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克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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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日天色亮得极晚,晨起给母亲问安的时候,天地还是漆黑的。

    绣茹抬眼看了看天色,侧头冲着自己的大丫鬟点点头:“走吧。”

    一行三五个人拿了手炉提了灯笼,往正院去。

    正院里,李夫人已经起了,面色冷淡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庶妹说话,见得她牵帘进来,面上立时有了温度,慈爱祥和。

    “我的儿,如今天冷着呢,快过来坐,莫要受了寒。”

    看着招手的李夫人,绣茹扬起一抹笑,微微屈膝作礼:“母亲。”

    李夫人满意地看着自己规矩周全的女儿,身体挪了挪,给绣茹让出了一个位置。

    绣茹先给那边站起来见礼的庶妹回了一礼,这才走到李夫人身侧坐下。

    她微侧着头,声音软和依赖,带着些许忧心:“昨夜里风大,可有吵着母亲了?”

    李夫人将她搂在怀里,眼睛看着她,声音带笑:“我的儿,不过几阵风声,还能吓着我了不成?倒是你那儿,夜里炭火可够了?可要需要再添些?”

    绣茹感受着母亲怀里源源不断的暖意,摇摇头:“母亲莫要担心,炭火足着呢。”

    母女二人在炕上依偎着说话,倒将下方椅上坐着的庶女摒开了。

    绣芷干坐着,不敢插话,看着上首又觉得眼热,只能拿了茶盏端在手里慢慢喝。

    如今乃是冬日,热茶凉得很快,不过一时半刻,茶盏上就没有了蒸腾飘荡的热气。但她还是将茶盏拿在手中,借着茶盏的遮挡,偷偷地瞄着屋子里伺候的青姨娘。

    青姨娘也记挂着自己的女儿,不是地将视线递过来,注意着这边的动静。

    这时,上方绣茹略皱了眉头,问:“母亲,策哥儿可寻着老师了?”

    他家祖上世代在民间行医,到了她父亲时,考入太医院,如今二十多年兢兢业业,也就只是一个正六品的殿前太医,勉强避开宫闱争斗,明哲保身。但下一代,父亲却是不愿意他们再入宫中的了。

    故而虽然大哥在精研医学,以承祖宗衣钵,但策哥儿,家中却是想着他能参加科举的。

    策哥儿本身就在读书上有些灵气,如今也就缺了一个好老师而已。

    李夫人听得一向懂事乖巧的女儿这般问话,鼻间陡然一酸,眼睛都有些晕红,只有声音一如往常:“已经有些眉目了,只等过些日子,策哥儿上门见过,差不多就能定下来了。”

    下方绣芷听着上头母女二人的对话,心中嗤笑一声,但过后却又想到了自己,不由得也有些自伤,暗中念着要早早谋算。

    绣茹听着母亲这话,又想起这几日吹过耳边的大大小小消息,心中有些酸涩。

    沈澜这人,她其实也不太清楚,她知道的,就只有沈侍郎府庶出二子,养在嫡母身侧,自小入宫为三皇子伴读,别的就不太清楚了。但有一点,她还是知道的,这个沈澜,如今还未满十四,身上没有功名。

    便连童生,他也不是。

    李夫人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女儿,稍稍一想,便知道缘由。

    她微微低叹一声,却只搂紧了女儿,不说话。

    要说些什么呢?说为了儿子,为了家族前程,要将你定给一个庶子?还是处境艰难的庶子?

    她根本说不出来,只能搂着自己的女儿。

    绣芷抬眼看了看上方,正对上李夫人森然的目光,内中意思明显。

    她低头将手中茶盏放到一旁的几案上,无人注意的嘴角微微勾起,抬头却是平常。

    “母亲,女儿身体有些不适,便先回去了。”

    她姿态恭顺,李夫人有些满意,直接点头应了。

    “嗯,你且回去吧。路上注意些。”

    绣芷点头,站起身,对着上方一礼,领着自己的大丫鬟转身就走。

    绣芷一走,李夫人手在绣茹身上安抚地轻拍,目光却扫视过屋中众人,没一会儿,屋中就只留下了她的心腹伺候。李夫人低头,手上动作不停,语气淡淡。

    “茹儿,你父亲与我,替你相看了一个人家。两家已经议定,再过不久,就要正式交换庚帖了。到了如今,母亲要没想要瞒着你,就是朝中沈侍郎府上的二子。如今虽未考取功名,但他自小入宫伴读,读书用心,日后想来前程不差。另外,沈府张夫人也透了口风,你们二人成亲后,就会分家出府,你嫁过去,只要在沈侍郎府上住上一个月,就能做当家夫人了。旁人轻易拿捏不得你。”

    成亲一个月就分家出府?自己做当家夫人?

