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异类

    溺水河是阴阳交界的裂缝，河岸两边阴霾密布，河水没有重量，不能浮起任何事物，世人身死之后命魂会被溺水包裹，沉入水底，进入地府，一生功过得失接受评判之后，接受奖惩，等待再度轮回。有些人生前执念太深太重，割舍不下前尘往事，不愿过忘川，命魂便挣脱溺水的束缚，逃离地府，经常破坏人间秩序，古时皇帝便网罗奇人异士，设立了一个秘密组织，名为“缉魂司”，专门缉查由孤魂野鬼酿造的案件，不过时移世易，现代社会已经没人相信鬼神之说，但缉魂司却在千百年的更迭中和阴司地府建立了良好的合作关系，毕竟隔三差五的有命魂逃跑这件事对地府来说也很头疼，阴司在人间活动毕竟不方便，和缉魂司合作之后，地府的秩序也井然多了。

    一世为缉魂司，世世轮回为缉魂司，轮回之后到14岁的时候，仍在世的缉魂司会找到轮回的缉魂司，将属于他的法器和前世记忆都还给他，如此更迭，生生世世，轮回往复。地府和缉魂司合作之后，缉魂司寻找轮回之人的问题更加简单化了，查一查地府给的生死簿、轮回册，立刻就能知道这一代缉魂司投胎到了哪里，省时又省力。目前，仍在效力的缉魂司只有三人，伏矢、吞贼、非毒。

    万景轩，就是非毒这一世的轮回身份，因为生在一个医学世家，所以在刚刚识字的时候就开始跟着父母看医学书籍，小学刚毕业的时候病理病生、内外妇儿基本上都自学完成了，所以大学也顺理成章的读了医科，不过也正是报考大学这件事让万景轩成了家族奇葩、校内名人，因为他拿着清华北大的高考分数，报考了一个山沟沟里的二本医学院，这件事简直气的万爸爸差点高血压脑出血，但平日里让父母十分省心的万景轩在选择大学这件事上却显得过于执着，不肯让步，谁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最终父母拗不过他，也就只能妥协了，加上这孩子长得高大帅气，入学时作为新生代表发言一举成名，轰动全校，成功收获全校少女的心，虽然当初他也并不想抛头露脸去发言，但是一个七百多分的学霸报考了一个穷山沟的二本院校，院领导想不重视都不行，万景轩推脱不掉，只好去当新生代表去发言，学校给准备的发言稿洋洋洒洒三千字，可谁知，他的发言居然石破天惊。

    开学典礼，大礼堂里密密麻麻的坐满了几千个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主持人斗志昂扬满怀激情的介绍风云人物万景轩上台，台下无数双眼睛纷纷朝他的方向望过来，大家都急不可耐的想看看这个传说中的大人物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万景轩听到主持人叫自己的名字慢慢睁开眼，眼神迷迷糊糊，眼角发红，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眼皮有气无力的上抬瞥了一眼，右眼角下的一颗若隐若现的小泪痣露了出来，满脸睡的挺好却被吵醒的不耐烦的表情，鼻息一叹，无奈的站了起来，皱了皱眉，大步流星的朝主席台走去。

    临床医学大一新生的年级辅导员叫魏丹，是个刚刚研究生毕业留校的年轻美女老师，化了淡妆，清雅的很，看着万景轩迈着大长腿走上主席台的帅气模样面露微笑，心里一阵默默的赞许：“果然是个学霸，稿子昨天才给他，今天就能脱稿上台了，真是不错。”

    万景轩在主席台站定之后，发现话筒的位置相对他的身高低了一截，他看了看也懒得伸手去调整，一边高年级的学生会志愿者以为他不会调，准备上台帮他调整一下话筒的高度，谁知万景轩一摆手说“不用了，谢谢，我话不多”，随后他微微的弯着腰，对着话筒开始了发言“大家好，我叫万景轩，很荣幸作为新生代表站在这里发言，”万景轩这才抬起眼皮扫视了一下台下的新生，继续说道：“希望大家心有明灯，毕竟当一个医者作恶时，他将会成为一个优秀的刽子手，谢谢大家！”说罢，他便直起身子走下台径直回到自己座位上，两条腿往前一瘫，头一歪，竟然又睡过去了。会场内先是一片死寂，随后爆发起一阵哗然，学生们的脑袋瓜全都朝他扭过来。

    “牛逼啊！”

    “卧槽，了不起！”

    “帅逼就是□□！”

