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1 章 吴小气泠

    不愧是能走到御前的人，果然回宫没多久，进忠便悄悄递话过来，说已经找到了合适的人选，吴泠便生病了，以便给新人机会。

    已然秋日，夜晚不再清凉，寒意微微透骨。吴泠二更天便要就寝，因此，弘历总在二更前来，若是二更未来，便是不会来了，以免打扰她浅眠。

    吴泠躺在床榻上日常辗转难以入睡，便披衣起身自己点了烛火来读书，看了两页只觉思绪纷杂难以入心，便在纸上画了一张世界地图，不断细化，将目光锁在几个重要的地区。

    越想越焦心。

    十五世纪新航路开辟，十四至十六世纪文艺复兴，十八世纪启蒙运动、工业革命……

    当你看到你的其他国家越来越好，把你的祖国远远甩在身后，他将来还要侵略你，烧杀抢掠，如何能不忧心焦虑？怎么能安稳入眠？

    即便是平行世界，也咽不下这口气。

    明年孟德斯鸠都要写出《论法的精神》了，乾隆却大兴文字狱，自己频频出巡玩痛快了，却把被苛捐杂税逼迫的百姓狠狠推到了死亡线上。

    吴泠蹙着眉头，满怀忧色，良久才回过神来。

    她不觉间抬头看一眼窗外，月光透进来，窗上映着树影，格外静谧，吴泠烧了纸张，她心中郁郁，却深知此刻不是忧心的时候。

    未把纷杂的思绪赶走，她就在屋内和着烛光月影翩然起舞，觉得自己融入到月色之中，直到微微气喘、疲倦极了才重新躺回床榻上。

    唯爱夜间独自起舞，这无尽夜色，就像是独属于她的。

    半梦半醒之间，吴泠脑海中恍惚出现了那张列强势力分布图，只觉如处龙潭虎穴之中，虎狼环伺，又想起那一条条不平等条约。

    割香港岛、割辽东半岛、割台湾及附属岛屿、割澎湖列岛……

    赔款二千一百万银元、赔款各增至八百万两、赔偿军费两亿两、赔款本息共计九点八亿两，允许各国驻兵……

    割地——

    赔款——

    吴泠不知身在何处，只觉心惊肉跳，一翻身将晚膳皆吐在了床榻下，便瞬间清醒过来，摸摸眼睛脸颊，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此时天色将明，她这时候就该起了。

    吴泠向来早起，黛青早备了热水预备进来，岚翠在门外轻轻唤了两声，听见内室应答声低微，不由疑惑，走进来才见吴泠伏在榻上，露出的半张侧脸红的异样，上前去一模，果然是滚烫的。

    岚翠忙跑出去请太医，黛青扶着她，吴泠不想被人看见这幅狼狈样子，勉力支撑这身体起来梳洗，又着人打扫地面、收拾床铺。

    来的是齐汝，这还是他们初次私下相见，双方都是心照不宣的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

    不久弘历也匆匆而来，吴泠说起病中想要安静，弘历无有不依，便吩咐不许人来打扰。

    吴泠谁也不想见，所有人，包括弘历。

    进了新人，高位嫔妃都要给了礼物以表姐妹之情，吴泠虽在病中，也不是很想给，但也没办法，不得不随大流送了些，郁郁不平，怄了一夜的气，只能安慰自己这是必要支出才好些。

    没多久，进忠借着送东西来汇报工作加讨好：“主儿，您不知道，找到这个卫氏可不容易，她是嘉妃宫里的，被嘉妃苛待数年，心中早有怨气，能入皇上的眼是因为与娴贵妃有几分相似，否则有您在侧，皇上哪看得上她。”

    吴泠拿起桌上一直流苏簪子轻轻晃动，说：“被苛待数年？这样的仇，应当很难忘啊。”

    进忠顺着她的话，“那哪儿能忘啊？不过她应该不敢和嘉妃起争执，但若是哪一日嘉妃失势，她绝不会袖手旁观，私下若有机会，也一定不愿错过。”