    这是欺负她年少还是怎的?居然拿这话来欺她?

    分家出府?那沈澜只是一个庶子,上头有嫡兄,下头弟弟嫡出庶出的都有,他分家出府,又能得到沈府多少东西?

    沈澜如今也就十四岁不到,听母亲的意思,沈侍郎府似要尽快成亲,不说仓促的婚事,就说成亲后,沈澜也不过十四岁,十五岁还不到。他还只是一个少年,当家?这是在说笑么?

    他年纪小,身上没有功名,沈侍郎府更是撒手不管,这样的家主,怎能在这京城中撑起一个家?

    她做当家夫人?她是家中嫡长女没错,自小在母亲身侧耳濡目染没错,但这不代表,她就真的能自个儿将这个家管起来?

    绣茹越想越是气愤,但她越气愤,面上便越是平静,只有一双褐眼通透如琥珀。

    她默不作声,李夫人也说不下去,只能搂着绣茹静默。

    绣茹静了一阵,抬头冲着李夫人笑:“娘,我知道了。”

    自教导规矩后就少听见的这声娘,更是催得李夫人眼眶通红,眼中有水珠晶莹。可那水珠,到底没有溢出眶来。

    绣茹偎着李夫人又坐了一阵,便告辞回去了。

    李夫人看着女儿远去的背影,心头酸涩,可想起自己的儿子,那点子酸涩便被欢喜盖了过去。

    绣茹一步一步走回自己的院中,神情安静。

    身侧的丫鬟妈妈面面相觑,不敢多言。

    回了院子里,绣茹坐在自己的绣房中,安静地继续自己昨日尚未完成的针线。每一针每一线绣过,绣茹的眼底就越加沉淀,内中风暴酝酿。

    因着前段时间沈澜要议亲的消息传了出去,京中就很是关注沈侍郎府,故而没过多久,沈侍郎府替庶出二子定下了正六品殿前太医嫡长女的消息,就传了开去,可谓是人尽皆知。

    众人好奇之下,也花了一番力气寻问其中究竟。

    毕竟沈澜虽然年幼,身上没有功名,似乎又不得府中重视,但他的血脉出身摆在那儿,甚至可以追索到忠勇公,又是三殿下自幼的伴读,总有几分情面在,怎么就定了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

    虽然是嫡长,但这殿前太医在这满是高门贵胄的京城中,还真是太不起眼了。

    京城中人的眼力饱受考验,已经很明亮了,虽然沈侍郎府和张太医府上极力声明,但两家商议的条件还是透了出来。

    这下,京城民众就越加躁动。

    这沈侍郎府是怎么着的?这不是要将庶子扫地出门么?

    难道是沈府中的当家夫人容不下这个庶子?

    不对不对,这个庶子可是养在当家夫人身侧的,要容不下,他早就不在了吧?再说,沈府里可不只是这么一个庶子呢?也不见其他的庶子庶女怎么样了?

    那,就是沈大人容不下自己的这个儿子了?

    这个猜测一出,众人便有些恍然。

    也对,前不久不是才有人说,这沈侍郎府的二子与这新出来的嫡长孙有些相克?

    嫡长孙的地位众人都明白,那可是名正言顺的第三代传人。本朝还曾出过直接从皇上手中接过皇位的皇太孙呢。

    再说了,似乎也有人说过,这嫡长孙命格兴旺,是个有前程的呢。

    是了,这就说的清了。难怪了啊.……

    众人联想往日间的传言,不由得你挤眉我弄眼,大家心照不宣。

    既然想明白了,自然就要与他人说说,这可是好谈资呢!

    所以,过不了三五日,这样的流言就在京中流传了开来,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为了这事,沈明锦在上朝的时候着实招了不少的眼睛,更有人上本参奏。

    穆帝虽然将折子留中,却还是招了沈明锦去问话。

    三皇子齐暄和端妃娘娘在穆帝心里也有些份量,穆帝因此也对齐暄的一干伴读有些印象。而沈澜作为齐暄的伴读入宫进学七八年,虽然低调不出头,但在宫中口碑很是不错。

    算起来,沈澜还真可以说是穆帝看着长大的。

    认真、踏实、努力、不生事,这就是穆帝的印象。

    而且,近些日子,齐暄还在穆帝面前提起过沈澜。

    沈明锦本来被穆帝留在御书房,心中很是高兴,却不想,竟是问起了这事,心中霎时一冷。

    他连忙跪下,头紧叩地面,声音有些颤抖。

    “臣惶恐,惊动陛下。不敢相瞒陛下,这议亲确有其事,臣下恐犬子年幼,心性执拗顽劣,便想着给他娶亲,也好早日将性子扭转过来。至于分家出府,臣家中长子诞有子嗣,却屡次生病,长孙年幼,经不起折腾,为家中子嗣计,臣不得不早做决断,还请陛下明鉴。”

