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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翀被梁检那张供起来的乌鸦嘴震惊了,心道:“说什么来什么,殿下这张破嘴是开过光吗?”

    “你说你是罕温家遗孤,可能自证?”此事兹事体大,叶翀不敢轻信。

    少年被反剪双手,叩首道:“我怀中有叔父罕温私印,还有我父亲罕纳写给仰阿莎将军的信笺。”

    “你就是那个孟定府通缉的,偷盗土司印信的过江之贼?”亲兵捧上搜出的小布包,叶翀托在手上掂了掂说道。

    “大人明鉴,我这三脚猫的功夫,如何闯得了护卫森严的土司府?”少年以头抢地,辩解道。

    叶翀打开布包,里面有一方拇指大的罕温金印,一封书信,还有一只虎头嵌玉金锁,玉上篆有姓名——罕应。

    “你叫罕应?木邦土司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叶翀意识到,平静了快一年的木邦土司更替事件下,或许正如殿下所言,藏着巨大的阴谋。

    罕应没有血色的嘴唇颤抖着,昏黄下一脸绝望之色,“大相刀帕挑唆嗣王争斗,乘机把持军政,率兵屠杀罕温全族。大人,罕温家内斗是真,但屠族系刀帕所为,当时叔父家已乱,无力抵抗刀帕的阴谋,我父亲向雷苗仰阿莎将军求救,但全道封锁,消息根本送不出去。”

    他失血晕眩,心绪激动下缓了缓才继续说道:“刀帕将罕温全族包括反抗他的官员,一并关在靠近缅邦的锡波祭祀场,并假借焚祭缅邦战俘,屠杀近三百余人,罕温全族殆尽,邦内也再无反对之声。”

    “那你又是如何躲过此劫?”叶翀听得心惊肉跳,真相若真如他所说,那事情就大了。

    罕应道:“我是家中幼子,十二岁便被送到寺庙礼佛,是家族送给佛祖的孩子,成年才能重新上宗籍,抓人的时候被他们漏掉了。”

    木邦、缅邦等西南地区佛教盛行,无论贵族平民家中皆向佛祖贡献幼子礼佛,罕应能逃过死劫,还误打误撞闯到叶翀这里来,简直是佛祖傍身。

    “玉平,天亮将人送去京郊的庄子上,走的时候叫上胡先生,给他看看伤,别瘸了。”叶翀脸上是不近人情的冷漠,眼中却划过一丝悲悯。

    天光乍破,荣康侯府往来京郊别庄送菜的小车,在一片寒霜冷风中,早早出了城。

    胡未迟住在城西怀济堂的铺上,他是被梁检从王府扫地出门的,他们两简直八字不合,看病的和行医的掐得跟两只秃毛鹌鹑似的。

    按说梁检这位殿下算是好脾气的,对下人不说春风暖阳,也算是平易近人,到了胡未迟这就成了满天腥风血雨。

    说到底,还是胡神医是朵奇葩,没见过这么能得罪人的大夫,没治好病人先气死病人的典型,一脸的悬壶济世、悲天悯人都是装出来的。

    西北军的将军都跟大个狼狗一样,从怀济堂的后院翻墙而入,直挺挺地从地上冒出来,刚起床漱口的胡大夫,吓得漱口水一口吞进了肚。

    玉平拉着脸都没洗的胡大夫,胡大夫梦游似的拖着医箱,就这么去了京郊别庄。

    第29章苗女

    叶翀没忙着给梁检送信,不能乌泱乌泱弄一帮人,全部一大早爬起来往侯府别庄上跑。

    等过了晌午,他照常巡查完,这才差人给梁检递了消息。

    郡王殿下急匆匆赶到京郊别庄时,胡未迟已给罕应处理好伤口,西北军庖丁解牛的刀法,那么大条口子,竟是丁点筋骨未动,只是失血过多皮肉遭罪,服过药,又睡了一觉,少年面色苍白精神却好,被人搀扶着给梁检下跪行礼。

    梁检赶紧免了他的礼,叫人扶到榻上。

    他翻开手边的布包,看了印信,又打开那封求救信笺,看完之后面色铁青,对亲卫吩咐道:“去驿馆,把仰阿莎将军请来。”