    吴泠一笑，其实嘉妃那点挤兑，现在还不还都无所谓，反正结果都一样。

    进忠以为吴泠无事再吩咐，他应当离去了，便从怀中拿出一枚红宝石戒指，献上来：“能为主儿做事，是奴才的福分，这是奴才一点小小心意，请主儿笑纳。”

    吴泠早经风月，她很清楚这是什么意思，有一瞬间的惊讶，她坐在妆台上，从镜中打量着进忠，形成压倒性的态势，很快，她伸出手去，手臂与肩连成一线，笑容浅淡，“给我戴上吧。”

    那戒指上嵌着的红宝石成色不俗，吴泠甚至怀疑他为了这个戒指是不是已经倾家荡产了。

    但本着一切以自我保护为前提的原则，吴泠想好了对策，就算这戒指是进忠送的的事暴露了，她也可以说，进忠说这是皇上送的，反正进忠总替弘历送东西来，想明白能把自己撇干净，她这才安心下来。

    她决不允许任何事影响她的计划，哪怕是很微弱的可能。

    进忠似乎是没想到吴泠会选择收下，喜形于色，他跪在地上小心地托起眼前那只纤纤玉手，把戒指戴在她的食指上。戴好戒指站起来后，不动声色地留恋地捻了捻手指。

    吴泠站起身来，进忠不似往日跟随在身后，而是大了胆子主动扶着她的手，吴泠恍若未察，边走边说：“我想知道皇上都知道什么。”

    进忠想也不想，便道：“是，奴才一定替主儿留心着。”说完又觉得不太对，吴泠找他，本就是为了探知皇上的心意，这属于结盟的基础服务，不必她吩咐，他自然也会做，那么她何必专程拿来说呢？

    他一时没转过弯来，露出个疑惑的神情看着吴泠如花似玉的脸。

    吴泠眼神平静，神色也淡极，她不笑也不露出那种拘谨神色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孤高感，凭你是谁，都只能仰望她。那粉唇轻启，“前朝。”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她只有不受蒙蔽，才能做出最准确的判断，才能做最正确的选择。

    进忠听明白了，这应是要给总督府传递消息，不止要探听皇上的心意，还要知道朝中那些大臣的事。

    向来后妃结交皇帝御前的人，最多不过是想知道皇上对她本人以及她母家的心意，从没有敢探知政事的。

    这件事出乎意料，罪名很重，也并不容易做，但是他应下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原本只想要往上爬，想要荣华富贵，想要成为皇上身边的第一人，但现在，他做的是要杀头的事，他却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也许是她收下戒指的时候，眼里一点厌恶都没有，令他欢欣雀跃，却也心疼，这个命途多舛、单薄病弱的女子，委身给不爱的男子，做别人的棋子。

    她一个弱女子，怎么会想到去冒险探听前朝的消息，这根本就是总督府授意的，这样看来，这一切或许都是吴晋甫的计划，难怪她知道王钦的事。

    进忠以为自己看透一切，不由得为她不值，却因为心中莫名的怜惜，没有说破。

    后知后觉的难过，她是因为要替总督府打探消息才不得不收下他的东西吧。

    进忠走后，晚间，弘历来了，看着她苍白的脸，却有心说笑要她高兴，“朕看你气色好了不少，想来是要大好了。”两人说着话，用过晚膳，他一抬手，李玉带人便呈上一套衣衫首饰。

    一支绿玉雕的豆绿牡丹，一件绣满牡丹花朵的衣衫，极尽奢华，繁复得不留半点余地，连衣扣都是翠玉雕镂出的小小花朵。

    正经八百的乾隆式审美。

    但吴泠不得不露出了满脸惊喜笑意，小女儿情状：“呀，真好看。”她拿出那支簪子，对着烛火细细瞧着，爱不释手。

    弘历靠近了她，见她如此欢欣，异常满足，也不多问她喜不喜欢了，笑着说：“看你高兴，朕也高兴，来，朕给你簪上。”

