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君

    偶所在写手组织《大成门》正在组织“武侠短篇大赛”，偶这个不是专业写武侠的也跟着凑热闹，写了个小故事，发上来给大家瞧瞧~~~~~

    临卦第十九：“临：元亨，利贞；至于八月有凶。”

    八月初一，凶月第一天。

    天，蒙蒙亮，谢君侯轻袍绶带，负手缓步自南墙月洞门走进花圃，他漫步在花丛，哼着俚曲，形态十分悠闲，完全不象万人之上的君侯大人。

    自从七月十四鬼日之夜干掉王灵公及其一干党羽，他的心情一直很好，如果不是国师卜出临卦十九，昭示八月杀气浸盛，阳气日衰，君上有大凶之险，他的心情也许会更好。

    “圣人豫为之戒曰：阳虽方长，至于八月，则其道消，是有凶也。”

    谢君侯抚着黄菊花娇艳的花瓣，默然吟着《程传》中的句子，心绪颇不宁静。王灵公已死，其朋党部属尽数戮杀，天下还有谁敢与自己为敌，杀气何来，凶险何有？

    国师卜卦从未偏差，每言必中，屡试不爽。与王灵公决战前夜，自己问过一卦，卦象所示与后来结果一般无二，令他对国师的预言更加深信不疑。卦既无误，凶险必有，要加倍提防才是啊！

    他的心头莫名地跳了几跳，那张白净而毫无皱褶的英朗面庞突然满布阴云，低声道：“难道是那条漏网之鱼不成？”

    谢君侯叹了口气，兴致全无，随手折了支黄菊花，细嫩柔软且发散着清香的花瓣，犹如幻姬充满弹跳力和吹弹得破的嫩肤。想到幻姬，谢君侯心中所有阴霾与不快一扫而光，只剩下一团火在烧。

    “现在赶回去，还可以和那个能令任何男人神魂颠倒的小妖精再好一次。”

    谢君侯虽然年逾六旬，身体却比年轻人还要硕健，某方面的欲望丝毫不减壮年，昨晚与幻姬抵死缠绵两次便是最好的证明。

    修长的手指抚在花瓣上，眼中浮现出幻姬娇媚温宛的俏脸，耳边的微风似乎幻成她不能自已的娇喘呻吟，那个在他身下婉转承欢、风情万种的幻姬无比真实起来。

    谢君侯微微一笑，身体的每一寸空间都被激烈的情火欲流填满。

    蓦地一阵微风抚过，手中的黄菊花瓣片片飞散，只剩下一茎光秃秃的花枝。

    杀气！

    谢君侯硬挺的身子突然一僵，缓缓转回身来，冷森的双眸暴闪着冰雪般的寒芒盯在某一点上。

    十步之外，一个青衣小帽的小厮模样的年轻人扶着根花锄平静地注视着谢君侯，杀气就是从他身上发出来的。

    拥有如此凛冽杀气的居然是个花匠！

    谢君侯喜欢花，尤其是太阳未出之前带着露水的新鲜花儿。每天清晨亲往花圃中赏花是君侯雷打不动的习惯，在此期间任何人不许打扰，这是君侯府尽人皆知的规矩。

    谢君侯盯了那花匠一会儿，沉声道：“如果本侯没记错的话，你叫崔三郎，府中七名花匠之一。”

    崔三郎点点头，低柔的道：“是！”

    眼神中浮现出难以言语的神色，谢君侯道：“你是泥鳅？”

    平静的一笑，崔三郎道：“是！”

    叹息着，谢君侯低声道：“百密一疏啊！那晚本侯一举歼灭王灵公手下五虎八彪廿一犬，到头来还是有条泥鳅漏了网。”

    崔三郎幽幽一叹，道：“泥鳅本来就在淤泥臭水里打滚，不过是一条小杂鱼罢了，又怎能值得君侯看顾。”

    谢君侯低喟道：“你却是一条要命的泥鳅！”

    崔三郎微微一笑，道：“君侯，您有个不该有的习惯——喜欢花，更不应该喜欢清晨独自一人来花圃赏花，否则，我下手的机会很少。”

    目光柔和起来，谢君侯扫看着满园子怒放的花朵，轻道：“花瓣是纯洁无瑕的，它红的是霞，白的是雪，黄的便有如赤子之爱，它们柔嫩而温馨，全然不受世间风尘所污染，本侯喜欢这样的花儿，它能使我心中平静安详，感到恬怡，令我忘记尘世的争斗与杀戮。”