    “学霸都是这种脑回路吗？！”

    “酷酷的，我的菜！”

    “好帅啊！”

    “操，这逼装的，能得120分！”

    “……”

    主席台上坐了两排的院领导们也被他的另类发言一下子整懵了，反应过来以后这一群中老年男女们的脸色却是一个比一个难看，眉头皱的像一个个腊肉粽子，坐在最前排中间位置的院长打开桌子上的立麦黑着脸对着话筒清了清嗓子，示意同学们安静下来，之后尴尬的说道：“万景轩同学确实语言精练啊，在这里，老师们也希望大家能够不忘初心，负重前行的路上做到仁爱博精。”说完立刻关掉了立麦的开关，身子往后一靠，双手交叉在胸前，脸黑如炭。

    “感谢张院长对我们的鼓励和寄托！”主持人也算是经常救场的老油条了，见院长面色不善只能赶紧上台尴尬圆场，尽职尽责的走着接下来的流程。

    魏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忍不住掩面笑了笑，心道：“果然是个问题学生呀！看来以后这几年要热闹了。”

    医学院本来男生就少，宿舍都是四人一间，比起女生宿舍的六人间条件确实好了不少，男生宿舍排到万景轩这里只剩三个人了，所以他们宿舍加上他只有三个人，还空一个床铺。宿舍长□□也算是个瘦瘦高高的帅哥了，可惜宿舍里还有一个万景轩，两人站在一起，高下立现，也就变成了普普通通的帅哥而已，□□也从来没有在意过这件事，毕竟女孩子们可能会在意谁比自己漂亮，但男生却很少在意这些细节；另一个舍友是个小胖子，名字叫马哲，人如其名，眼睛不大，眼镜不小，标榜自己是个“哲学家”，有点啥事都要分析分析、总结总结、上升上升高度，其实只是一个乐天小胖子。

    起初和万景轩一个宿舍的另外两个同学都对他有点距离感，毕竟“高考七百分”这个标签对高考屁民们来说就已经是一道可以跨越太平洋的鸿沟巨壑了。可是慢慢相处发现这个□□□□的学霸平时除了话比较少，每天也是吃喝拉撒睡，与常人无异，再加上男孩子的友谊总是能简单建立，慢慢的也就相处融洽了。

    万景轩开学后基本上没怎么上过课，或者直白点说，他入学后根本就没有去上过课，白天基本上都是窗帘一拉在宿舍睡觉，等到天一黑，人就不知道哪里去了，通常□□和马哲睡觉前都不会见到他，然后第二天一早两人起床的时候基本上就能看到万景轩已经躺在床上睡觉了。

    对此，马哲倒是一直鼓吹感叹：“学霸的生物钟尔等平民不懂，咱景轩老大说不定就喜欢半夜去找个旮旯儿自学，学的一点都不比老师们教的差。”

    可是万景轩是不是真的找了个风水宝地偷偷自学这谁也不知道，只不过作为年级辅导员的魏丹已经有点头大了，毕竟开学已经两个多月了，新生也都不新了，可是万景轩一节课都没上过确实有点过分了，有几个比较负责任的任课老师都给她打电话反应过这个情况了，虽然大学不再像初高中一样要求严格了，但是想要通过考试的话出勤率是占一定比例的。

    魏丹在连续一周每天都能接到任课老师的投诉电话后，看着手机上万景轩同学的电话号码，心想道：“果然还是要找时间和这个问题青年聊一聊吧，毕竟很多案例报道过学习很好的孩子上了大学精神彻底松懈，变成网瘾少年，哎，毕竟人是最善变的，尤其是少年心性。”

    学校原本有个后门是通向后山的，但二十年前有几个学生去后山野餐引起了山火，一个当场烧死，另外几个也都大面积烧伤，引火烧山是大事，当时的学校领导也都受到了牵连，于是之后学校便彻底封锁了后门，不允许学生再私自入山，二十来年过去了，后门的铁栅栏都已经锈迹斑斑爬满了树枝藤蔓，没有人修理。

    前几年有几个胆子大的学生出于好奇偷跑去后山“探险”，结果不知道碰到了什么，回来后一个个呆呆傻傻的不说话，去医院也查不出什么原因，但是过了几天之后便自愈了，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他们居然都说不记得了，但表情却十分惊恐，于是后山有鬼的传闻便不胫而走，学校虽然多次禁止师生之间传谣，但这个故事却还是在学生群里广为流传下来。