    他将发簪簪在她发间，赞了一声果然好看后，说：“为了七夕朕准备了宫样珠花，给你的原本是玉雕百合，但那日朕见你那般喜欢这豆绿牡丹，便亲自选了这块绿玉料命最好的玉雕师父做了这支发簪。”

    吴泠抬手摸了摸发间牡丹的花瓣，笑容羞涩婉转，随后不得不应弘历要求换上了那身衣衫。

    行动之间，那些花朵仿佛都活了过来，弘历对自己的审美更加自信。

    病愈给皇后请安，虽然不少人知道吴泠收到了什么礼物，但是没人敢说什么，毕竟承乾宫正殿还堂而皇之地挂着一大幅牡丹图。底线一但拉低，后面的就都好接受了。

    嘉妃也不再阴阳怪气了，那次过后，她被冷落了好一段时候，即便她生下八阿哥都无济于事，她只得安慰自己，不要同将死之人计较。

    吴泠仍旧维持着她在人前时的敏感柔弱人设，连看比她位份低的妃嫔时目光都是友好的，她一眼扫到进忠找的新人，卫氏是个颇有手腕的人，很能抓住时机，很快就封了贵人，上次见她还是个常在呢，只可惜她不敢怼嘉妃，倒是少了许多乐子。

    有吴泠参加的早自习气氛总是活跃不起来，早会草草收场。

    从长春宫出来，吴泠与如懿点头示意过后，和苏绿筠、陈婉茵一同离去。

    自从离开承德避暑山庄回宫，因为住在承乾宫与这三人宫室相邻，故而与她们交往多些，吴泠为了躲避侍寝，常常装病，这时候弘历便会就近去钟粹宫看看三阿哥或者陈婉茵，又或者去看看白蕊姬。

    她病轻些的时候，会和苏绿筠看看三阿哥，或者和白蕊姬弹弹琵琶，再或者和陈婉茵画画通缉令。

    吴泠是不想与人走近的，只是她想，若与人来往，也能尽快适应环境，早早进入状态，对她来说，有很多好处。

    因为苏绿筠爱说孩子，白蕊姬不愿被勾起伤心之事，所以苏绿筠在时，白蕊姬大多是不来的。

    苏绿筠说着说着又说到孩子身上去了，她感激一笑：“多亏了妹妹，皇上才肯多看看永璋。说起来妹妹才是有福气的，家世高相貌好又得皇上宠爱。”她笑容更深：“听说妹妹的兄长，原先是御前侍卫，因他说想去边关效力，吴大人不许，皇上让他执掌宫禁呢。”

    婉茵是发自内心的高兴：“皇上还亲自赐婚，娶了郑大人家的小姐，妹妹不知，郑大人从前献药有功，治好了七阿哥，可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呢，可见皇上多看重吴家啊，这也有妹妹的缘由在里头呢。”

    吴泠笑说；“战场上刀剑无眼，若是兄长有个三长两短，我母亲岂能承受？”

    三人说笑一阵到宫门口便散了。吴泠算是看出来了，苏绿筠为人软弱毫无主见，一心只有儿女，陈婉茵对皇上算是佛系追星，只有白蕊姬一个人在认真争宠。

    吴泠明面上安安分分的做她的宠妃，暗地里消化着进忠送来的消息，与自己人传来的消息两相对应确认无误后，吴泠相信了进忠。

    她避开耳目嘱咐进忠：“这是掉脑袋的事，千万小心。”

    进忠不曾听过这样关心的叮嘱，什么危险、性命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也不在意她是不是违心收他的东西。

    他思索着，觉得吴泠说得对，这事太大了，万一东窗事发，他觉得皇上虽不至于要她的命，但也免不了雷霆之怒，她如何经得起？

    其实往来送信并不频繁，并不足以引人注目，最大的动作是从皇帝那里探听朝政大事，他费了一些时间，才想到一条万全之策——向官员索贿。

    只有如此，唯有如此，哪一天即使这些事被捅到皇上那里去，那也是他进忠胆大包天，贪财乱智。

    对！他探听消息只是为了卖给官员换取金银财宝，与旁人无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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