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2 章 信徒七

    这些日子庆帝心情极佳，身边伺候的人也十分轻松，侯公公得了消息，躬身进来汇报，庆帝听罢，问道：“她到哪儿了？”

    心知说的是萧姑娘，侯公公白胖的脸上浮现笑意：“回陛下，已过了边界。”揣摩着圣意添话道：“一路快马，十分着急，想来北齐皇帝很是急切。”

    庆帝果然扯出一个笑容，为吴泠的急切。当初北齐与东夷联合，他想到这联合不会长久，也想到有可能是东夷城胜，却未料到吴泠分毫未伤就杀死苦荷，也未料到她继位之后的那些动作。

    看来她是疯了，如今他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北方崩盘，南庆大军便可不费吹灰之力，长驱直入北齐国。

    当然了，在这之前要紧的是搞清楚苦荷的死因，知道吴泠手中的神器究竟是什么。

    关于那个不知名的神器，庆帝其实不是很慌，他心中大致有猜测，那是一种近身伤人的东西，且要在对方毫无防备之时，那么，其实倒也不必过分担忧，因他对吴泠很难不时刻警惕。

    庆帝放下了心，专心喂鱼，忽地又问：“婉儿回来了？”

    侯公公捧着鱼食，“晨郡主去了司南伯府。”

    庆帝猜测大约是白露找公爹或范闲援手，吴泠要云之澜前来，那般急切赶路，必然是困局深重、所图不小，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她岂能甘心，将辛苦打拼来的家业拱手相让？又岂能不担心，吴泠不是要对她为战豆豆收尸的事来个秋后算账。

    “既已将嫁入司南伯府，那便是我南庆的人，有些事该帮还得帮。”庆帝悠闲撒着鱼食。

    侯公公笑着：“想必司南伯也是这般想的。”

    范府高层会议。

    柳如玉捶胸顿足，心中悲叹，她的傻儿子，就这么被拐走了，然而满室寂静，看信的范建和范闲都是一脸慎重，也不好这时候出声说什么，便静坐等着范建拿主意。

    范建先看过吴泠托云之澜给白露的信，信上的局面他深信不疑，且早在得知吴泠这些发布政令时便早有预感，她实在太急功近利，一味用强使之柔和，走到这一步在他意料之中。

    但她肯退位让贤，这是范建没有想到的，他把信递给范闲，接着去看白露的信。

    信上写着监察院外石碑上的话，一字不多，一字未减，白露没有说什么，但那意思非常明显，无声告知他，只有来到北齐，才有机会实现石碑上的话。

    想着该如何说动范建的时候，白露就想起范闲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范建赞扬石碑上的话是毕生未闻之伟大理想，便期望以此来打动他。

    范建想起多年来不曾忘记的美丽身影，她说那些话时的神情，那种震撼的、激动的感觉重又涌上心头。

    他倒是不大信自己能去北齐为官，为这伟大理想添砖加瓦，不过能旁观，那也是邀天之幸。看别人为这个理想努力，此为趋利；离开南庆躲过信任危机，此为避害。

    心里有了想法，不过，他还是问了一下范闲，“你怎么看？”婉儿也同时投去希冀的目光。

    范闲看过吴泠给白露的信，皱眉深深，没有说什么紧接着去看白露给他的信，先道歉事情紧急无法来面议，再伸出一起建设新中国，啊不是，新北齐的邀请爪爪，最后说不想干活也行，给房给地帮他实现安稳一生的伟大理想。

    “去啊。”当然得去啊，一来白露去了，他不去从此没人谈天说地，余生无味；二来留在南庆，也如白露所说，不晓得哪一天就翻船；三来，白露已去，即将即北齐皇位，他们一家子都成了北齐皇帝丈夫的直系亲属，鬼才信他们认真给南庆打工。

    思来想去，为情为理，为趋利避害，都得去了。

    范建动作很快，经过一番安排，范家连带着远在儋州的老夫人以及婉儿全部人去楼空，没出庆国，庆帝倒是发现了，不过北齐方派了四顾剑来接，这边来不及调派人手，四顾剑又无人能挡，只能放人。

    范建原本以为范家是不能参与政事的，毕竟他们都是南庆人，北齐如今的情势又十分复杂，就是白露因为无根无基，与范思辙的婚事也得三思而行，却未曾料到，他们一进上京城，便一起被邀请进宫去旁听会议。

