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5 章 腿伤

    二零一四年七月初。夜已经深了，夜色把屋内染得黑暗极了，只有茶几上的护眼台灯努力地撑出一片光亮的小天地，这天地之外的一切包括吴泠的后背都隐没在黑暗里。

    她觉得安心，在这样安静黑暗的环境中，她感觉到不同于白天的另一种隐秘的快乐。

    侧卧在沙发上看书，腿伸直了轻轻搁在沙发上，这并不是一个舒服的看书的姿势，也幸好这姿势令她的腰背、脖颈、肩膀都很不舒服，她才放弃了看书这项活动，提醒自己该休息了。

    她把手中这本分析原生家庭与成长经历对人性格形成的影响，以及如何打破过往经历桎梏、摆正心态与他人建立积极联系的书籍合上，俯身搁在台灯边，然后沉默无声地活动发酸的身体。

    身上的不适一下子消减了，就好像穿了一天不合脚的鞋的人回到家终于把那双鞋脱下之后那种舒爽的感觉，她关了台灯，用一个舒服的姿势躺在沙发上，心情愉悦。

    吴泠轻闭双眸，在快要睡过去那一刻忽然醒来，她想要起身回房间去，人还没支棱起来，脚已经踩在地板上了。

    她吃了一吓，连忙抬起脚来，却没有感觉到预想中的疼痛。

    痊愈了？

    吴泠坐起来，试探着用脚踩着地板，一次次加重都没有痛感袭来。她想，也许是坐着使不上力气的原因吧。

    这样想着，她就抬着脚站起身来，慢慢把脚落到地上，轻轻走出一步，果然一点感觉也没有，她再次一次次加重了脚下的力道，像是小偷入室盗窃，不知道究竟会不会被抓一样，有点忐忑又有点刺激。

    一点也不痛。

    她踮起脚尖轻轻旋转，渐渐忘我了，于是一个大跳之后，她仿佛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与此同时感觉到了剧痛，倒下的时候，扑倒了无辜的鱼缸。

    真·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鱼缸砸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水花飞溅，鱼儿在地上滑行数尺，终于刹住了。吴泠倒在地上动弹不得，紧绷着身体攥紧双手咬牙撑着才没痛呼出声。

    这样大的动静，自然惊醒了左邻右舍乃至楼下的住户。

    吴泠听到了拍门和询问的声音，但她此刻所有的心神都用来忍住疼痛，大脑嗡嗡作响，冷汗直流，哪还有力气回应？

    一刻钟的工夫，她听到门被撞开了，瞬间灯光就照亮了整个屋子。她听到惊呼声，疼的发麻的脑袋忙里偷闲地想，也许她现在是有些狼狈。

    楼下爷爷来过太多次了，住在这里这些年，两人好得跟亲爷俩一样，早上无事就一起打太极或是说说话，有一次还一起过年，爷爷熟门熟路的从电视机下的柜子里拿出了医药箱匆匆而来。

    裴音把手摁在钱三一肩上，着急地说：“一一，妈妈去看，你快回去打电话叫120。”

    钱三一忙转身跑回家去。裴音要上前去扶起吴泠，走近了听见她不断地说：“不要过来，小心扎着。”

    爷爷不管这些，一面走过来一面念叨：“就说你一个人住着不方便你不听，非说你一个人可以，看，这下好了。”

    浴缸的玻璃扎进肉里，裴音小心的把她扶起来，听见她又说：“阿姨，看看我的鱼，还活着吗？”鱼还挺贵的。

    爷爷有些气怒了：“你这孩子，鱼要紧还是人要紧？”

    吴泠抖着手指了一支药，爷爷掰碎了吸进注射器里递过来。吴泠的动作有点不稳，好像扎的不是自己的腿。

    钱三一打完电话跑过来，就看见吴泠已经被扶到一边，正抖着手用镊子在取刺进肉里的玻璃，咬着牙不发一言。

    一个美得过分的女孩子，但此刻显然不是发愣或者欣赏的时候，场面如此混乱，他妈妈裴音正在抢救那些鱼，看起来手忙脚乱。

    他帮忙抢救完那些嘴巴一张一合等待着水源的鱼，打扫完玻璃碴子。那边吴泠握着镊子实在是进行不下去了，这伤在自己身上果然不一样。

    爷爷看不下去了，拿过镊子来：“泠泠啊，咱去医院让医生取啊，咱不取了，不取了。”简直惨烈。

    吴泠也放弃了，疼的眼睛都花了。但就是如此，临上救护车之前，还没忘了感谢裴音和钱三一。

    二次骨折，吴泠被推到医院当晚就自己签字做了手术。做完手术爷爷执意不走，吴泠拗不过他，也便依了，有人在身边，她安心的睡着了。第二天人清醒过来的时候，早已经天光大亮了。

    一睁开眼睛，爷爷和江天昊都在床边，吴泠心中涌起暖流，能有人在病床边守候，为她牵挂忧心，得病也不算最难受痛苦的事了。

    见她醒过来，江天昊忙站起身上前一步摸了摸她的额头：“你醒了？饿不饿？我扶你起来吃点东西？”

    吴泠摇摇头，她什么也不想吃。爷爷就在一边劝：“咱们都没吃呢，就等你呢，来，爷爷扶你起来，咱们一起吃，啊？”

