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3 章 懿兰出狱

    自那夜后，吴泠把进忠留在京城监察百官，偶尔也派去地方，她又全身心投入政务中，匆匆四年一晃而过。

    这日，趁着吴泠用膳闲着，容佩跪下，一脸执着，说：“陛下，我有一事禀报。”

    早已废除了跪礼，吴泠见此，皱了皱眉，知道她说的定然不是政事，也没怎么往心里去，吃着饭嗯了一声，示意她说下去。

    真要说的时候，容佩用犹豫的眼神看了眼吴泠，低下头还是决定说出来：“陛下，启祥宫的乌拉那拉氏已与爱新觉罗氏恩短情绝，有断发为证，她请我禀告陛下，希望陛下令她别殿而居，或，赐她一死。”说着，将那绺断发拿了出来，双手呈上。

    吴泠手中动作不停，争分夺秒地吃着饭，心中刻薄地想，想死怎么不能死，还用得着别人赐吗？想完了，她说：“那就让她走吧，不只是她，别的有想走的都可以走。”除了弘历。

    这几年养着这群闲人真是养得够够的，只有支出没有收入，虽然已经尽量让他们自力更生、自给自足了，但她还是觉得很亏，虽说每月给的不多，但是长年下来，在吴泠看来，也不是一笔小数目，很让她心疼。

    她想了想，又道：“京城女校缺个教导主任，你去吧。”

    容佩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这是不要她留在身边了，她不敢为自己求情，叩首道：“臣遵旨。”言罢，没有多说，即刻前去赴任。

    莲心带着侍卫去启祥宫传旨，想走的都可以走了，但是除了如懿，和要陪着如懿的海兰，没有人敢走。

    出了启祥宫，莲心直接带着如懿和海兰往宫门口去，她见如懿欲言又止，主动解释道：“陛下说不必前去谢恩了。”

    如懿一想也是，永琪的死横在中间，她们见了多尴尬。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活着的人还是要往前看，她已经有很多很多年没有见过宫外的景象了，但也没有料到，这宫外竟然已是另一番天地了。

    街道上甲士列队走过，步伐铿锵，商贩的叫卖声不绝，红脸蛋的小男孩在卖报，青年男女在一起论政，不知为哪一项政策争得面红耳赤，到处是积极自由的气息。

    到了闹市，就更稀奇了，穿过食肆的店门，能看到许多黄色头发、白皮肤、绿眼睛的男女穿着奇装奇服聚在一起喝茶吃点心，一边用她听不懂的话在说着什么。

    如懿和海兰惊讶的不断对视。这时她看见进忠带人走了过来，直着腰身眼神从她们身上扫过，对莲心说：“陛下的意思？”

    莲心笑着说：“是啊，难道我敢私自做主吗？”

    在如懿的心里，自从莲心嫁给王钦之后，就没再见她笑过，看来她这几年过得很好。进忠就问：“陛下在何处？”

    莲心就说：“来的时候，陛下在宫里接见回国的留学生，现在，大约是带着学生们往学校去了，说是让他们交流经验。”

    进忠点了点头：“那你先忙，我走了。”

    莲心福身：“大人慢走。”

    两人分开，莲心这边重新上路，几个十二三岁红头发的孩子迎面跑来，在莲心面前站定，其中一个用生疏蹩脚的汉语问道：“莲心小姐，陛下出发了吗？”

    另一个女孩子叹气道：“希望我们没有迟到。”

    “哦，上帝，千万别，听说这次还有从我们国家回来的呢。”

    莲心躬下身笑着说：“我来的时候，陛下还没有走，如果你们快点的话，肯定不会太晚。”

    一个男孩子反驳道：“不不不，我们是怕没有地方站，你不知道陛下她多么受欢迎。”

    “她真是一个迷人的女士。”

    “将来我一定要向她求婚。”

    “不，大卫，我猜，她不会喜欢你这样的，你的琴弹得太抱歉了，不够君子。她是一个真正的淑女，中国的淑女只喜欢君子，这就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上帝，别说这些了，我们应该早点出门的。”