    雷苗土司是年方十岁的女娃娃,充其量算是大个吉祥物,雷苗军政大权,全在女将军仰阿莎手中。

    雷苗地处西南边陲,崇山峻岭环伺,谷深林茂、山高水远,雷苗军队有十七万之重,配苗弓重弩,战法奇特,擅用各种蛇虫鼠蚁,及其难缠。

    侯府京郊别庄,来了两驾不起眼的马车,石青的车帘打起,走下来一位苗女。

    她头戴牛角银围帕,佩长颈百宝银项,挂百兽银腰链,前刺虎后披霞,赤红短褶裙,五色大地绑腿,手上举着一杆二尺多长,银嘴银头的乌杆大烟枪,寒风中细烟袅袅。

    侯府侍卫惊呆了,中原女子别说露腿了,脚丫子都不敢露,这位大姐倒好,褶裙短到膝头若隐若现,体统已经飞上了天。

    在大家都愣愣等着她进门时,四个缠头黑衣的苗奴,抬来一顶藤竹软轿。

    女子下车上轿,翘腿一座,烟枪甩到嘴边,细细咂了一口,吐出长雾,“走。”

    做梦似的侍卫根本不敢阻拦,眼睁睁看着这帮妖魔鬼怪,稳稳当当地进了别庄。

    仰阿莎人未进门,烟枪先至,一双水亮动人的杏眼黏在梁检身上,脚下步法一闪,迅疾而过,却被叶翀一把拦下,二人掌法来去,仰阿莎手持长烟枪居然丝毫不落下风。

    “平云不得无礼,这位就是雷苗的仰阿莎将军。”梁检连忙阻下叶翀,解释道。

    “哼,她看你像看唐僧肉似的。”叶翀就在他身侧,小声嘀咕完,把一个不要脸的眼神送给郡王殿下。

    梁检干咳一声,凑近了小声道:“这是个妖精,看中原男人都一个眼神。”

    话音未落,叶翀与仰阿莎目光冲在一起,狠狠打了个激灵。

    “人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殿下身边的人物还真不是俗物,嗯,长得也好,功夫也好,要不要跟我回苗疆啊?”仰阿莎甩了甩烟枪,上下打量着叶翀说道。

    “说得真对啊,人以群分,殿下认识的人还真都不是什么正经人。”叶翀轻揪梁检的袖子,压着声音,咬牙切齿道。

    他的西北边军中,女将遍地,三婶也是果部女将军,阿卓等参将、游击将军就更不用说了,可还真没见过部族的三军统帅是如此模样。

    梁检起了一脑门不祥的冷汗,赶紧拿起罕纳的信笺堵住仰阿莎的嘴,将事件因果简单交代了一番。

    仰阿莎靠在桌边看信,一口一口沉默地抽着烟,明艳锋利的眉目在烟雾缭绕中,隐约化成模糊的悲悯。

    “细伢子,你就是罕纳的小儿子,罕应?”仰阿莎玉葱似的手指,抬起少年的下巴,“真不如你阿爸长得好,可惜了。”她不知是在可惜什么,隐隐叹了口气。

    理论上来讲,罕应还是个和尚,被女施主如此近身调戏,吓得直往后蹿,一把拉住榻边叶翀的衣袖。

    “殿下叫我来又能如何?”仰阿莎摊手坐下,拿起烟枪在桌腿边磕了磕,皮笑肉不笑地对梁检说道:“依我看,罕温家已经完蛋,你把这个细伢子送给刀帕,好生安抚委以重任,他定能为大启戍边守土、鞠躬尽瘁。”

    “将军请慎言!”叶翀听不惯这个女疯子,开玩笑般说着他人生死。罕应捉着他衣袖的手紧了又紧,大有扯掉他袖子的趋势。

    “哟,脾气还挺大,那你说说怎么办?难不成还要替这个细伢子出头?”仰阿莎目光飘到他脸上,笑容逐渐缺德,“你们皇帝查都不愿查的事,轮得到你吆五喝六吗。”

    “你……”叶翀被她怼得一口气岔在胸口。

    梁检伸手阻了叶翀,仰阿莎不过是把当今圣上,自私透顶,不要脸的心理活动用大白话说了一遍。

    还政罕温家族,就要与刀帕对立,弄不好是要打仗的,心心念念过安生小日子的永宁帝,打心眼里十万个不愿意,否则怎么可能不闻不问,换个土司像换根萝卜一样容易。

    梁检、仰阿莎心中都很清楚,此事问题从来不在木邦,而在大启,在朝堂,在皇帝。

    格局没有一盘点心大的老皇帝,回回出事都能把梁检气个半死。

    “我大启四境广阔,既有手足又有豺狼,今日若断手足苟求小安,明日定将豺狼环伺,不得安宁。”梁检走到窗前,手指戳开半掩的轩窗,干冷的北风瞬间冲入房内,炭火呼呼叫了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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