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3 章 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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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天下,但更直白地说,是建立不世功业,青史留名。

    “我也这么认为。”白露先赞同他的观点,然后引出下文:“那么关键来了,一个志在天下的皇帝,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太子?”

    李承乾心中大胆易地而处,假设自己是这个皇帝,那肯定是想要一个守江山的,不过他先问了另一个问题:“若将来南庆果然与北齐开战,你怎么办?还来南庆吗?”

    没想到能说到自己身上,白露温和一笑,有些感动:“你且先顾眼下吧,开战的事现在不着急想。”

    没用午膳,这一跑一说的,只觉腹内空空,然话讲一半,还未真正切入正题,她也没心思吃东西,遂将方才放下的杯盏又拿起,起身去够茶壶,想着先喝两杯垫垫。

    李承乾见她动作,先一步端来茶壶,一手拿把一手托底,稳稳给她填满茶水,两人坐得很近,倒茶时茶壶胳膊填满之间的空隙,更显得亲密得不留余地。

    此刻因奔波而狂跳的心脏平复,白露秀气地抿一口香茶,继续和他说:“现在事件背景就是,陛下想要一统天下,因此,他需要一个能守天下的太子。”

    “那关于封李承泽为王这事,就两种可能。”说起话来,茶又顾不得喝了。

    “第一,陛下没有考虑他,只是扶植一个对手,磨练你的心性锋芒;第二,陛下有认真考虑他,但未完全下定决心,在你二人之前犹豫,谁最后得到肯定就是谁。”

    “陛下那儿现在无法确定,但我更倾向于第一种,别问,问就是直觉。李承泽那边比较明朗,都走到封王这一步了,那他想不想争就不重要了,他不想,陛下也会让他想。”

    淑贵妃宫内赏赐多多,更在皇后宫中之上,但这些金银财物,于庆帝这种帝王而言,与海中水、地上土并无分别。

    庆帝只需做出态度,一句话说明赏赐何物即可,剩下的自然有底下人安妥办好,毫厘真心都用不着动,要装出来太容易了。

    这种荣宠,看着轰轰烈烈,其实不过是个虚热闹。

    茶杯落桌,手指轻动使它旋转,杯盏与桌子磨出细细声响,她看着李承乾:“摆在你面前的,三条路。”

    “第一,找他和谈。开诚公布,好好地说,尽你所能去争取他,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多个朋友总好过多个敌人。”

    “只要他愿意不争,你就用太子之位起誓,表示不会因为陛下忌惮他,保他下半生平安富贵,陛下那边商量着演。”

    茶杯握在掌心,不再旋转,她静下来,思索着,徐徐缓缓地说。

    “能走这条是最好。夺嫡争储千难万难,更何况是和太子争,这条路李承泽不会轻易踏上,但是陛下这一手,想必他也有些矛盾惶恐,这当口你若横眉冷对、视他为敌,他再不想争,为求自保,也得争了。”

    “那第二条呢?”

    “和他争,不死不休,将来无非三种结局:你赢,他赢,你们两败俱伤一起输。”

    不要想着胜过对方就万事顺遂了,此事归根究底,是庆帝想要一个合心意的继承人,谁也不知道将来会不会有更合他心的。

    就算庆帝是死心在这两兄弟之间挑选,谁又知道这二人会不会鱼死网破、一起玩完?

    她补充说明第三点:“我看陛下身体挺好,别说等你皇弟长大,等你皇弟的儿子都够了,万一到时候你们两个他谁也不满意,培养新人。”稍顿:“时间,也足够足够了。”

    李承乾觉得很有道理,陛下正值盛年,以后他肯定还会有别的皇弟,如果到时他与二哥鹬蚌相争,使皇弟渔翁得利,那他们拼了命,岂不都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那真是可悲可笑了。

    “所以为了防止走到第三种结果,你还有第三条路走。”

    白露望着李承乾的眼睛,语气沉缓:“你认为走到这一步,谁是你的敌人?”

