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怪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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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夜,牧叶躺在新搬进的屋室,耳边听着五道绵长的呼吸,心底不住翻滚的心绪经了这么一整天,总算是平静了些许。

    今日劳累了一天,先是参与甄选,见了沈澜,心情波动太大,后又是应对宫中诸人,接着搬家,真可谓是心力交瘁。

    但纵使再劳累,牧叶还是睡不着,闭着眼睛将事情一件件回想,想想自己哪处行事应对不妥,明日要作哪些补救。

    一件件一桩桩,没有一处遗漏。

    这就是他在这宫中养成的习惯。

    他紧了紧手,忽然发觉有些什么不对劲。

    深吸一口气,牧叶开始将今天所有的事情从头到尾梳理一次。

    先是晨起整理,安庆态度、动作、神情,都没有什么不对劲,正常!

    再是随着那位张内侍出了清凉殿,前往钟棠宫,张内侍的一切都没有什么不妥,就是对一个初次见面又有点价值的人的态度,而他的应对也没什么,正常。

    接着,路上碰到了那个梁工,他自问没有露出什么破绽,那梁工也没有察觉到什么,这也是正常的。

    再来,他入了钟棠宫的那处小偏室,应对间也没有什么纰漏,也还是正常的。

    再接着,就是见到沈澜了。也不知是不是他见到沈澜和那齐暄的时候心绪波动太大,被人瞧出了破绽来,他总觉得,沈澜对他的态度,根本就不像是对一个陌生人的态度。

    虽然今日,他们只有那么一句话的交集,但就是那么一句话,沈澜的语气太过于奇怪。

    有些许疑惑,又似是根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那笃定和随意,很有些古怪。旁人或许看不出来,牧叶却是瞧得清楚的。

    他太了解沈澜了。只要沈澜一个动作,一句话,他便知道他的心情如何,便知道,他想要做些什么。

    想到这里,牧叶心底涌上一阵复杂的情绪,似喜似悲,他闭了闭眼,却也没有特意压制,而是自虐地一点点自己回味。

    这也怪不得他,实在是他压抑得太久了。

    最后一次与沈澜碰面,已经是两辈子之前的事了。上一次他身死后投胎转世,虽然世界精彩,但没有这个人,其实也没有多大意思。这一次回到这里,虽一直未能见面,但他知道,沈澜就在这里,还有些希望支撑着他。

    如今终于再见,这要叫他怎么平静?

    猛地睁开眼睛,牧叶将眼中的泪水吞下,这一步既已迈出,就别想再叫他退回去!

    他坐起身,转头看了看那边依旧沉睡的五人,手中衣袖一拂,屋中似有一阵微风吹过,但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只有那五人越加绵长的呼吸声。

    牧叶摸了摸自己的衣袖,眼神坚定,他毕竟已经不再是以往那个只能受人奴役,连挣扎的能力都没有的小太监了!

    沈澜的态度有些怪异,沈澜的状况不对,那又如何!他终究是那个沈澜。这一点,他可以确信。而沈澜的怪异,应该是有缘由的。这些都急不得,得慢慢来。

    如今他已经到了他的身边,总能有时间让他慢慢探个清楚的。

    至于日后……

    日后若是沈澜看不上他……他不会纠缠,等他确认他的安全,他便会离开。离开这个压抑的宫廷,远远地守候,以报当年情意。

    若是沈澜看得上他这么一个阉人,他定会全力相守,不离不弃!

    牧叶打定主意,心中亦是一定,再一想到那齐暄,刚刚稳定下来的心绪再次燃起怒火。

    他眸光冰冷,笑容讽刺:当年他对他极尽忠心,对他尽心尽力,却不料到会得到那么一个下场。

    想到自己生生被轮辱至死,牧叶咬得唇上沁出血丝。

    绝不放过他们!更绝对不会放过他!

    好一阵子,牧叶才真的是冷静下来。

    他在黑暗中静了许久,才盘膝打坐,搬运内力。

    虽然最初的那一辈子和这一世都是被锁在深宫,但当年牧叶为齐暄办事,对于有些事情还是知道的。

    这个世界的人没有内功,但也不是没有强化手段。他们锻造的是肉身,亦即是上一世江湖人称的外功。

    但这里的外功练到深处其实也不比内功差。内功比外功强之处,就在于它的隐秘性。再者,蚂蚁咬死象从来都不是一句空话。他要对上的,可是皇室!但也幸好,他对上的是皇室。

    那需要慢慢来,急不得。而他现在需要想的就是,该怎样让它更隐秘。

    或许,他可以试一试曾听说过的一心二用?