    白露一来，探过吴泠的底，见她果然诚心，如信上所言，愿意上交所有权力，便立刻要范思辙去户部查账，自己去开与东夷、北齐、草原最高长官的三方会议。

    白露的第一不是要大家就自己继位的事发表意见，而是问大家是否愿意成为南庆之臣。

    东夷以吴泠为首，表示不愿。

    草原还惦记着南庆不接纳的耻辱，况且他们为了不投向南庆还灭掉了先益州王满门，在重归北齐之后，又依仗北齐这个靠山，以及草原骑兵来去如风之势，常常劫掠南庆西北部边境村寨，抢劫财物掳走人口，双方矛盾不可谓不深，自然不愿。

    北齐虽与东夷矛盾深重，但还没人愿意被南庆征服，到时自己处于从属地位。会议上北齐官僚面面相觑，齐声表示不愿。

    在大方向上达成协议，白露开始与三方代表谈即位之事。

    白露是吴泠举荐的人选，正如当初让北齐皇族选择“臣服或者死”一样，吴泠也让北齐官僚选择，要么白露，要么她继续，所以即位的事，无需问东夷代表的意思，她自然同意。

    当初灭先益州王满门的西凉王，因为吴泠在草原上划定郡县疆域，变成了某一郡太守，与他和解灭门之仇，草原一派欢欣雀跃，支持白露即位。

    实际上，如果白露记恨，那么西凉王必然会出意外，草原人绝不允许白露的皇位有事，要有事也是西凉王有事。

    北齐方原想推举自己的人，不过各派对于人选无法统一，时间又急迫，再加上东夷人怕北齐报复，草原也更倾向于白露这个自己人，以及重量级选手吴泠的坚持，只得作罢。

    吴泠表示愿以退位，下罪己诏昭于天下，卸去包括东夷县长等一切职务，居住于皇宫非诏不得出这样的退步，消解北齐上下的仇恨。

    心知吴泠已做出最大让步，白露也的确是最好人选，北齐与会官员接受了现实，同样表示同意。

    与中央官员达成一揽子共识的情况下，白露找各郡长官入宫开地方会议，范家与婉儿这一行人正好赶上旁听。

    来时会议还没开始，不过人员已经到齐，宫人领他们入殿内，旁听席上还坐着吴泠云之澜和范思辙，他们都是白露的支持者，白露的意思就是他们的意思，但各自因为事情不方便说话，都坐在旁听席上。

    范家人和婉儿各自找位置坐下，不过没有人在吴泠身边，非常奇怪的是，连云之澜都离吴泠很远，甚至比范思辙还远。

    会议开始之后，借着会上你来我往的声音，范闲悄悄向吴泠和云之澜使了个眼色，问范思辙：“他们怎么回事？”

    范思辙见说的部分和自己的事没有太大关系，便和范闲搭话，说：“吴泠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说北齐今天的局面都是她的过错，所有主意都是她拿的，与她师兄们无关，才保住了云之澜等人的职位，现在东夷城谁也不敢和她来往。”

    范闲嘴上说了一句“这样啊”，心里却叹息一声，瞧了一眼吴泠的背影，到底没有多说什么。

    这个会议只是因为地方官员居多，才叫做地方会议，中央官员里的重要人物也是参加了的，所以人很多，再加上白露许大家说话，讨论的问题又是大家关心的，是以随着时间流逝，场面逐渐热闹起来。

    范闲看着白露与那些官员商议讨论，议题大致有吴泠改革的废留，训练军队，西部草原帮扶计划等，却没有听讨论排夷运动的。

    因白露与中央官员已经取得大方向上的一致，她即位已是时间问题，又听说后续会提高待遇，别的事也有的商议之后，当初一直决定挑动百姓情绪的北齐中央，再次达成一致，不约而同站到了人民的对立面。

    事实上，早在中央会议结束后，已经就消弭起义和排夷运动达成共识，下达命令，地方官员随之表示会协助中央，如今，北齐境内暂时压下矛盾，不过，等吴泠退位才算打开新局面。

    范闲也猜测这个问题早已解决，便不再想这些，继续听下去，是训练军队的问题。

    东夷靠海，习水性的人多，可以抽调人手训练水军；北齐人与定居耕种的草原人做步兵；仍在草原上放牧的做骑兵，都要出力且分工明确。

    吴泠的师兄们保留职位，但到底在待的地方名声不大好，白露让他们互相调换地方去练兵，将云之澜派往地方，调王十三郎来顶上他的职位。

    场上声音越来越高，对于吴泠的改革举措，北齐方几乎一致持全盘否定态度，除了废除跪礼，主要是，他们发觉不跪别人挺好的，是以要求仅在官僚间废除跪礼，平民该跪还得跪。

    这时，范闲歪身凑近范思辙，“有大家一致通过的话题吗？”

