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8 章 不疯魔

    北方的天比江州冷得多，虽正是国庆十月初，但已经有些凉意了，吴泠穿着蜜合色棉袄，玫瑰紫比肩褂，葱黄绫棉裙，虽是棉裙，却不怎么厚，都是半新不旧的古朴样子。

    吴泠不拍戏时，都是穿着宝钗或探春的衣裳，因这两人的衣裳比她的宽松一些，不那么显身材，不然她总是觉得有些束手束脚。

    钱三一看着她慢慢走过来，裙摆在脚下摆动，移开视线拿下书包拉开，取着包里的东西：“给你整理了一些得分技巧和我觉得明年会出的数学、地理题。”

    吴泠扶着栏杆坐到廊下，葱白的手指摸着胸前红绳扎出的小绺头发，看着他拿东西，问：“大家都好吧？看你不错，林妙妙和邓小琪呢，都还好吧？”

    钱三一闻弦歌而知雅意，知道她的意思是让他不要提江天昊，顺着她的话回答道：“邓小琪很好，最近还找我补课，进步很大。林妙妙，她……”

    吴泠停了手，追问道：“怎么了？”

    钱三一把手里的笔记本递过去，坐下来慢慢地说：“她最近迷上了直播，都快走火入魔了，家里也出了点事，她妈妈要生二胎。”

    吴泠想了想，一摸腰间，没有手机，她现在几乎不带着电子产品，不关心外面的事，于是就说：“你带手机了吗？让我看看林妙妙的直播。”

    钱三一打开手机播放视频，两人靠近看了几个，吴泠说：“挺有趣的，但既然是真心喜欢，就要往金字塔尖走，做尽量不可替代的，增加文化底蕴，做出特色形成风格，人总是愿意为美好的事物买单的。”

    “你和她说，让她想想元旦晚会怎么胜出的，改进一下，她还能更好，还有，如果她考上211，我送她一套唐制汉服，用好料子做给她出镜用。”

    钱三一明白了这话中之意，是说不要在林妙妙正热情的时候强拧她，要因势导利，顺势引导她走上正轨，心里记下暂且不提。

    他知道吴泠变卖了家产，不再和江天昊联系，也不要他的钱，问道：“你有钱了？”

    吴泠是惜物甚至有点吝啬的，所有的积蓄家产打了水漂自然心痛，她现在身上只有多出预算的几万块钱，没有钱压身那种没有依托的不安感觉自不必提。

    不过话说回来，她一辈子活到今天也没有几天是安心的，她早就习惯了不安的感觉，况且，江家一时半会肯定是还不了钱的，如果她答应让江家还钱，那还有的纠缠。

    想想要和那些不开心的事纠缠，心里总是不能放松，宁可不要这些钱，立刻斩断联系换个清净，她思及此处，一笑：“再挣啊。当然我也不会厚此薄彼，你要是理科状元，也有神秘大礼，还有邓小琪，都有。”

    钱三一站起来，很豪爽地说：“那我也不能没有表示，你要是文科状元，一哥也有神秘大礼。”

    吴泠对礼物并不期待，认真地说，她是对整个世界都失去了期待，但也回以一笑，摆出了开心的笑容。

    她看了看手里的笔记本封面，微笑：“多谢你想着我，我也整理了一些东西，你拿回去和她们两个一起看吧。”

    吴泠带着钱三一去了潇湘馆，紫鹃、雪雁正在一处玩耍，见她过来，紫鹃笑盈盈地说：“姑娘回来了。”

    吴泠笑回一句：“你们自玩吧，不用理我。”说完，带着钱三一自己掀了湘帘进了屋子。

    潇湘馆里的书架上摆着满满的书，这书架很宽，书后放着许多自己的东西，因藏得隐蔽，拍摄时看不出来。

    钱三一见吴泠挪书，也上去帮忙，这时后面白的现代的书籍试卷才显山露水。

    吴泠翻找出自己的笔记本，仔细跟钱三一说，哪个是前不久梳理的知识点，哪个是记下的易混淆的成语……

    钱三一翻开一本，是按照作文主题整理的素材，都不是同学们用烂了的那种，字体还是一贯的工整。

    吴泠把觉得他们用得上的都拿出来，齐整放好，说：“这些你都拿去吧。”