    这天天一擦黑，万景轩准时下床，穿上鞋子就往外走，□□也终于忍不住问道：“老万，你这天天晚上这么准时准点的去干嘛啊？”万景轩拿了一件黑色外套边穿边说道：“网吧，包夜。”

    一边的马哲瞬间大惊失色道：“不是吧，景轩老大，我可是天天跟那帮用星星眼盯着你看的女同学们吹牛逼说你白天不上课是因为你每天晚上刻苦自学，结果你跟我说你每天都是去网吧包夜去了？！你居然这么欺骗我这个纯情少男的玻璃心？我以后还怎么出去吹牛逼啊？！你害的我好苦啊！”

    万景轩一手扣着外套的扣子，另一只手伸到床上去摸手机，头也没抬的说道：“都会了，不需要学。”说完把手机揣兜里就开门走人了。

    马哲一脸震惊的看着□□“他说啥？都会了是啥意思？”不过震惊不到三秒钟，他好像突然想起什么大事一样立刻以百米加速跑到门口开门朝万景轩的后脑勺喊道：“老大，明天早上回来的时候给我带个煎饼豆浆，少加糖！”

    “知道了。”万景轩头也没回，比了个ok的手势就径直下楼离开了。

    去学生食堂吃过饭，天色基本上已经完全黑了，今晚的月色并不明朗，天上乌漆漆的薄云随着风迅速的移动着，万景轩溜达到学校已经废弃的后门处倚着，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便开始打游戏，一局结束，他把手机锁了屏，抬眼皮看了看四周空寂无人，随手将手机装进了裤兜里，突然双手抓住铁栅栏原地起跳，一个支撑翻出墙外，动作干脆，俨然一副惯犯的模样，然后顶着微弱的月光朝山上走去。

    到了半山腰，万景轩停下来看了看四周，繁密的树枝映得满地斑驳，斑驳中不时传来一阵阵虫鸣。万景轩从兜里掏出一把红色的小米粒，随手抛撒出去，不一会，四周由远及近“吱吱吱吱”作响，几只形似老鼠一样的小动物从不同方向飞奔而来，捡起地上的米粒就大快朵颐起来。

    几个小家伙的体型比常见的老鼠要小一圈，头顶尖尖的，眼球微红，双眼到鼻尖上都有一撮红毛，这是赤矛鼠，缉魂司豢养的灵宠，原本以腐尸为食，阴气极重，能够穿山入地，探索鬼气魂象，用来追踪逃窜的孤魂野鬼颇为得心应手。不过现在赤矛鼠没有腐尸可吃，缉魂司便用自己的血炼制红米给赤矛鼠为食，缉魂司的人跟孤魂野鬼、地府阴兵打了上千年的交道了，身上带的阴气比起山野腐尸可是重多了，所以现在的赤矛鼠对阴魂恶煞的感知更加灵敏了。

    “就知道吃，再说没找到的话，你们就都饿死在这吧。”万景轩蹲下来，用手指戳了戳其中一只赤矛鼠的屁股，赤矛鼠在山里转了好几天，一个个都饿的不行了，这会儿除了填饱肚子别无他想，根本没有心思理会万景轩的询问。

    万景轩拎起这只没有搭理他的赤矛鼠的尾巴，佯装怒道“呵，喝我的血，吃我的肉，我问句话都不搭理我了？”赤矛鼠被他揪起来大头朝下，吃不到食物四只小脚在空中快速蹬刨显得格外着急，嘴里吱吱吱吱的说个不停，万景轩心领神会，放下赤矛鼠，捻了捻手指上的几根老鼠毛，问道：“你说只找到了山鬼？还是没有别的发现？”赤矛鼠不敢再不答话，嘴里含着半粒红米，小鼓槌似的点了点头。

    万景轩皱了皱眉，示指抵住眉心，默念了一句“魂鬼生死簿，来！”果然一纸帛书现形，万景轩仔细又读了一遍，自言自语道：“不对，确实是在这里丢了一个命魂，怎么能凭空消失呢？魂鬼一般不会离开自己死去的地界太远，不然阴气难以维持，很快就会烟消云散。”万景轩一时也没有什么头绪，盯着为首的那只赤矛鼠说：“山鬼带来了吗？”赤矛鼠吱吱两声，双眼闪着红光，突然张大嘴巴，用力吐出一缕青烟，青烟冒出来后腾空化形，变成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模样，这女子头上别着一枚木簪子，质地不怎么样，但是手工还是很细致的，这只鬼的魂力不浅，看上去似乎是有些年岁了，但看衣饰着装却还挺新鲜的，居然看不出是什么年代的鬼魂。

