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三

    （一）

    说书人继续道：“张秀在家迟迟等不到赵书生归来，几经辗转便偷偷托人去京城里打听。当她知晓了赵书生的死讯之后，生不如死，恨不得当下便与赵书生共赴了黄泉去。”

    又有人问，后来呢？

    以我瞧话本的经验来看，张秀定是没死成。

    “彼时，城里有一恶霸，就在张秀悲痛欲绝之时竟上门与张员外提亲，要娶了张秀。”

    张秀定是宁死不屈。

    说书人顿了一会儿，才道：“张秀同意了，嫁给了城里的恶霸为妻。从此她与赵书生的情缘便如尘土一样散去了。”

    台下有人喷茶水，骂声一片。

    他们都说，这故事根本不是什么才子佳人的佳话良缘，也不算什么恶霸强抢良家妇女，一点劲儿都没有。

    说书人垂下头不再言语，兀自下去了。估计是自己的故事不受人欢喜觉得有些没颜面。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话本里的故事千奇百怪的都有，这种没头没脑的还是第一回听到，连个正经的结局都没有，像是活生生从中间掐断了一般。

    唉唉，罢了罢了，故事而已。

    我回过神来，伸手顺进装桃花糕的碟子里。却发现桃花糕少了一块。

    我的桌边，不知何时坐了一个戌。他正摇着折扇半遮住脸面，弯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笑看着我。

    这戌，好生不讲礼啊。擅自坐在我桌边也不知会我一声，还吃了我一块桃花糕。

    我是神仙，自然不好跟他一般见识。我只好气定神闲地将桌上摆着的桃花糕统统揽过来，放在自己面前，边看着他边一口一口地吃。

    罢了，我将最后一块桃花糕塞进嘴里，善意而和气地问：“戌莫不是饿了？”

    戌一愣，却眯着眼睛笑道：“姑娘，甜食吃太多对身体可不好哦。”

    我打了一个饱嗝，添了几口茶水，道：“戌莫要担心，我好得很。”

    接下来茶馆里又说了几个话本，但都不是先前那个说书人在说。这些故事也大都没多少新意。

    我旁边的戌都老半天了也不见离去，他问：“姑娘喜欢听这些故事？”

    我道：“也没有特别喜欢的，就是好打发时间而已。”

    戌又有一句没一句地与我闲话了一阵。

    待日光暗了下去，我估摸着出了茶馆，该寻个歇息的地方。戌跟着我一同出了来。他看了看天忧色道：“姑娘家孜处，若不嫌弃，在下可送姑娘回去。”

    （二）

    这戌，让我十分摸不着头脑。

    说他心善吧，他惦记着我的桃花糕让我心里不大顺畅；说他不心善吧，他又要送我回家。

    可我是神仙，哪里来的家让他送我回。

    我道：“啊呀，在茶馆吃得太撑了，现在想四处走走。戌不必太麻烦。”

    戌收起折扇，笑道：“正好，在下也想走走。”

    这夜晚黑灯瞎火的，戌还真有胆子敢四处走走，也不怕恶鬼出来将他吃了去。

    不过，他这张面皮不让折扇给遮住，除了亮晶晶的眼，还露出了小巧的鼻梁和精致的轮廓，倒有几分韵味。

    夜里，他身上的气息有些不分明。

    我心下掂量了一下，道：“不如我们月下散散步沿着街走几圈。”

    戌眨了眨眼睛，道：“如此甚好。”

    白天只顾着喝茶听书，没怎么在意戌。如今越往黑的地方走，他身上的浊气就越重。很多鬼怪都会在夜里现出原形，莫不是我一来就赶上了？正好，也省去了我一番探寻的功夫。

    一条街，我与戌来来回回走了三遍也不见他有任何动作。反而他闲散地与我谈论他听到的各种话本杂谈。

    街边的灯火都零零散散暗了下去。有一家酒馆还未打烊，里面闪烁着微弱的火光，还传出稀疏的凡人的吵闹声。

    我在有灯火的地方停了下来，直勾勾地看着戌。

    戌亦跟着停了下来，挑挑眉道：“姑娘走累了？”

    我手指暗暗蓄着仙法，嘴上笑道：“死相，你这般纠缠我，莫不是看上我了？”嗳，这话自我口中说出，我自己都觉得酸掉了老牙。

    戌闻言笑得更得意了些，凑近我在我耳边道：“姑娘好聪明。”

    当下我眼疾手快，用蓄着仙法的手指戳中了戌的额心。尔等妖魔鬼怪，还不在本神仙面前快快现形！

    (三)

    电光火石之间……似乎我预料错了。

    戌低笑着将我的手从他额心上拿下来，问：“姑娘这是何意？”

    我忙抽回手，道：“戌别客气，随便摸摸。”奇了怪了，他的身体如凡人一般正常得很，探不出有妖邪之佞，为何就是气息混浊了些。

    戌向我伸出手来，道：“那是否应该礼尚往来一下。”