    自嘲的一笑，谢君侯道：“一个双手染满鲜血的郐子手，一个为了达到私人目的而不择手段的冷血君侯居然会说出这么幼稚的言语，很可笑是吧？”

    崔三郎黯然道：“我明白君侯的心境。”

    谢君侯一愣，愕然道：“你明白？”

    崔三郎晦涩的道：“我明白！”

    仰天长笑，谢君侯道：“临死前得遇知己亦是人生一大快事！”

    笑容一凛，谢君侯生硬的道：“本侯会反抗，虽然知道最后的结果但本侯依然会反抗！”

    崔三郎道：“君侯剑法冠绝天下，三郎并无必胜把握。”

    谢君侯在腰间一按，一柄流灿生辉的七尺长的如指软剑从嵌金腰带中暴弹而出，迎风把软剑抖得笔直，他道：“剑名灵蛇，本侯曾以此剑与王显上将军密战三次，三战皆败，王上将军号称剑掌双绝，还不是没有逃过你的狙杀。我不如王显，他死于你的刺杀，如此推算，我必死于你手。不过本侯会试着挣扎一下，我们彼此，全不须客气……”

    平淡无比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痛苦神色，崔三郎缓慢的道：“隐匿于君侯府中七年另三个月，三郎出手十七次，刺杀了十七名当朝一品官员，王上将军那次最为凶险，如果不是上将军最后一击突然脱力，三郎怕早埋骨多时了！”

    深深吸了口气，谢君侯苦涩的道：“时也，运也，命也！你刺杀王显之时，他刚与我第三次比剑结束不过两天，他刺了我两剑，我打了他一掌，督脉下三分，想不到这一掌累得他丧命。”

    崔三郎平静的道：“我不知道。”

    谢君侯冷哼道：“你当然不知道，王灵公知道，三次比剑他都在场。没有十分把握他不会让你出手，你是柄难得的利器！”

    身子抖了抖，崔三郎沉默不语。

    谢君侯若有所思的道：“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要等到今日才动手，早些时日动手，王灵公不会死，半月前埋骨于安陵的会是我！”

    目光转向花丛，崔三郎黯然道：“天命如此，三郎不敢违抗天命。”

    谢君侯微微一笑，道：“天命如此，好个天命如此！动手吧！本侯要去地府与王灵公下完那盘棋。”

    七月十四鬼日之夜，君侯与灵公对弈于朝阳殿，棋局过半，君侯手下已经尽戮灵公党羽部众，灵公随即自杀于殿前，后人以“半局杀”纪念当晚君侯与灵公之争。

    崔三郎道：“君侯恕罪！”

    话音还在半空飘荡，崔三郎身形电射而至，一道剑芒如同流星般飞刺谢君侯的眉心。

    谢君侯低叱一声，灵蛇剑宛似来自九天之外的一抹冷电击向流星。

    “锵！”

    火花四溅，金戈交击声响亮。

    冷电与流星撞成碎片，幻影同归于寂灭，灵蛇剑暴弹起三尺，如同一条被惊起的银蛇在虚空中扭动不止。

    籍由两剑撞击之力，谢君侯身形微晃，业已退出一丈之远，停立在一株花茎上。那么细弱的花茎承受住他整个的重量，竟连稍稍弯曲的迹象也没有，风吹茎拂，站立其上的谢君侯也跟着轻轻摇晃。

    神态清雅，广袖微动，衣裾飘飘，立于花茎之上的谢君侯潇洒如出世仙人。

    盯着崔三郎手中黯淡无光的青绿短剑，谢君侯若有所思的道：“居然是鱼肠，想不到王灵公的鱼肠剑在你手上。”

    “夫专诸之刺王僚也，彗星袭月！”

    没错，崔三郎手持的短剑正是专诸刺王僚的鱼肠剑。

    如同爱抚情人般抚摩着鱼肠剑，崔三郎平淡的道：“昔日专诸以鱼肠剑刺杀王僚，僚死，剑折于狻猊甲内，阖闾将断剑函封，永不再用。二十年前，灵公以万金自武大先生手中求得此剑，又召飞丹九儿依古法接续，令鱼肠剑复原如新，十年前灵公把鱼肠剑赏赐给三郎。灵公有令，三郎杀人，今日之前鱼肠剑饱饮九十九人的鲜血，今日饮完百人鲜血，不知道还有谁会再喋血剑下！”

    谢君侯仰天而笑，大声道：“本侯死于这等勇绝之剑下，也算幸事！”

