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6 章 助人为乐

    寿宴一毕，润玉一面思索着旭凤今日对他为何态度如此冷淡，一面随着人流走出大殿往璇玑宫去。邝露这时才默默跟上，待到了僻静处时将今日所见告诉润玉。

    润玉的心“咯噔”一下沉了下去，他早隐约有预感会有今天，却总是不愿意面对，没想到这时候被揭开，他有些不安，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

    一件让你担心了很久的事，当它真的发生了，你反而会本能地放松，然后再想着如何去面对。

    润玉先同邝露回了璇玑宫，再带上魇兽往桃林去。他想着旭凤纵然心高，但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话说开了，气恼几天也便好了，毕竟旭凤又不是他，旭凤拥有那么多，纵然有些得不到的，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在南天门，润玉被锦觅叫住。水神本来想带锦觅去上清天找她的师父斗姆元君为她解开陨丹和珈蓝印，无奈锦觅一定要先去看望唐柔，他也只得依了。

    三人一兽结伴同行，还不等落到地面，远远便望见芳菲桃林化作焦土，尽是灰败之色。不同于锦觅的惊讶疑惑，润玉和水神心中更多的是不详的感觉。

    三人不约而同地加快了速度，水神环视左右竭力还原着事情真相，润玉早已六神无主，巨大的不安感觉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他顾不得许多，满心仓皇跑进林中大声呼唤，“柔儿，柔儿，柔儿——”

    无人应答。

    润玉撇下水神和锦觅冲进屋子，遍寻所有可以藏人的地方，房间内空无一人，针落可闻。润玉眉头略蹙，垂着手退出了内室，心中隐隐有了某种不好的猜测。

    他不发一言，不敢出声，有一点点响动都会让他联想到不好的事情。他退出内室时出于惯性仍在退行，直到撞上桌椅，踉跄间将桌子撞的向后滑出半米，桌上的卷轴滚落在地，其中一幅无声展开。

    润玉捡起卷轴，画中人正是他自己。他站在布星台边看着满天星子，风吹起他的广袖和衣摆，长身玉立，如墨夜空上嵌着万千星辰，闪烁着明明暗暗的光点，意境绝佳，格外动人。

    润玉从没想过，他在她心中会是如此。

    画册空白处题着几个字：连枝共冢，至死靡它。

    像是不愿被人看到，字写的很小，润玉眼睛湿润了。

    各位看官且瞧，这二人在一处时，以为纵不能地久天长，也会死生一处，故从未有过白首之盟、终身之约，结果落得两地分隔、相思无依之时，才得见如此刻骨铭心之语，如何不教人唏嘘嗟叹。

    润玉收了画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在门外正对上水神，他手上握着染着鲜血的玄冰剑，那血液深红发黑，润玉愣愣的伸出手去却又好像触电般收了回来，眼前发黑一阵晕眩。

    心口处传来的刺痛令他瞬间清醒过来，他似有心灵感应一般，一下子明白了这瞬间的不适从何而来：逆鳞毁了。

    龙之逆鳞，乃是世间至坚之物，即便是大罗金仙也不见得能一击而毁。

    润玉确信唐柔已然遭遇不测，仿佛被抽干了力气，心痛的几乎无法呼吸，他麻木地扶着墙坐在地上，魇兽看出主人的痛苦，走上前去将前蹄搭在润玉手背上，润玉下意识翻过手握住了魇兽的小手手，后知后觉这个动作的出处，一时间心中的痛苦好似洪水决堤，一发不可收拾了。

    主神世界。

    吴泠步伐又快又稳，脸上带着真诚和煦的笑容，令人如沐春风，一见便心生好感，她走进主控制室，正在操作机器的工作人员纷纷停下动作，脸上挂上了同样热切的笑容。

    吴泠一面拿出了从小世界带来的吃的喝的，一面与众人来了一番好似亲生兄弟多年不见一般的亲昵寒暄，众人分到吃食，边吃边殷勤地与吴泠分享八卦。

    “哎，你没在不知道，出事儿了，大事！”