    钱三一拿过，装进书包里，问道：“这你还要不要了？你要是还用，我复印三份再给你送过来。”

    吴泠就笑：“不用，我还会再整理的。”

    钱三一说了一会学校的事，临走之前，说：“你的新号码是多少，我记一下。”

    吴泠说完之后，又加了一句：“我现在不怎么看手机，要是没回消息，别吃心，我不是有心不回的。”

    钱三一点头：“你什么时候看见就什么时候，我也没什么要紧事。”

    吴泠回去秋爽斋，站在桌边说：“四妹妹，你的画具借我用用吧。”

    惜春答应一声，就往自己住处去了，吴泠不好意思让她自己去，就要跟上与她同去。

    这时，身后宝钗说：“颦丫头，要是让道具组知道你又用道具，该让导演说你了。”

    吴泠就站住了脚，回过身去晲着她们：“平日里吃起道具来，谁也不肯让谁，也不见有人闲话，我用点颜料就来说嘴，那也太厚此薄彼了。”

    探春听完，第一个出来：“诶？谁说你，你说谁去，我们没有说你，干嘛扯我们呢？”

    吴泠轻哼一声，歪了歪头：“谁让你们站的近，鱼塘翻了吧。”

    探春一拍桌子站起来：“今天不让你讨饶，我名儿倒过来念。”又指宝玉：“拦着他，不许他去帮手。”

    吴泠早和惜春拎着裙子小跑出去了，两人进了蓼风轩拿出画具，铺纸磨墨，拿一行人进来，先不玩笑了，在一边看着。

    吴泠画出衣衫款式，细细描上图案，上了颜色标上尺寸用料，给宝玉：“宝玉，知道你家有制衣厂，劳烦你了，我多画几套算是酬劳如何？”

    设计她不懂，也没那灵感，但不要紧，她见过。

    宝玉戏里戏外，都没有拒绝过林妹妹的要求，无有不应。吴泠又问了一圈男生喜欢的礼物才算了。

    这以后吴泠每隔几天会开一次手机，总会看见学校里三人发来的n多消息，钱三一发来的知识点和总结的答题套路，邓小琪询问剧组拍戏的细节，林妙妙询问直播发展大计并感谢她的支持。

    很合心意的没有提到江天昊。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对黛玉的感情越来越深，从前是把自己当成黛玉，现在偶尔午夜从梦中醒来，透过纱帐看着月光的时候，她会真的以为自己就是黛玉。

    戏中，贾母、王夫人相继离世，贾府遭遇抄家，宝玉被虏，贾府的情势一天一天严峻起来，黛玉于天下大乱、风雨飘摇之中强拖病体守卫贾府，然力不从心。

    幸有忠仆小红从旁协助，但因鸳鸯等人的反间计，黛玉误信贼人冤杀小红，以至威信尽失、人心尽散，贾家终于被贼人攻陷，黛玉于春残花落之时自缢而死。

    吴泠拿着剧本翻看，只觉字字泣血。

    她跟着黛玉经历父母双亡、寄人篱下，试探宝玉真心，看着祖母、婆母离世，成亲被抄家打断等等锥心刺骨之事，戏到最后，已是形销骨立。

    进剧组到今天，吴泠迅速消瘦下去，几乎清减了近二十斤，满剧组都被这架势被吓住了，因此把黛玉的戏份集中起来，好让她早点杀青，再拍下去，怕就要出人命了。

    终于，在阳春三月，吴泠迎来了她的重头戏，冤杀小红后自缢而死的剧情。

    贾府内部人心浮动，外有贼人惦记，黛玉眼看无法撑持，这时小红出现稳定局面。

    黛玉早先感叹：“想我也是个糊涂的，心眼窄，只因他的名字叫个林红玉，我就不大高兴，搞得府里的人都不敢叫他红玉，都改作小红。是我冤枉了他，认真抠死字眼，觉得红玉就是流血的玉，林红玉岂不是说上我了？以后还改过来，仍叫他红玉吧。”

