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超高热

    他们最终降落在一片人烟稀少的地区，沿着丛林边缘便于隐藏行迹的地方继续前进了一段时间。太阳逐渐向下沉去，随着傍晚的到来，冷锋的体温又开始升高，精神也萎靡下来。于是他们果断决定，往丛林里面深入一点，找了个洞穴暂时休息。

    托尼是亿万富翁，平时的生活都是高科技加持的顶级物质享受，能忍受非洲的简陋原始已经很不简单了，再要让他通晓野外求生技巧就是强人所难了。因此冷锋不得不顶着高烧奔忙了好一阵子，最后能够躺下来的时候，四肢都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上下眼皮也迫不及待地打在一起，困意迅速席卷了他的全身，把他的意识带离了还在火堆旁自我厌弃状态下的托尼。

    托尼在火堆旁陷入了沉思，冷锋热度的反复让他白天曾一度感到的希望又摇摇欲坠。他看一眼自己的朋友，此时安静地躺在那里，但愿今晚他的情况能够趋于稳定。

    {“我是你分队长，我叫俞飞。”

    “俺稀罕你。欢迎来到战狼。”

    “我闺女，漂亮吧？”

    “我闺女才两岁。”

    砰！

    ～～～

    冷锋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

    托尼扭头看过去，却没看到冷锋的身体再动弹，只看到他汗湿的衣服还贴在身上，但裸露的皮肤上已不再有汗，只是越发显得苍白。

    冷锋的眼角湿润了，有泪滑出，一路下行，最后被蒸干在耳后。

    ～～～

    {瓢泼大雨。

    把战友抗在肩头的沉重。不再会睁开的眼睛，不再会活动的躯体。

    部队支援的直升机的轰鸣。

    首长的训话：“同志们，看着你眼前牺牲的战友，告诉我，这是什么？”

    跳动的倒计时，歼灭来犯之敌，6小时为限。

    抬手扔掉倒计时。不死不休，这是他对战友的承诺。

    敬礼。

    ～～～

    冷锋的呼吸急促起来，身体开始不安地扭动。

    ～～～

    {“不要再过来啦！这是命令！”

    队长指向太阳穴的枪口。

    “队长，不要！”

    砰！砰！砰！

    围尸打援战术。敌方的狙击手连自决的机会也不给。

    “兄弟们，求你们件事，帮哥哥一个忙，给我个痛快。”

    “谢谢。”

    ～～～

    冷锋的身体剧烈地抖动起来，喉咙里发出嘶鸣，托尼丢下手里的东西奔过去。嘶鸣变成了呼喊，呼喊变成了怒吼。冷锋的身体几乎要跳起来，全身反弓，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声。托尼惊恐万状，失去了所有思考能力，只是紧紧抱住他的身体压倒在地上，用自己的怀抱把他的双臂约束在身体两侧，几次差点被他掀翻，又更加紧地把他抱在怀里，压在身下。

    过了一会，冷锋的挣扎逐渐微弱，紧绷的肌肉松软下来，嘴里喃喃地念叨着一个名字：“俞飞……”泪水再次滑落。

    托尼猛地吸气，他听过这个名字，在昨晚冷锋对他讲述的战狼中队的生活中多次出现过。那只是昨晚吗？感觉已经过了太久太久，久到他们的状态已经完全不同了。根据这个名字和冷锋悲痛的神情，托尼隐约猜到了那双紧闭的眼睛正在看到什么。

    ——我的一个战友牺牲了。

    终于冷锋完全安静下来，也不再动。托尼不确定自己现在是不是可以把他放下了，他的胸口紧贴着冷锋的胸口，那里濡湿一片，又被冷锋身上的热度蒸腾着，黏腻滞涩。

    他身上怎么会这么烫？

    托尼此时才注意到自己刚才没注意到的事，冷锋身上前所未有的烫，他吃了一惊，这么高的热度，恐怕他刚才的反应是高热惊厥的表现，再这样下去，超高热会对他的身体产生严重的损害，包括脑细胞不可逆的损伤。

    托尼小心地放松了抱住冷锋的双臂，打算去做点什么，然而冷锋一离开他的怀抱，仿佛失却了唯一的温暖，身上立时开始打冷颤，皮肤表面的寒毛根根竖起，身体蜷缩起来，喉咙里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

    托尼仿佛中了魔法一般无法放开他的身体了，他竟无法坐视冷锋受到一点寒冷的侵袭，一个那么骄傲和坚韧的人表现出的脆弱让他心碎。他又重新抱紧了冷锋，他的下巴搁在了冷锋的肩上，他的嘴唇贴在他的耳边。

    “Leng，忍耐一下，我必须给你降温。”

    他知道自己在做傻事，冷锋现在烧得人事不省，意识要么没有，要么就是被困在幻觉中，怎么会听到和理解他这句话？但说也奇怪，这次他放开的时候，冷锋竟真的没再蜷缩起来呻吟，然而从他喉咙里发出的另一个声音又把托尼定在了原地。

    他叫了一声：“托尼……”

    托尼一时又惊又喜，以为他真的听到了自己的话，然而他马上就发现冷锋仍然紧闭着眼睛，而且脸上又出现了悲伤的表情。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委屈，像是撒娇又像是抱怨一样的说：“你没回来……”

    这次他的反应不大，只是在原地颤抖，但他抖得那么厉害，连声音也发了颤，带上了一丝呜咽。

    “你没回来……”

    所有的其他情绪都没有了，只剩下呜咽声在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内回荡。

    “是你没回来……”

    托尼第一次希望自己没有听力。上帝啊，我该如何承受我的朋友就在我面前陷入以为我死了的幻觉中？我该如何忍受这种呜咽声？

    他再一次地抱住冷锋，在他耳边呼唤着：“Leng，Leng……我在这里，我在，我就在这里！”隔着胸壁能感到冷锋胸膛里那颗心在跳着，一下，一下，一下。这提醒着托尼他们还活着的事实。

    托尼不断呼唤着，呜咽声让他心碎得胸口发疼。他从不知道在自己失踪的三个月里，冷锋除了采取那些行动外，情绪上遭受了什么打击，他当然知道那感觉不好，但想象和看到总是有距离的。而那时他们还刚刚建立起友谊。他也未曾想到自己的失踪对冷锋的打击可以与他失去战友的痛苦相提并论。

    这个人真是上天赐予他的宝贝！

    直到冷锋再次安静下来，托尼才腾出手来，去打了水，脱下自己之前就撕过的衣服，彻底撕开成几片，浸湿了，覆在冷锋的额头、胸口、腋下、腹股沟。冷锋在高热状态下甫一接触到冷水浸透的织物，冰冷的刺激使他下意识地躲避，表情痛苦。托尼强压下心中翻涌的不忍，坚持将那些织物覆上去，最后他甚至感到自己朋友的痛苦都是自己造成的，他让自己沉浸在负罪感的地狱里，机械地从高烧中保护朋友的身体。

    终于，在他被负罪感彻底压垮之前，天色逐渐变淡，冷锋烫手的热度开始下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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