    说完，他们又拉着手跑远了。远远听见一个年长的女声，仿佛受到了惊吓：“哦，琳达，淑女不应该跑的这样快，简直像一匹野马。”

    如懿惊讶极了，忍不住问莲心：“这是？”

    莲心说：“这都是国外来的学生，这些是学音乐的，别的还有文学、美术、舞蹈，总之学什么的都有。”她另外想起一件事，说：“三宝也在外做官，他要是知道你出来，一定会高兴的”

    如懿放下了心，见不见不要紧，人都活着就好，她当初以为她身边的人都会被清算的，不曾料到会有今日，又问：“女子也能进学堂读书认字吗？”

    莲心笑容更深了，与有荣焉：“不说读书识字，即便是做官也是不稀罕的，容佩就在学校做主任的。”她不等如懿问，主动说道：“管纪律之类的。”

    如懿惊讶得睁大了眼睛：“女子也能做官？”这话莫过于惊涛骇浪，把如懿和海兰扑得晕头转向。

    莲心含笑和路边的商贩颔首打招呼，而后回答说：“陛下就是女子，不正做着天底下最大的官吗？既然陛下可以，旁人自然也可以。”见如懿看着左右，神色小心，她又笑：“不必背人的，这话就是陛下说的。”

    如懿和海兰就在这样的冲击中跟着莲心来到一家医馆，一进去看见惢心在包药，江与彬在为病人看诊。惢心先看见莲心带着如懿进来，怔愣着，眼里含上泪花，又忙擦了，将人引进去，吩咐人端茶递水。

    如懿拉着惢心的手，流着泪欣喜地说：“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惢心也百感交集，两人拉着手相顾无语凝噎。

    莲心这才说：“就知道你们见了会高兴的，快别哭了，以后天天在一起，还怕话说不完吗？”又对如懿和海兰说：“陛下的意思是，如今各处需要人手，你们可愿意找个活做吗？”

    如懿和海兰也知道自己不能长久地住在惢心这里，她们两个都是心性坚韧之人，没什么包袱，如懿自然愿意，说：“若是有个活计能安身立命再好不过，只是不知我们能做些什么？”

    莲心见她们愿意，也便高兴了，她从前受如懿恩惠，自然希望她有个好去处，积极地说：“就眼下来说，我看，还是去学校教书得好，又体面又稳定，生活也不必担心，学校里是管吃管住的。”

    如懿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说来惭愧，我于琴棋书画上本不大通，如今更是都浑忘了，哪里够教人的呢。”

    莲心便说：“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们学校里是什么都教的，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天文地理，礼仪绣工，骑术射箭……太多了，我一时也说不完。”

    如懿这时笑了，像一个慈祥和蔼的母亲心疼劳累的孩子：“这么多，孩子们学得过来吗？”

    莲心回答道：“这么多东西，若是都学，要累死人的，不过挑些喜欢的学罢了。”她最后说：“那么，你们就在这儿休息，我过几日带你们去学校吧。”

    如懿和海兰轻轻商量了，她说：“莲心姑娘若是无事，不如现在就带我们去吧，这几年我们都歇够了。”

    莲心想了想，她今日的确没什么事，便说：“那好，我现在就带你们去。”又对惢心笑：“时日还长，老师假期多，总有叙旧的时候。”

    双方依依惜别，莲心又将如懿带到学校去，校长听说有人来也很高兴，学校里老师不多，都是一个人当两个人用，累得不得了，当下给安排了工作。

    去教师宿舍的时候，路过教学楼，如懿没见过女校，下意识往教室里面一看，讲台上一个金色头发、有些发福的中年女人正在上课，她说一句，旁边一个年轻女子便翻译一句，说的是：

    “共和政体、君主政体、专制政体是政体的三种形式，任何人用他们具备的思想都能察觉到这三种体制的性质，哪怕是只是最肤浅的人。”

    如懿不由自主的顿住了脚，听着里面的内容。

    “全体人民想要成为君主，只有通过选举，用选票来表达自己的意愿，最高权力掌握着以自身掌握的权力来表达自己的意志。这种政体的基本法指的就是确立选举的法，它指定一些十分重要的事情，比如怎样投票……”