    吴泠这才点了点头，吃饭总比坐下来说话强，万一问她为什么会摔倒怎么办？难道要给他们讲一个不作不死的故事吗？

    直到现在，她还有点没反应过来，自己居然真的昏了头了，干出了这么一件蠢出天的事儿？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吴泠听出江天昊有要打听内情的意思，立刻岔开话题：“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江天昊立刻以回答问题为首要任务，说：“我敲门的时候，你邻居阿姨告诉我的。”他说完很自然地问起：“昨晚你怎么不打电话给我？”

    吴泠觉得说天黑了不方便打扰似乎有点不大妥当，但又不方便说的太过亲密，瞄了一眼仿佛在认真吃饭的爷爷，没有说话。

    爷爷感觉到了气氛不对劲，呵呵笑着：“行了，我老头子占地方了，我回家喂猫去了。”对江天昊说：“你看着泠泠啊。”

    江天昊爽快：“爷爷你就放心吧。”他把爷爷送走，再进来时，两人眼神一碰不约而同地闪开了，刚在一起的小情侣还不如没在一起的时候相处自然。

    江天昊夹菜给她，也趁着这个动作看她一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吴泠美丽得过分，也优秀得过分，敢追求她的人并不多，他当初也是抱着“万一呢”这种佛系心态去的，连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种信念都没有。

    过程并不怎么热烈感人，送的礼物也不比别人贵重，在她为数不多的追求者里，论长相、家境、成绩各方面，他都不是最好的，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打动了她。

    自从和吴泠正式确定关系以来，他就处在一种患得患失、起起落落的不真实感里。

    因为担心独居的她有事时无人在侧，怕错过她的消息，连夜里都时刻警醒着，抱着手机睡，屏幕亮起时，他便立刻清醒过来。

    多少次他握着手机的手不经意碰开屏幕，多少次月光转变屋内光线明亮起来，他都以为是她发来消息，但都不是，本着宁可错看三千也绝不放过一个的心理，他不断进步，如今已经能将手机屏幕的光与其他光区分开来了。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江天昊再没有深究吴泠并未第一时间告知他她受了伤的消息，但是心中失落不曾吐口。

    吴泠住院几天回家想去谢谢给她帮忙的邻居，但是邻居并不在，想想那个男生和她年纪相仿，估计也是要在附近上学的学生，要等开学才入住，想好下次见了当面道谢。

    想好之后，吴泠正常生活，却一直牵挂着道谢的事，这件事不解决，终究不能完全放下心来。她身残志坚，拖着伤脚去补习机构上课，江天昊负责接送和送饭。

    下午上完课在家里吃过饭，吴泠被扶到沙发上坐下，她打开一本诗集放在腿上，问收拾碗筷的他：“你天天在外面不回家，你爸妈不会不高兴吗，他们有没有问过我？”

    江天昊放下手里的活，回过身来看着她说：“他们都忙得很，没时间管我，根本不知道我不在家。”

    吴泠见他转身专心看着她说话，于是微微笑着：“你先忙吧，忙完再说。”江天昊就答应一声，又回过身去继续洗碗。

    吴泠看着书，很快听到脚步声，茶几上多了一杯水。江天昊坐在她身边没有出声，静静地看着，屋子里安静极了，等她察觉到他的视线，投来询问的眼神时，他嗯了两下，“那个……没什么……你要不出去坐坐看看猫？”

    吴泠合上书：“我不想出去。”说完，拿出今天收上来的作业开始批改，江天昊不再说话，也拿来一本书看，天色渐渐暗了，他看了一眼还在圈圈点点的她，默默打开了台灯。

    灯光下她侧脸的轮廓线条明晰流畅，只是苍白没有血色，江天昊觉得胸腔鼓胀，身体紧绷，像是紧张又像是激动，很不放松动弹不得，无知无觉，手里的书砸在地上，人一下子惊醒了。

    吴泠不禁讶异，看看地板上的书又看看人：“你坐着睡着了？”

    江天昊回了神：“没有，那个……天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明天我再来。”他快速捡起书，检查过没有损坏才放在桌上，吴泠惜物，摔坏了东西她要心疼的。

    吴泠微笑：“你好好休息，我就不送你了。”

    江天昊忙摆手：“不，你不要起来。我不在的时候你自己小心，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啊，记得。”

    吴泠把笔夹在指间，一脸乖巧：“嗯。”但她知道，她绝不会在天黑之后给他打电话，很打扰，她是想要长线发展的，并不敢过分透支他的心意。

    她在很多时候都觉得无措，她并不懂得如何保持长久的亲密关系，无论是进还是退，要么怕走得太短，要么怕过犹不及，她不喜欢这种畏首畏尾的状态，却又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又不好意思说出口。

    一种难以掌控、无法把握的不安定感涌上心头，她想起书上很多见多了的字眼，“创伤”、“阴影”、“心理障碍”等等，面上如常，内心却莫名的恐慌和排斥。

    她刚刚积攒起来的平静中带着愉悦的感觉瞬间像是海上的浮萍，被一个浪头轻松打翻，然后被卷进黑沉汹涌的大海，消失的无影无踪。

    吴泠忍住心头百般滋味，从作业中分析着他们不会的知识点，渐渐入了神，她又觉得平静了，对她来说，平静就是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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