    “有的。”范思辙认真地答：“提高待遇，一致要求再高点，最好能恢复到从前。”

    范闲无语，默然一瞬，道：“好吧，我早该想到的。”

    会场上，见白露沉默不语，吴泠也是满脸阴沉，想到抵抗南庆还得依靠吴泠和四顾剑，草原人不懂治国，通过西部帮扶计划之后，更是白露说啥就是啥。

    要想维持统一的局面，就不得不给东夷和草原面子，说得热闹的北齐方官员静了静，靠前的一位官员低了声，在寂静中表示保留教育改革也可以，但拒绝接受女子入学。

    范闲被这帮人的无耻给惊到了，想一想吴泠的具体举措，心说这和完全废除有什么区别，也不再和范思辙说话，静静朝场上望去，看白露如何反应。

    早就料到会是这种情况的白露与吴泠佯装不悦，等这帮异想天开的人冷静下来，白露在安静的氛围中拿出文件分发下去，里面记录了吴泠所有的改革措施，要他们互相传递，两人一份一起看。

    草原代表，对于白露的话，与己有关可以接受的，满口答应，与自己无关的，也给白露说话，被白露抬手压下去后，还小声哔哔帮腔，参会热情十分之高。

    但对于这些方块字，扫一眼便是一个头两个大，白露给配了识字的官员来念，他们也不耐烦听，拿定主意支持自己人，白露说啥就是啥就完了，反正也不会比从前更坏。

    北齐方互相不住地窃窃私语，看着文件与白露逐条辩论，最终因为赐还官田这一条被拒绝，且没得商量，便主要保留了土地改革，他们都没有官田，凭什么地主可以田连阡陌。

    至于其他部分，综合一下北齐目前的财力，该缓缓，该停停。白露随后商议着提高了地方官员待遇，对于政商分离这一点，也表示要贯彻到底，她以身作则，将自己和范思辙所有产业收归国有。

    帐已经查得清楚，灰色收入充公，并且立法禁止，书局归国，歌舞团改组为文宣部。

    虽然这么一来，国库又有钱了，他们也涨了俸禄，但是北齐方瞄一眼吴泠之后，落到白露身上的眼神，又怪异起来，仿佛在说，娘的，又是一个疯批。

    好在这个疯批疯的不算严重，不会把刀架在脖子上让他们做事，遇事的确有商有量，能听得进去人话，他们也切实拿到了好处，互相退让着也算是达成了平衡。

    吴泠凭借她的好耳力，将会议上每一个字都听进耳里，一面听一面自省，反思自己的言行。她认为自己必须得承认，与自己相较，白露更擅长与人相处，这种“活”的事情。

    在这些日子的会议中，她第一次深刻地认识到：谈判与沟通是政治活动中不可或缺的绝妙艺术。

    这种艺术的精髓是：沟通的目的是，互相妥协着达成和解，而不是说服对方，让对方完全放弃自己的主张。

    会议到了最后一件事，官员职位调整升降，留出来的户部尚书的职位，询问过范建的意见之后，征得同意落到了他身上，户部事多又是他老本行，他更能统筹兼顾，范思辙也一样户部任职。

    原本想咸鱼的范闲，被老乡白露询问时期待的眼神看得脑子一热，也去了文宣部做事，落座后他安抚自己，他的决定没问题，是该有个工作，啃老不好。

    听着范建介绍南庆的经济、朝堂情况，北齐方想着，索性人少，主要干部都是北齐人，况且用白露的话说，基于一统天下的伟大理想，吸纳南庆人也算是表明一种包容的态度。

    想想他们都举家搬来了，再想回去也不可能，还带来了南庆朝堂以及财务的一手资料，又是新帝未来丈夫的直系亲属，新帝想安插几个自己人也很合理。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他们北齐国甚至还赚了。

    听完介绍，了解了敌我状况，大家心里也都有了底。白露最后明令禁止，不允许草原骑兵南下劫掠，去哪里劫掠都不行。再就各项主张商讨完细枝末节后，会议结束。

    www.bq46.cc。m.bq46.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