    如懿和海兰听到“全体人民想要成为君主”已经惊住了，却见莲心一脸平淡的解释说：“这是在讲《论法的精神》。”

    她见如懿和海兰那样的神情，笑着说：“我第一次看的时候，也惊着了，不过陛下爱看，说也让学生们看看，增长见识多思考。”

    如懿知道这是吴泠允许的，却还是下意识压低了声音：“陛下让学的，她就不怕……”

    莲心摇摇头，笑着说：“哪有这么快？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以我们国家目前经济发展的水准，离这种制度还远着呢。陛下有次跟我讲，我们国家现在连六年义务教育都还没普及，民智未开，是搞不了选举的。”

    海兰敏感的听出话中之意，是搞不了，不是不想搞，她心神激荡，隐隐感觉到这是多么壮丽伟大的想法和事业，在她心中那个隐忍好杀的形象瞬间高大起来。

    她沉默了一路，此时忍不住问：“陛下这几年，很难吧？”

    吴泠来学校很多次，莲心也对学校熟门熟路，她带着两人左转右转，叹息一口：

    “是啊，这几年发生了太多事，说一句改天换地也不为过，不说别的，就为了建女校、普及教育，陛下不知道被朝臣们死谏过多少次，朝堂上的人换了又换，换个稍微不坚定的，都不会有今天了。”

    她靠近如懿，说：“如今做官的女子都是陛下身边的人，因为有陛下支持，做的都不是重要职位，才能站稳脚跟。陛下说女子不比男子差，这还不算好，终有一日，会男女平等的。”她谨慎的没把后面那句人人平等说出来。

    如懿眼中有了泪花，她感慨地说：“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再过个几十年，也许就能看到《礼运大同篇》里的景象了。”她忽然想起从前那些帝王的颂词，以前不觉得什么，现在回过头看去，真的不过是粉饰太平的溢美之词罢了。

    莲心忽然想起那个月亮很美的夜晚，吴泠问她的问题，她说她并不相信有朝一日每个人都能堂堂正正的活着，可尽管不相信，她还是为了这个目标呕心沥血、死而后已，心中感慨钦佩不已。

    她在心头感慨过，叹息着说：“也许会有那么一天，不过我们肯定看不到了。”她忽然笑了，说：“看不到没关系，能为这样的目标努力过，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

    她又道：“这才是活着，现在回头一看，从前那么多年，竟都是白活的。”

    如懿和海兰已经对新生活充满向往了，热血沸腾，也不敢多劳动莲心，一定要她赶紧回去做更重要的事。

    两边道别，莲心笑着走了。

    深夜，吴泠忙完工作回宫，进忠进来问她：“陛下怎么把那些罪臣放了？”

    吴泠吃着宵夜，听了微笑道：“她们住在宫里，我养着不花钱吗？还是让她们自谋生路得好。”又说：“很快，他也是要放的。”

    进忠知道这个他指的是弘历，还以为吴泠再和他开玩笑，没想到一年工夫不到，她居然真把人给放了，这也就算了，居然还安置在她在宫外的房子里。

    吴泠私下说过，以后她要在宫外养老，不想在宫里住，嫌闷得慌。他特意找了好几个风水大师，仔仔细细地研究过，确定那块地方最养人才拍板决定的，又是移花种草又是重修拆建，满腔情意，就这？！进忠气得跳脚，匆匆忙忙赶进宫见她。

    一连串的问题被吴泠一句话堵住，她说：“吩咐下去，如果他要出城，就让他走，但是别让他走得太容易。对了，让他不用来谢恩了。”

    吴泠说完，就往正殿去，准备接见工部尚书询问各地基建建设情况。

    进忠嗅到一丝一切都在计划中的味道，思索着很自然地便下去传话。出了门一拍手：不对啊！我刚才干嘛来的？对了！房子！完了，这会进去再说也没那个气势了。

    进忠暗恨，怎么又被她两句话给绕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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