    红玉，流血的玉，一语成谶。

    黛玉中了反间计，命人打死小红，只觉前途一片灰暗，她在风雨飘摇之中找到了得力支撑竟与贼人勾结，一会痛恨气怒，一会悲灼五内，还没转过身来，一脚软倒就咳出血来。

    身边的紫鹃也入了戏，撑持住她焦心唤道：“姑娘，姑娘！”一面喊着，一面将人往榻上扶去。

    导演看出偏离剧本，却不动声色指挥镜头推进，放大黛玉在床上气息微微，仿若油尽灯枯的模样，然后再叫停。

    旁边的紫鹃听到喊停，立刻回转过来，黛玉却不见动静，她去推她，喊她的名字：“吴泠，吴泠？”

    仍不见应答，这才发觉她虚弱苍白不似作假，慌了手脚，连忙叫人。

    导演一步上前来看，果真不应声，但又不像是完全昏迷的样子，想起他这个镜头前的人有时都分不清这是吴泠还是黛玉，略一思索叫宝玉进来喊她，几声林妹妹把黛玉的神思拉了回来。

    她勉力起身，赤红双眼，含着深沉的关切，伸手去攥他的衣袖：“二哥哥，你、是你回来了？”又去打量他是否受伤，可有被贼人虐待。

    徐文然被这眼神看的心中五味杂陈，鼻子一酸，若能得她如此倾心挂念，死也甘愿，他最终还是蹲下身，碎了她的梦境：“吴泠。”

    四目相对，吴泠猝然清醒，深深的疲惫涌上眉眼，她躺回榻上，脸颊贴着床褥，声线颤抖“我歇一下。”

    她真是走火入魔了。

    吴泠没有接受导演休息一阵，调整状态之后再拍黛玉之死的戏份的建议，一定要趁热打铁。

    拍完黛玉之死，吴泠胸膛里撑着的那口气一松，只觉得空虚而疲惫，无所适从，调整之后，好像真的大病了一场。

    但比起这些空虚和疲惫，她首先需要解决的是住处和生计问题。当初她为江家借来那笔无息贷款，条件是不要片酬拍这部戏，吴泠因为给剧组服化道提出建议，在服化道方面挂名，导演也给了一点钱。

    吴泠清点自己的财产，仔细算一算，目前还算是是够用的，不愁吃穿。

    想到不至挨饿流浪，吴泠安了安心，现在要做的就是专心备战高考，当初进精英中学，收了学校不少钱，如果没有考好，怎么好意思呢？

    北京物价太高，居大不易，吴泠拉上行李箱回了江州，没有和任何人说起，自己租了一个小房子专心学习，全力以赴，夜以继日。

    这一眨眼的工夫，离高考就没剩多少日子了。

    吴泠接到了徐文然的信息，给林妙妙他们的礼物已经准备好了。

    徐文然直接拿着东西来到了吴泠租住的屋子。

    走出出租屋的时候，吴泠有些恍惚，这一段学习的时光过的多么快，又是多么的快活，她只需要专心学习就好，不需要操心任何事。

    这时她才发现，从前都是她错了，她真的不应该把对未来幸福的希望寄托在另一个人身上，这对自己，对那个无辜承担起她希望的人都不公平。

    她完全可以一个人，按照自己的想法来规划自己的生活。

    徐文然看出吴泠在发愣，知道她又不知想到什么，体贴地站在一边等她回神。

    半晌，吴泠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笑说：“抱歉，我走神了。”一面说着，一面挪开身子请他进来。

    这房子并不大，徐文然不动声色地私下看了看，估摸着最大的地方就是吴泠学习的这块了。

    徐文然和陈伯生是远方表亲，他知道吴泠借钱的事，也知道她卖掉了房子，知道她手头并不宽裕，一直在想办法迂回解她燃眉之急。

    吴泠把自己的资料书挪开，请他坐下，倒了一杯热水放在他面前：“麻烦你跑一趟，最近还好吗？红楼拍到哪里了？”

    徐文然把东西放在桌子上：“已经杀青了，刚刚定下了暑假播，多亏你那么投入，才能这么快结束。”

    吴泠仍收拾着桌上的书籍用具，看了他一眼，说：“哪里，我只是抛砖引玉罢了，大家都很好，怎么能说是因为我呢？”

    徐文然不想和她再客套自谦，就转了话锋，指指那些盒子：“看看这些东西，合不合你的心意。”

    吴泠微笑点头，嗯了一声，打开了盒子，林妙妙那件衣服和她想象中一模一样，邓小琪的是一件礼服裙子，她不知道钱三一喜欢什么，就选了电脑，正好上大学用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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