    牧叶有些犹豫,但想到沈澜,再想想齐暄,便下定了决心。

    他定了定神,开始尝试着让内力自行流转。

    牧叶熬夜奋斗,那边的沈澜却也是一样的不能入眠。

    他身穿亵衣躺在床上,锦床软被,水墨文帐,安神的熏香清淡,床边小榻上还有人浅眠相守,一切都如往常,别无二致,但他就是不能入眠。

    沈澜翻了个身,便连往日会出现的梦,也都没有了。

    这是为什么?

    因为那个叫牧叶的小太监?

    沈澜睁眼看着屋中那一盏唯一的油灯,兀自出神。

    他是没有了生母的庶出子,虽然养在嫡母身侧,也看似极得父亲看重,在一众庶出子中最有地位,但其实也就是那样而已。

    不是自己的孩子,谁会真的放在心上?嫡母自己不是没有孩子!对着他看似亲近,其实隔了不止一层。

    大兄乃是嫡长,本人亦是很出息,足以支撑门户,父亲不是后继无人,对于他这么一个庶出的孩子,关注亦是有余。

    大兄受父亲嫡母精心教导,对他虽然比对其他的庶弟亲近,但也只是淡淡,比面子情好上一些而已。

    至于其他的庶弟庶妹,哪个没有嫉恨他?都是庶出,他的生母早没了,又不是多得父亲宠爱,凭什么站在众位庶出之上?凭什么他就能被养在嫡母身侧?

    不得不说,嫡母这一手使得很巧妙。

    不但让他分担了大兄身上的嫉恨,又为大兄培养了一个帮手,更在父亲以及众人面前留下了大度贤良的声名。

    而他,还不得不感恩戴德,由着她安排。

    堂堂正正的阳谋,一举多得,真不愧是莫家养出来的嫡女。

    在他这短短的几年时间,乃至他梦中的那些记忆来看,唯一一个用真心待他,将他放在心上最重要的位置的,就只有那一个小太监了。

    虽然他每每梦醒,都只有记忆,没有任何感情残留,但他还是为之心暖,更为之向往。

    若他还像记忆中的那样待他,是不是他也能像记忆中的自己一样,得到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人?

    是不是他也能像记忆中的那个自己一样,能在另一个人面前,展现最真实的自己?

    是不是,他也能像记忆中的那个自己一样,无论前路如何,总有那么一个人陪在自己身侧,不离不弃?

    若真能像自己想的那样,他不介意,接受那么一个人。

    黑夜中,沈澜睁着一双眼睛,眼中映着昏黄的灯光。

    只是,怎么觉得,那个小太监有些不对劲?

    沈澜虽然还小,但毕竟出自贵胄之家,每夜亦有异梦经历一生,对外人情绪感应已经很有一定造诣了。

    牧叶今日的异样完全瞒不过他的眼睛。

    这让他很有些疑惑,但很快,他就来不及想这些有的没的了。一阵熟悉的睡意不知从何处而起,滔滔涌来,将沈澜整个卷了进去。

    沈澜嘴角勾出一抹笑容,丝毫不曾挣扎。

    罢了,那小太监纵使有些奇怪,但也绝对不会伤害他。

    这个,虽然完全没有来由,但沈澜就是笃定。他就是知道!

    这一日的梦有些奇怪,并不是一如以往他初生时的模样,而是今日才进过的内宫。

    难道,是因为那个牧叶?

    他循着莫名的感应一路往前走,没有任何顾忌,不会去想这是哪位宫嫔的殿宇,他不能进去。

    一路畅行,他停在一处废弃的宫殿。这宫殿似有些来由,否则这么好的地段不应废弃才是。

    不用多想,他就知道,这处宫殿离那清凉殿以及齐暄将要居住的建德殿不远。

    梦中不知时日,他也不知道这是哪个时辰,就那样抬脚走了进去。

    不入主殿,绕过偏殿,沈澜来到后院,停在一处小花园。

    这小花园已经随着宫殿废弃,但依旧可以看出往日的辉煌。

    沈澜没有细看,只是绕过一个花丛,紧接着,便看到一个抱膝坐在那里,将头埋进双手的小孩。

    小孩穿着一身无品级的灰色小太监服饰,身体微微颤动,很狼狈。

    沈澜没有说话,也不顾及自己身上的礼物,就这样坐在那个小孩的身侧不远处,抬头看着被锁住的天空,安静地坐着。

    或者说是,守着?

    不知那孩子这样无声地哭了多久,他也并不像往日那样快速而不由自主地被拉去旁观更远的人生,反而就那样等着。

    他开始有些担心,让他这样等着,他随时都能醒来,醒来以前还不知道能不能见到这个人的脸。

    不知过了多久,但终于,他看到了那张哭得很狼狈,见到他的一霎那甚至很有些惶恐的脸。

    果然是你,牧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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