    灵蛇剑映起一片银白虚光，却在劲风骤起之际幻成漫天剑气，怒潮般卷向崔三郎，这一次抢先动手的居然是谢君侯。

    崔三郎的身形突然消失在灵蛇剑的剑光里，鬼魅般的身形幻术一样出现在谢君侯身后，鱼肠剑悄无声息的斜刺对手的左肋。

    没有回头，谢君侯的灵蛇剑向后飞闪，一晃而过。

    不等敌刃刺到，崔三郎一连串空心跟头翻了出去，微一停顿又以极快的速度冲了回来，从对方剑势最弱处抢身进去，鱼肠剑当胸搠向谢君侯，端是疾如流星，快如闪电。

    剑眉一轩，谢君侯左掌立在胸前，连拍三掌，劲气立既化成一股凌历无匹的气墙，硬生生地把崔三郎迫出三尺之外。

    这一掌正是谢君侯最得意的绝学——六分半掌。护国上将军王显生前曾与好友闲谈天下武学，首推谢君侯的六分半掌，认为此掌法招式奇绝，奥理深含，远胜于君侯赖以成名的七寸幻剑术。

    “嗤”的轻响，崔三郎飞身突破气墙，无坚不摧的剑气透过鱼肠剑侵来，使得谢君侯的呼吸顿止，全身有若刀割。

    意到手动，谢君侯冷哼一声，灵蛇剑迎着对方的剑势直刺出去。

    这一剑看似平平无奇，实则是谢君侯毕生功力所采，达到了化腐朽为神奇，大巧若拙的境界。

    “锵！”

    两股无形无声的剑气在两剑相触前，绞击在一起，接着才传来毫无虚假的硬拼后一下激响震呜。

    这是两人第二次交手首次兵刃交击。

    闷哼一声，谢君侯感觉一道至寒至毒真气从敌人的鱼肠剑刺入自己的经脉去，真气到处，经脉欲裂，难受得右臂立时麻木不仁，胸中气血翻腾，差点吐血。

    谢君侯不由亡魂皆惊，自己修炼四十几年的大衍罡气竟然比不上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真是不可思议。

    心神一乱，险些被对手追击而来的鱼肠剑刺中要害。收摄心性，谢君侯猛地向前踏出一步，隔空一拳向崔三郎击去。

    空气立刻灼热起来，谢君侯毕生功力凝聚的大衍罡气似乎把他方圆一丈之内的空气挤压成坚硬如钢铁般的实心气墙。

    这变化在表面上一点都看不出来，纯粹是一种气劲的形成。

    灼热罡气紧锁住崔三郎，仿佛要把他压扁挤碎。

    平淡无奇的面容不带一丝感情，崔三郎的身体如同逆水而上的游鱼般滑溜，踏着奇异的脚步，迅如鬼魅变幻抢入中宫，鱼肠剑划起一道绿芒，直刺谢君侯的前胸要害。

    所有动神作书吧都发生在电光火石的一刹那。

    谢君侯已经来不及做其它反应了，大喝一声，灵蛇剑如同毒蛇般刺出，企图求个同归于尽的结果。

    鲜血如旗花火箭般怒射而出。

    鱼肠剑甫接谢君侯的前胸嘎然停止，灵蛇剑却以雷霆万钧之势洞穿崔三郎的身体，鲜血从伤口中泊泊而出，把剑气绞碎的花草染成刺目的血红色。

    谢君侯面如死灰，哑声问道：“为什么？”

    崔三郎面白如纸，张嘴吐了口血，平静的道：“灵公以臣欺君，祸乱朝纲，其罪当诛。君侯今日若被刺杀，党争势必再起，天下将会大乱，普通百姓就要再遭涂炭，因此三郎不能杀君侯！”

    猛烈地咳嗽了一阵，他继续道：“三郎身受灵公养育之恩，不能不为主人报仇，怎奈技艺不精，功败垂成，毙命于君侯剑下死而无撼！”

    谢君侯叹了口气，道：“好汉子，好个崔三郎！”

    长长吸了口气，崔三郎艰涩的道：“天下安定，望君侯善待百姓，鱼肠剑虽利却也利不过民心！”

    点了点头，谢君侯道：“安心去吧，本侯知道了。”

    绿芒闪过，崔三郎割颈而死，把第一百人的鲜血染在剑上。

    两月之后，平定党争，革新吏治的谢君侯突然还政于当今皇帝，告病归隐。

    谢君侯离京的头天晚上，身为清流领袖、新任丞相的谢问循例过府听训，谢君侯只给他讲了一个故事，一个刺客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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