    吴泠用恰到好处的疑惑眼神扫视一圈，摆出一脸好奇到抓心挠腮的表情，软软地控诉：“你们怎么这么坏？又吊我胃口，快说啊。”她压低了声音，用仿佛要窥得国家机密的表情问：“到底什么事儿啊？”

    主神世界规矩森严，少有可八卦的事情，她感兴趣到极点的神情取悦了工作人员，他们卖足了关子才揭晓答案：“咱们榜一出事儿啦！”

    吴泠未加思索，脑海中就出现了榜一的脸，那是她的偶像，也是她想要超越的对象，唐柔。

    如果主神世界是个班级，唐柔就是妥妥的学神大佬，而她就是追着大佬跑的那个平平无奇的中等偏上。吴泠追问：“她出什么事儿了？”

    工作人员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说：“谁知道呢，这次回来她就要回小世界去，拒绝做任务，谁也劝不住，这不，给关一号监狱了。”

    吴泠脸上出现震惊的表情，“一号监狱，没搞错吧？！”那可是“处理”犯了能被主神世界放弃的大错的任务者的，现实版的无人生还，她肯定是听错了。

    “哪儿能啊，绝对没搞错。好像还是为情所困。”

    这他妈就更离谱了。

    吴泠连连摇头：“不不不，我不信，怎么可能？还为情所困，你还不如说她精神错乱听着更可信。”

    工作人员摇头晃脑：“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浪漫啊！”话一毕，周围哄然大笑：“可惜我们没见过。吴泠，你见过吗？”

    “见过，但是不会发生在我身上，毕竟想要爱情真挚长久，短命是必要条件。爱情因短暂易逝而美丽，只要活得够久，就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

    工作人员点头。006学着吴泠讲的故事里的女主，一脸生无可恋：“所以爱会消失对吗？”

    众人大笑：“对。”006面上带着欣喜：“吴泠，这次你成绩不错，再加上走了榜一，你离目标又进了一步，恭喜啊！”

    吴泠摆着手反驳道：“如果是我前面的人都走了，我才能走上去，那还有什么意思？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她在。我能不能去看看她？”

    006点头，笑说：“见就见呗，反正她再不能出来了，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出了主控制室，吴泠直奔一号监狱，她听人描述过这里，但是走进来，却还是第一次。

    她一进来，一号监狱立刻变得温柔无害。唐柔被铁链锁着双手，这铁链长度、位置都极为刁钻，天花板又很低，你站不直，也坐不下去，甚至没办法跪下，人只能被挂在那里，手铐紧贴手腕上的皮肤，因为承受着全身的重量，双手被勒得白得发青。

    钥匙离她不过三步之遥，任何一个来这里的人都拿得到，唯独她自己不行。

    吴泠弯腰捡起地上的钥匙，开了镣铐，唐柔随即软软地倒在她怀里，吴泠扶她不起，索性趁势坐在了地上，把她搂在怀里。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等待着。

    这时的唐柔，柔弱、无力，因为濒临死亡，有一种凄绝哀戚的美。

    就算是吴泠这个女子，也忍不住生出怜爱之情和保护欲。

    因为吴泠的到来，屋内的强光和噪音都消失了，光线一暗，整个一号监狱都静谧柔和起来。

    唐柔费力地抬了抬眼皮，很久很久，一片混沌的大脑才有一点点清醒了，她极力支撑身体离开了吴泠的怀抱，却没有支撑住，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她的身体和气息无一不在颤抖，眼中血丝密布，眼下一圈乌青，手腕被磨走了一层皮，趴在地上的样子狼狈极了，半晌，才哀哀唤了一声：“润玉。”

    吴泠挪过去把她抱了起来，声音因为心软而格外温和：“唐柔？唐柔？”

    唐柔满脸疲惫，竭力撑开眼皮朝声源望去，入眼是一个与她风格迥异却能平分春色的女子。

    眼睛又大又长，肤白如新雪，发黑如墨，琼鼻樱唇，眼神很温柔，却与她那种温柔截然不同，想来她不笑的时候，一定会有种逼人的孤傲圣洁感。

    她哑着嗓子问：“你是？”

    “吴泠。”她主动解释道：“听说有人为情所困，我还不信，原来是真的，真是稀奇。”