    万景轩冷眼看了看赤矛鼠说道：“吃了这么大一只山鬼居然还能吃的下这么多米，你们都是饿死鬼投胎来的吗？真是干啥啥不行，吃饭第一名！”万景轩无奈的摇了摇头道：“散了吧。”说罢，赤矛鼠们吃饱喝足还不忘打包好没吃完的红米，叽叽喳喳的朝四周退下了。

    山鬼大部分都是生前命运凄苦之人，但又没有什么功德建树，为求来世能够投个好胎，便送至各个山头守山护林，引导山中迷路行者，积累功德，功德积满便可召回命魂，三魂聚首，轮回转世。

    山鬼此时也慢慢的醒了过来，迷迷糊糊看见一个大活人站在面前，不免大惊失色“啊”的叫了一声，本就没有血色的脸吓得更加苍白。

    万景轩看了看这个年代不明的山鬼，没什么语气的开口道：“我乃是缉魂司非毒，来你这里找一个丢失的命魂，你不必惊慌，你在这座山里守了多少年了？”

    这个山鬼虽然看上去没怎么见过世面的样子，但礼数也倒是周全，听了万景轩没有恶意，便迅速镇定下来，躬了躬身子，道：“回缉魂司大人，小妇人生前常氏，身死后便来此当差，至今已有一百五十余年，不知大人召唤小妇人有何贵干。”

    万景轩闻言不禁上下打量了一下山鬼，心想道“一般山鬼有个六七十年也就差不多积攒够功德回地府等待投胎了，最多的也就百余年也足够了，怎么这个都一百五十多年了还没攒够功德？”万景轩皱了皱眉，转念一想：“不过，也是，这里被人引发了山火，又搞了一堆鬼故事，没人敢来了，山鬼行善积德的机会自然就少了很多，就看看林子、护护树这点功德，怕是她还得在这里再呆一百年才差不多能回地府交差了吧。”

    万景轩继续问道：“那二十年前这里有人引发了山火，有一人当场死亡，但是地府并没有收到她的命魂，事故发生在你守护的这山头上，你可知此事原委？”

    山鬼微微低着头，十分恭顺的样子答道：“回大人，小妇人知道这件事，”山鬼见万景轩对她没有恶意，这才缓缓站直了身子，随手整理了一下被赤矛鼠追着跑时弄乱的衣带，继续说道“二十年前一天下午，几个前边学堂的学生来山里游玩，为了攒功德，我便一直跟着他们，听他们说是要毕业回乡了，便来此聚会惜别，为首的一名女子提议夜晚点篝火，其余众人也纷纷附和，天色渐晚后便点起了火把，酒足饭饱之后，几人便纷纷睡去了，至子夜时分，那名女子拿着火把走去远处，不料脚底一滑摔晕了过去，火把直接掉到她身上，瞬间烧了起来，我一看大事不好，立刻摇曳树木制造异响，吵醒她的同伴们来救她，但是火势太大，她的同伴也都喝的酩酊大醉，一个个步态不稳，最终酿成了当时的惨剧。”

    万景轩道：“哦？竟是如此，那你可有看到这女子的三魂离体？”

    山鬼回复道：“回大人的话，确有看到，天魂归天，地魂归地，命魂溶于溺水而去。”

    万景轩听完山鬼的话，双手端在胸前，垂目皱起眉头思考着什么，随后抬起头盯着山鬼再次问道：“当真？可是地府并没有收到她的命魂，既已溶于溺水，她又是有什么神通逃掉的？”这并不是真的是在问山鬼，而是在自言自语。山鬼毕竟是个女子，被他盯的不舒服，干脆低下了头去微微抿着嘴唇。

    万景轩一时也想不通，没有了这个命魂的线索，在这耗着也没用，打算先回去捋捋思路再说，看着山鬼仍是一副受了点惊吓的样子也有些抱歉，告诫道：“好吧，你且先退下吧，我若有什么要问你的，自然还会来找你，不用东躲西藏的，免得又被赤矛鼠吞掉。”

    山鬼是鬼，却生前死后没怎么见过世面的样子，听万景轩如此一说，似乎是松了一口气，虽然她没有气可以松，欠了个身说道：“是，大人，那小妇人便先退下了。”说完便又化为一缕青烟消散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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