    我为这戌的胆子感到十分不妙。

    恰逢此时，酒馆里走出了三三两两的汉子，瞧见了我俩。我觉得更加不妙了。

    汉子喝得醉醺醺的，一看见我俩便上前来，调笑道：“啊呀，这秀和公子生得好俊俏啊！”

    我摸摸面皮，俊俏么？师父将我变成个什么样子我还未来得及看，但比照上一次的情况来看应该好不到哪里去，怎的算得上俊俏？

    一时我暗叹不已，这凡人的眼光啊，嗳。

    几个汉子将我与戌围了起来，道：“秀公子不如随哥儿几个再进去喝两杯如何？”

    这酒我还是不喝了，上次在桃林里喝了大师兄藏的桃花酒之后，回去头还疼了好一阵。但就是不知道戌想不想喝。遂我指着戌好心与几个汉子道：“我就不去了，若是他愿意随你们去，就让他去吧。”

    戌却是看了我一眼，颇有几分哀怨的味道，道：“将将才与我浓情蜜意，此刻又要将我推出去了？”

    哎哟，天地良心嗳，我何时与他浓情蜜意了？这幸伙，指不定就是个妖孽！

    汉子不领我的情，个个搓着手嬉笑道：“姑娘莫要客气，一起去一起去。”

    我就不明白，喝酒就喝酒，他们何故要搓手。真真是一点美感都没有。

    有一个汉子眼睛贼得很，伸手欲拉我的手。

    身为神仙，哪有与凡人纠缠不清的。我手指动了动，捏了个决，往几个汉子面上一弹，道：“今晚我们就不去了，改天再喝，如今天色已晚，各位还不快快回家歇息。”

    凡人豪爽大方，这无可厚非，但这深更老夜的在外胡混不归家，也不怕遇上恶鬼。这几个汉子真真是一点防范之心都没有。

    经我仙诀一指引，汉子变换了神色，个个敛下笑脸，道：“姑娘说得甚是。”他们便相互依偎着走了。

    （四）

    然汉子一走，迎面扑来一股邪佞之气，我全身一抖。

    如师父所言，妖邪之物要出来作祟了。也不知道将将那几个汉子能不能安然归家，一时我心里有些着急了，赶紧捏诀欲跟上去。

    可我旁边还站了一个戌。

    不待我往汉子离去的地方追去，戌忽然抓起我的手，带着我一路狂跑。

    这一跑，十分不同寻常。戌带着我腾云驾雾的。

    果然这戌不是寻常人！

    我往身后瞧去，刚才所在的整条街被一团黑气所包围。这戌竟是在帮我。

    我与戌在上空盘旋了好几周，方才寻了个没被黑气占据的巷子停了下来。

    戌的衣领微微敞开了去，胸膛起伏得厉害，道：“好险！”

    我不由得细细瞧了一下戌，衣着华丽，眉目含春，唇红齿白的，那双眼睛始终亮得很，在夜里都熠熠生辉。

    怎么都觉得戌有一股比女子还要灼人的媚态。

    既然他能腾云驾雾，我也就直白地问：“戌既非妖物又非仙家，究竟是何许人也？”

    戌闻言松下神色，身体一斜，懒懒地靠着一边墙壁，道：“你猜。”

    我翻了翻眼皮，我猜你就是一邪物。

    亏得本神仙修养好，耐着性子再道：“我管你是谁，将将那些污浊之气你也见到了，方圆十丈之内必有妖邪之物。本神仙谅你无害人之心，还是快快离去的好。”

    戌正了正身体，戏谑道：“神仙？有你这么糊里糊涂的小神仙么？”

    一口老气哽在我心头。戌十分不会说话。

    我顺了顺心口，道：“小东西，本神仙不跟你一般见识。”我得赶紧顺着那团混浊之气去抓恶鬼，也不晓得将将那些个汉子如何了。

    可我一抬脚，身后戌忽然抓住了我，用力往后一拉，顿时我脚步踉跄不稳，被他给抵在了墙头上。

    我大惊，道：“戌你这是作甚！”

    戌贴过身来，挨紧我，头在我颈窝蹭了蹭，道：“小神仙长得真香。”

    他的气息洒在我的颈窝里，激起了我一身的鸡皮疙瘩。戌睁眼说瞎话也不怕嘴疼，我香不香光看如何看得出来。

    我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拒戌看不见，道：“本神仙香不香要尝了才知道。”

    戌低低笑了一声，道：“也是，那现在我便尝上一尝。”

    不会说话……好牙疼。

    戌手搂着我的腰，越来越紧。他身姿摇了摇，神色荡漾得很。

    本神仙活了这么久，还从未遇到过如此泼皮无赖之人。我怒斥道：“戌请端正你的行为！”

    戌不理会我，而是在我发间深呼吸了一口气，一脸满足。看来说教对他无用。

    我又威胁道：“戌再敢对本神仙无礼，休要怪本神仙对你不留情面！”

    ……戌还是无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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