先是挑了御膳房一顿茬,今日又罚一个干事不得力的小厮去打扫鳄鱼池,晚上还叫处理地方水治的官员去抄《水利概计》。

    总之一句话,太子登基在即,性情大变,往后的手段肯定会更加狠戾。

    胡翟这才知道那一池子的鳄鱼是给魏鹤铭转移了位置,说不定哪天就要扔下去个看不顺眼的人给它们果腹。

    这个眉眼凝寒的男人,终于在一层又一层的折磨下展露了凌厉的血性,干脆地丢弃了心目中剔透如泡影一般的大同世界。

    他尝到了权势的甜头,明白了它是这世上能最快能叫人惧怕、乖顺、臣服的东西,无论对方是谁。

    眼下,他耐着性子再一次重复道:“起床,沐浴。”

    床上坐的人甚至没有因为他充满警告意味的声音而动上一动。他仍然望着麻雀消失的方向,柔软乌发簇在肩头,沉默得同木偶一般。

    魏鹤铭跟着向窗外一望,只看到几棵枯树,他不由拧眉:“这有什么好看?”

    心思忽而一动,魏鹤铭扯唇冷笑:“你该不会以为,江奕涵还会来东宫找你吧。”

    胡翟的长睫轻轻扑闪了一下,被他精准地捕捉到,好似干干脆脆在胸口吹起了一阵怒火。

    他两步走上前,不容抗拒地拉住胡翟手臂,力道大得直接将胡翟从床上扯下来,赤着脚踉踉跄跄跟在他身后。

    又是那张熟悉的屏风。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他还不知天高地厚地穿了魏鹤铭的蟒袍,稀里糊涂地和魏鹤铭在床上和衣睡了一晚。

    谁料两月后,已天翻地覆、物是人非。

    摧毁一个人原来就这么简单,只需一朝间把给予出的全部夺回,让他发现自己不过是黄粱一梦,两手空空。

    魏鹤铭将他拉到木桶旁,松开手,那雪白的腕子上已经留了一圈红痕,“脱衣服,沐浴,一炷香后宫女来给你送新亵衣。”

    完全命令式的口气,高高在上。

    胡翟平静地看了他一眼,慢慢开始脱衣服。

    他毫不躲避,亵衣扣子解到胸口了魏鹤铭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避开了目光,转身向外走。

    仅仅一瞥,那香雪般圆润的肩头就让他浮想联翩,心跳莫名急促。

    魏鹤铭刚踏出殿门就对上了石珉一双饱含探究意味的眼,他低咳一声,刚想装作无事发生,便听石珉难以置信低声道:“殿下,你的耳朵……”

    红了。

    魏鹤铭皱了皱眉,掩饰性道:“热气蒸的。”

    石珉盯着他的背影,忍了又忍,还是下定决心般跟上前,“殿下,之前我问过您是不是对这伺郎有了感情,您说不是。现在答案……依然没变吗?”

    他问话的口气虽小心翼翼,眼中却尽数浮着沉甸甸的忧虑。

    似乎是感受到那目光的重量,魏鹤铭不由顿住了脚步。

    石珉打小跟在他身边这些年,虽然做事还欠缺些,可看人看事却格外敏锐。这也是他当初一听白鸟之事就怀疑到穆锋头上的原因。

    “……不知道,”魏鹤铭盯着方才胡翟向外望的窗户,面无表情地说,“但我想让他只能待在我身边,无条件地依赖我。”