    唐柔有种被观赏的感觉，甚觉羞辱，再次离开她的怀抱，伏在地上闭了眼眸抿口不言。

    吴泠见她不说话，也不在意，温言道：“其实我挺舍不得你的，虽然你不认识我。”唐柔仍不搭言，吴泠一面为她处理伤口，一面自顾自地说：“你明明还有更好的选择，为什么要自寻死路？”

    唐柔感觉痛楚稍减，静默良久，断断续续地说：“我已经做了最好的选择。”

    “就这？”吴泠吹了吹伤口上的药膏，语气有些讽刺，绑好绷带，又问：“值得吗？何必呢？以后你总会遇见更好的，就算你回去了，也难保长久。”

    唐柔微微一笑，额上出了汗：“会遇见下一个，不是辜负，这一个，的理由。如果，你来劝我，请回。”

    吴泠讨了个没趣，却没有半点不悦，她不理解唐柔做出的选择，但这并不影响她钦佩她的勇气和坚韧：“我下个任务结束就到度假世界了，你有什么话要对他说吗？我可以帮你带过去。他叫润玉是吧？住哪儿？”

    唐柔如闻天籁，却蹙眉道：“你可以……”

    吴泠打断了她的话，点点头：“后台可以查记录，你放心吧，我肯定把你说的每个字都印在心上，绝不会错。”

    “会影响你吗？”

    吴泠简直要被唐柔高尚的情操感动了，这时候了，还有心思担心她会不会受连累，如果换作是她，估计只会怀疑对方是不是真的能做到，她心思又坚定几分，道：“不会的，又不是把你放走，不会有什么影响。”

    她目光深了几分：“其实就算放你走，我受影响的可能性也就一半一半吧，但是对不起，我不能冒险。”

    “我理解。不过你低估了他们的傲慢，我如果走了，没人会受到影响，因为他们根本不会问起我，从我进来这里的那一刻起，在他们心里，我就已经是一个死人了。”唐柔的嗓子像被砂纸磨过，她又道：“你也知道？”

    “嗯。”吴泠喉中发出声音，然后道：“要么在监狱里死，要么做任务到做不了任务，然后死，哦不，专业点，应该是被‘处理’。”

    唐柔讽刺一笑：“永生？永生受他盘剥才是。”

    看似拥有一切，风光无限，实则所有一切都不过镜花水月，转瞬即逝，受人操控，被人摆布，直到失去价值被“处理”。

    吴泠叹息一口：“不过，苦太久的人，纵然一点点甜，也要拼命抓住。”

    “甜？生死都握在别人手里，怎么能感觉到甜？”

    这是真话，不过吴泠并不是一个对生活的要求很高的人，如今她们和主神世界平日倒也算相安无事，所以她仍觉尚可，并没有那么抵触。

    她又觉得自己比起唐柔自尊下限很低，有种很不舒服的情绪，像是自惭形秽又像是别的，不想再说下去，问道：“说吧，带什么话？告诉他你另有新欢，让他死心？”

    唐柔蹙眉：“不，把我的死讯告诉他，就说我说的，希望他好好活着，不然，我不安心。他在天界，璇玑宫。我心倘负白头誓，说这句话，他会信你。”

    吴泠认真地说：“好，我都记下了，你放心吧。”

    唐柔拉住了吴泠的衣摆：“为什么帮我？”

    吴泠一笑：“你就当我是助人为乐吧。”

    “多谢！多谢！”

    吴泠站起身来，有些不忍，低声说：“保重。”

    吴泠一走，一号监狱的光线突然增强数倍，震耳欲聋的无规律噪音也配合着响起，眼睛被刺得睁不开，闭上眼睛，眼前仍是刺眼的红。这里看不到墙，光强到你会以为自己就在光里，无论你往哪边走，都走不出去。

    不过好在，这次她能用手捂住眼睛了，可惜手不够用，救得了眼睛救不了耳朵。

    没有执念再支撑她忍受这些了，所有支撑她的，都倒塌了。

    唐柔迎着强光睁开眼睛，无法做到，只好闭着眼睛摸索钥匙，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把钥匙握在手里，她把不规则的钥匙齿按在手腕上，一下一下下力割着。

    血，终于涌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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