    她一字一顿:“谁有权废太子,谁就是你的敌人。”

    “第三条路就是,你找李承泽合作,将来先搞掉陛下,再争,这时候皇位不是你坐就是他坐,保险,免得争来争去便宜了别人。”

    李承泽面容惊惧变色,立刻紧张起来,喃喃:“陛下。”那、那可是可怕到几乎无法战胜的敌人,想一想就让人胆寒无望了。

    “对!就是陛下,你和李承泽争,主动权永远在陛下手里,你们永远被他牵着鼻子走。”他高坐审判席,垂眸看闲这闹剧,悠哉饮茶等待结果,何等傲慢。

    挣命的人,除了屈辱,反再无他物了。

    “还没完事。”白露最后补充一点:

    “一统天下吧,别管陛下实际做不做得到,目前他肯定觉得自己行,所以你现在努力的目标是守成之君,但万一将来他做不到,你就得赶紧改变努力方向,朝继续他事业那方面发展。”

    说到最后,咽下心底那点愤怒,白露有工夫喝茶了,喝了两口,放下茶杯拍上他的肩:“得根据陛下需求灵活表现。”

    喝完这盏,自己端了方才李承乾顺手放在她身近处的茶壶,添满茶杯喝起来,忍耐饥饿等待他考虑清楚。

    李承乾平复心绪,静静思索着,忽地,他说:“如果我去,二哥一定会说他不想争。”

    白露面上的轻松倏忽如风般消散,淡了面容:“一听这话,我就知道你们兄弟之间毫无信任可言。”

    李承乾听这话灰心冷淡,好像他是个冷心冷肺、无情无义的人,张口想要解释一二,却听她声轻如微风:

    “看似有三条路,实际只有第二条可走。”

    “第一条,将来陛下给他越多,难保他不生野心,难保你不会忌惮怀疑,再等你们各自有了势力,你们知道是做戏,可底下人却是你生我死,你们不争,他们也要争,终究难保长久。”

    像是陈述事实,像是预测将来,又无端让他觉得像是讽刺,讽刺这里的人心易变,讽刺这地方的薄情寡义。

    “第三条呢,你们两个一无政绩民心,二无军功兵士,空有个太子、郡王的头衔,拥有的一切都是陛下所给,搞不好心腹之人都是他的卧底,别说你们两个,就是再来十个也斗不赢他。”

    赢过兄弟看起来是比赢过执掌大权的君王要容易得多。

    “和谈抑或合作,都需要足够的信任,可信任是虚无易变的,怀疑却明确难改,是不是这样子?”白露凝眸痴望他,声音虚虚缥缈,水泪温柔含在眼里。

    她仍是柔婉着语气,却令李承乾觉得心慌,好像她离他越来越远,他想挤出个笑,却没有笑出来,忙小心翼翼去拉她的手,不知该如何解释,张了张口,只好说:“你不要说了,我去找二哥,我去找他。”

    白露紧紧握他的手,热泪一颗颗滚下来,哽咽:“我明白你的身不由己,也理解你的忌惮怀疑,可是你没错,李承泽也没错,冤有头债有主,要怪就怪陛下。”

    李承乾见她落泪,说出的话沉甸甸的,更生急切,抽出手立起身来,殷殷道:“你等着我,我现在就去。”语毕,转身大步离去,是他从未有过的匆忙。

    “也许人心会变,但我愿用性命担保,今天李承泽说的不争,一定是真心的。”白露一面说,一面缓缓站起,走到顿住脚的李承乾跟前。

    胃里作痛,她向来饮食不规律,也许影响了身体,以前只是旷饭会头晕,这两年,错过饭点都难以撑持,连带着头脑都不能好好工作了。

    身心俱痛,就更显得软弱,一字一顿:“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呀。”低了声音,轻轻执起他手,眉蹙春山:“好好把这一切告诉他,信他一回,啊?”