    和小伺郎待在一起让他很平静,无尽的噩梦沼泽都会因不知名的原因放他一条生路。

    对他好一点,小伺郎就会用兰湖般的眼睛看着他,好像在无声道谢;对他坏一点,小伺郎又会用敢怒不敢言的表情面对他,然后再埋下头去苦苦忍着,那样子叫人十足怜爱。

    再者,小伺郎不会说话,他可以放心地发泄、倾诉,说一些极可笑的孩子话,把他当做一处休憩港,又不必担心后患。

    断袖之癖吗?喜欢?这些他都没想过,或许吧。

    反正他已被烙上了自己的印子,会永远待在这里不是吗。

    这就足够了。

    十二月十日,乾坤朗朗,碧空万里,果然是钦天监预算的好日子。

    清晨肃冷的长风吹过,金红大帐从桂祥大殿一直连绵到向天门,朝野中所有官员身着素袍等候在殿前,数千名盔甲锃亮的亲宫卫手持长矛把守两侧,阵势恢弘。

    先有礼部的官员祭告天地宗庙,紧接着便是钟鼓齐鸣,宣告吉时已到。

    沉重的朱门缓缓朝两侧而开,汉盛新任的帝王被左右伺郎簇拥,逐级登上高台。

    凌冽寒风吹过他锋利狭长的眉眼,金黄衮服飒飒摆动,锦丝织就的纹路龙舞日移,精细的黑丝蟠龙翼善冠笼住一头乌发,尊贵又遥远得令人腿软。

    他眯起眼,目光越过层层跪伏的人群,整个钟州仿佛都被他踩在脚下,远山浩渺,又重重掩盖了几番血腥。

    胡翟的视线也在人群中梭巡,妄图悄悄在上千颗头颅中找到熟悉的那一个。

    这难度简直不异于披沙拣金。可在众人起身的一瞬间,他却因一抹熟悉的墨蓝色而停驻了目光。

    宫中至今仍在为先皇服丧,绝大多数官员都以黑巾缠头,或用素色簪子盘发,只有那抹蓝出于其类。

    距离太远,虽然根本看不清楚,但他知道那根簪子内含有无数碎玉,仿佛沉色的天际落雪,就同他们第一天相见时那般。

    他甚至都看不清世子的轮廓,却下意识拨弄了一下鬓发,想要遮住耳垂上刺眼的圆红。

    世子肯定不会喜欢这个痕迹。昨夜他对着铜镜拼命拿手搓,用力到都脱落了一层嫩皮,可毫无作用。

    这个小小的红痕就像完全植进了他皮肤中,根深蒂固。

    它就像一条无形的链子拴在他脖子上,而那一头攥在魏鹤铭手中。

    鸿胪寺官员上前宣读诏书时,魏鹤铭忽然低声道:“羞耻吗?”

    胡翟一惊,转头看他一眼,魏鹤铭却仍然直视前方,表情冷肃,只扯了一下嘴角,“你不知道这台下有多少羡煞你的人。”

    百般讨好,谄媚逢迎,妄图在新帝身边占领一席之地的人来之不尽。

    诏书送到承天门后,整个登基大典才算结束。百官簇拥在白玉梯两侧,恭送他们的新帝王。

    一阵风起,胡翟洁白的右耳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人群目光之下。

    魏鹤铭忽然停住脚步,猛地扭头盯住一个大臣,“你那是什么眼神?”

    他的面色太过阴鸷,吓得那名大臣微微后退一步,结巴道:“臣……”

    “洛大人,去年朝廷给普舟发的三百供粮,你私自吞了五十,放在自家谷仓里,八月酷暑足足烂了一半。你趁着夜晚偷偷倒在河道里,还叫住在附近的百姓替你挨了板子。”

    “今年你学聪明了,只吞了三十。私占供粮,欺上瞒下,推诿罪状,”魏鹤铭慢慢走近,毫不留情地冷声吐出两字:“该死。”

    那大臣吓得立刻跪倒在地,连连磕头:“皇上饶命!”

    堂堂一个伺郎,身为男子,耳朵上竟点着守宫砂,他方才不过是多看了两眼,实感鄙夷,怎能料到一下子便被魏鹤铭抓住了?

    魏鹤铭懒得同他废话,左手一扬,便有两名侍卫将他拖了下去。

    恭贺声、讨好声全部消失,人群像是一瞬间被投入了深水中,安静得再无任何声响。

    他们开始初步认识到,这位温和谦恭了二十多年的太子殿下,恐怕会建立起一个更加铁血坚硬的王朝。

    几层人群后,江奕涵玉袍缓带,瞳孔骤缩,紧紧盯在胡翟耳垂那抹殷红之上,额头青筋直跳。

    他没空去理会人群中的混乱,缓缓扭头,与阶梯另一侧的穆锋对视。

    他一动未动,穆锋却很快轻微地点了点头。

    ——动手。

    。牛牛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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