    穆帝看着下方的沈明锦,心中沉吟了一阵,事情确实如他所说。

    沈涵的儿子在家中经常不适,御医上门的次数也着实不少,他也是知道的,若事情真的是因为沈澜,为了家中孩儿,却是不能不如此做。

    他由此更想到了皇子们,皇室夭折的孩子太多,更是经不起折腾,可要是像沈明锦一样做出决断,立下太子,此时还是太早了些。

    穆帝心中暗叹,再等等吧,毕竟除了已经入朝听政的大皇子和二皇子,其他的都还小着呢,再说,他如今还是体强力壮,此时再放放。

    终究是被沈明锦引起了共鸣,穆帝也没有就此事说些什么,只安抚了几句,便让沈明锦出去了。

    沈明锦出了御书房,看着冬日有些苍白的阳光,心头放下了一桩事儿,便连肩头也似乎轻快了些。

    早在他交代夫人的时候,他就想到了今日,如今此事也算是过了明路了。此后,再也无人能因此事给他挑刺。

    回头还得催催夫人,早些将这门亲事定下,然后就让他成亲了吧。

    果不其然,在御书房中与穆帝说了这事儿后,京中流言立时就少了许多,虽然还有些闲话,但这对两家根本没有什么影响。

    不过半旬的功夫,两家就递了庚帖。

    只是两家的心才刚刚放下,便立时又提了起来。

    交换庚帖的第二日,张太医家的嫡长女便无故昏倒,沉睡不起。

    张太医祖上虽然一直在民间行医,到了张太医这一代才进了太医院,可张太医的医术还是很不错的。

    只是不管是张太医还是太医院中的其他御医,都对张家大小姐这突如其来莫名其妙的昏睡束手无策。

    明明身体康泰,没有什么病症,可任凭他们想破了脑袋,用尽了手段,张家大小姐就是醒不过来。

    此事,又传遍了整个京城,引起了京中人的莫大注意。

    本来就是,先前那一波一波的闲言还没有全数平息,大家心中都还想着此事,原以为就这样定了亲,沈家二公子就会在成亲后分出府去,就此沉寂,却不料,此事竟是一波三折。

    太医院的太医不说全来看过,但也没有人不知道此中症状。可翻遍了医书旧籍,就是没有人能够寻出这其中缘由。

    张太医老态一日比一日明显,李夫人也是一日比一日憔悴,但张家绣茹还是沉睡不醒。

    日子一页一页地翻过,此事日益诡异,众说纷纭,最后还加上了些神鬼传闻。

    沈澜一身书生袍服,面容有些黯淡,他凑近牧叶,低声问:“阿牧,此事你可知道其中究竟?”

    在那日沈澜说请他出手后,牧叶便盯着了沈府,后来便连张家也入了他的眼。这其中的缘由,只怕没有人比他知道的多了。

    此刻只有牧叶在沈澜身侧随侍,周期在殿外忙碌。

    他点点头:“我知道。”

    沈澜侧过头来,饶有兴趣地问:“哦?那,可是其中有鬼魂作祟?又或是神灵显圣?亦或是,招惹了小人?”

    沈澜说的,是京中百姓最为信服的三种猜测。牧叶看着这样的沈澜,静默了一会,最后还是道:“都不是。三殿下出手了。”

    他眼中闪过一抹冷芒,沈澜看见,笑着点点头。

    齐暄会出手,他有些意外,但也有些预料。

    可是此事应该不会这么简单才对。那么,还有别的?

    牧叶点点头,继续道:“那张家大小姐心中也另有谋算。”

    沈澜听了这话,还真是感兴趣了。

    “哦?”

    牧叶笑笑,给他解释:“那张家大小姐熟读家中祖传典籍,可谓是医术了得。”

    而更为了得的,却是根本就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沈澜点点头:“所以,这次会有这样的事儿,是张家大小姐自己服的药?”

    “每每有些起色,张家大小姐就服下自个儿准备的药,张家家底薄,家中下人不多,此时府中忙乱,根本就没有人注意到。”

    沈澜点头:“她这样做,却是不怕事发,最后惹恼了沈府?”

    牧叶不说话了。

    沈澜在沈府的份量有多少,明眼人看得清楚。

    沈明锦此人如何,张家大小姐早有调查,心中也是有些底的。再来,齐暄那边也不是没有插手。

    事情闹到如今,张家那个张策还能够顺利拜师,此中没有缘由,张大小姐却是不信的。

    估计,张家大小姐还以为出手帮助的,是沈澜本人呢。

    沈澜也静了一阵,才含笑抬眼看着牧叶:“阿牧,你说,克妻这个名头,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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