    她没有苛责李承乾,说是因为他没有让陛下满意,所以才令无辜的李承泽卷入死局,庆帝敢来这一手,他定然是个自信得极其自负的人。

    他对于那个未来要接手他一生心血的继承人,一定是苛刻至极的,宽仁的他会嫌懦弱,强干的他会嫌刻薄,秦皇汉武放眼前,他都能挑出各种毛病瑕疵。

    他想要一个完美的太子,可是世上没有完美的人,换了是谁,他都不会满意。

    这根本就是一个死局。

    有这样刚愎自用、刻薄寡恩、玩弄人心的皇帝,庆国的未来只怕要风雨动荡,庆帝本人,也难逃众叛亲离的下场。

    他是帝王不错,但天下终究天下人的天下,人人有私心,他注定无法掌握所有。

    但一统天下这么大的事,庆国又实实在在是当今第一强国,世事难料,如果庆帝梦想成真,滔天的功绩一定会放大他的负面特质。

    万一将来真有战事,白露默默下定决心,一定殊死抵抗,她一点都不想在庆帝手下过活。战豆豆尚算宽和,在北齐都够难受了,在南庆简直不忍心想。

    庆帝知道他们的谈话,却不知白露所思,殿中一片寂静。

    侯公公听到白露那句“身边只有一个侯公公,他也没有以色侍人的机会”,本来吃的就是心惊胆战的瓜,还猝不及防吃到自己身上,只觉要死,两股战战冷汗直流,不敢动作。

    庆帝听过白露大胆的言辞,但这是第一回冲自己来,一番分析下来,觉得条理清晰,给出的建议也不错,可以说是样样都分析到了。

    待听到第三条,说让两兄弟联手先对付自己,免得便宜别人的时候,他对下首轮椅上的陈萍萍笑得开怀,肯定道:“这倒也是个办法。”

    语毕甚是可惜,幽幽叹惋,又像自怜,他也是无奈之举啊,“太子若有这个胆量,朕也不必费这番苦心了。”

    待听到太子往淑贵妃宫中去时,他吩咐不必来报了,诚如李承乾的问题,此刻的李承泽想不想争都会说不争,暂时和解是肯定的,但也是脆弱的。

    “益州王,好福气啊。”庆帝好似羡艳却实在是无所谓地一叹。

    淑贵妃宫里,两兄弟面对静坐,殿内再无旁人,李承泽听他说完分析部分,渐渐疑惑,太子殿下今日怎么这般睿智起来,说得头头是道竟然十分中肯。

    陈述完三条道路,李承乾就第一条向李承泽发出邀请,并以太子之位起誓永不相疑。

    李承泽心说太子殿下莫不是疯了,这直球打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除了答应还能说什么,难道还能把“我要争”三个字甩他脸上吗?虽然他确实是想答应。

    “二哥,你是不是想说话至此处,你除了答应也不能说别的。”李承乾就算不了解自己二哥,也是在宫中长大,知道这事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会作此想法。

    “原本我也是这么说的。”虽然不是为自己担保,但还是莫名的感动,李承乾的语气不禁更动容:“是白露,她用性命担保你此刻所言定是出自真心。”

    言自口出,又在心上绕了一圈,想想还是像刚听到时那么震撼。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她送你我的话,只愿你我兄弟永远是兄弟。”东宫里说的话,里里外外都给二哥说透了,连那一二条走不通的理由也说得干净。

    真心话说得多,说得透,便不免自我感动,生出期待,希望有了细纹的镜能复合如初。

    被白露哀伤勾起一时之勇的李承乾,此刻也觉得自己来得对,他当如她所说,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哪怕希望渺茫,也不可不试。

    更何况,他们此时此刻,也还没到无可挽回的时候。

    得到李承泽郑重地应允,李承乾一拱手迈着最沉稳的步伐去了,连走路也要走出认真的模样来。

    李承泽坐在桌前,看着李承乾的身影一点点消失,端起桌上按礼数沏的、未饮一口的香茶,搁在唇边抿了一口,凉茶冲开肺腑,心却一点点热起来,烫人。

    一句话放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想,还是不敢相信,平生只见过口蜜腹剑、绵里蔵针的人,不意竟有如此当面阴阳怪气耍腔调刺人,背后拿命来担保的。

    她的命,她自己都做不得主,竟还好意思拿来作保?

    李承泽嗤笑一声,鼻里哼出冷气来,笑她不自量力。再轻抿一口冷茶,想浇灭心里热切的火,冷热一激反使它颤颤。

    悸动,细细密密,自心底起,不得遏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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