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林竹影把筷子举到朱公公鼻子前，朱公公刚从高血压造成的眩晕中缓解，被馊味一薰，捂着嘴想呕吐。

    朱公公又羞又恼，他入宫几十年，练的就是讲礼仪，守规矩，几曾这般连续失态？

    他脸上胖肉颤了两颤，用袍袖掩面，退后几步，尖着嗓子说：“娘娘，咳……王妃，此处是昏王府，不比大内御膳房，膳食不精，亦无法可想，您将就些。”

    昏王府听名字就不是什么好地方。林竹影明白了，朱公公的意思是：“你已经倒台了，想吃美食没门！”

    林竹影想把整盘豆腐都扣他脸上，想归想，没有动作。人在矮檐下的道理她懂。宫斗剧里的失败者经常被白绫勒索，被下药毒死，被人关在冷宫里烧死，动手的都是满脸胖肉的死太监。林竹影有强烈求生欲，不敢硬来。

    她低头扒饭，好歹还有一盘炒青菜，味道甚难吃，林竹影饿极了也顾不得。一碗饭吃完，林竹影指着另外一碗问苏珂：“我可以吃你的饭吗？”

    苏珂瞧都不瞧林竹影一眼，用沉默表示自己目前没有存在感。

    朱公公咳了一声，吩咐小太监：“王爷用膳已毕，我们告退。”

    林竹影用手按住漆盘。

    朱公公也用手压住漆盘，态度坚决。林竹影想拿剩下的一碗饭，朱公公死死抓住饭碗，瞪着林竹影。对峙片刻，林竹影颓然放弃，朱公公猝不及防，向后摔出，馊豆腐和米饭扣了一身。

    林竹影殊无喜感，得罪了死太监，今后日子只会更难过。

    小太监脸色惨淡，手忙脚乱替朱公公擦拭衣服。服侍不到位，肯定没好果子吃。

    林竹影看在眼里，小太监名叫小成子，在宫中也不是什么受待见的角色，受待见不会被打发到这鸟不拉屎的侯府。府里大大小小几十号太监宫女，人人整日愁眉苦脸，忧心忡忡。

    而且没有一个人乐意和林竹影说话，送东西来，都是丢下东西赶紧跑，像避瘟疫似的。林竹影认准了小成子，趁小成子来送糙米饭馊豆腐，一把揪住。

    小成子吓得扑通跪地，连声求饶，林竹影琢磨着怎么让小成子就范，尽量做和蔼状：“我只想问几句话，你说完了就走，又没旁人知道，不必过虑。”

    小成子只磕头，不说话，林竹影想好的问话一句没着落，再拖延久了，瘟神朱公公肯定察觉。想套个小太监的话都没辙，林竹影内心焦灼。

    苏珂木然起身，走到小成子面前一拍桌案道：“还不从实招来。”

    声音低沉，带着击破人心的力量，林竹影听了心禁不住一颤，小成子肝胆俱裂，伏在地上说话：“我说，我全说。”

    苏珂站得笔直，一瞬间真有君临天下的威仪，缓缓踱步。林竹影脑子里冒出个念头，皇帝是不是在装傻。

    苏珂走了两圈，一屁股坐回椅子上，眼神又茫然涣散，呆坐如初。

    林竹影无暇细想，抓紧问话。小成子吞吞吐吐说了两句，怕言多惹祸，答话越来越慢。

    苏珂霍然起身，踱到小成子近前，再次拍案：“还不从实招来。”

    林竹影看出来了，这货患的是短期记忆丧失症，近期发生的事统统记不住。至于拍案讯问人，那是皇帝的职业技能，重复过不知多少次，形成条件反射了，见到有下跪告罪的，自然就拍案申斥，和对台词一样。

    这就一纸老虎，最多唬一唬没见识的小太监。

    林竹影叹气，能吓住小成子也好，起码弄清眼下处境，她拣要紧的问，小成子尽知道的答，林竹影终于不再两眼一抹黑。

    皇帝被废的诏书已传遍朝野，新帝登基大典在即。本朝国号大岳，已历七帝一百零五载，废帝文华帝苏珂，十五岁登基，君临天下五载，继位者苏璟，是苏珂一母胞弟，经皇太后亲传懿旨，一切已成定局。

    昏王府位于帝都西南污泥巷中，民间又称落难府，本朝历代获罪的皇亲国戚，多被圈进于此。紫禁城坐落帝都正北，达官贵人多住在城北，与天子比邻，城南住的都是下里巴人，昏侯府设置于此，意义不言而喻。

    林竹影讨厌架空朝代，好不容易学的些许历史知识，完全没有用武之地，前尘后事，过往未来，将会有怎样的走向，她一无所知，连怎么不吃掺沙子的糙米饭和发馊的豆腐，她都主意。

    朱公公明显带着任务来，饭里的沙子越来越多，林竹影怀疑再过几天沙子能比饭还多。菜永远只有两样，青菜和豆腐，豆腐一定馊的。府里的建筑倒是高大华美，可惜年久失修，瓦片上长满长草，晚上下雨，室内滴滴答答竟漏下雨水来。

    林竹影要朱公公派人修理，朱公公脸上皮笑肉不笑，永远都是那句：“此处是昏王府，不比大内，您将就些。”

    林竹影每天照铜镜，都在想美食，镜中的她眼睛直放绿光。她的内心仍停留在前世，在医院加班点的外卖再不济，起码鱼肉蔬菜俱全，卡路里超标。如今的日子苦不堪言。

    她试着在府中行走，昏王府占地不小，十几进院落，还有个大大的后花园，但处处落锁重重，除了她和苏珂的卧室兼书房这一间，所有地方都不让她踏入。

    朱公公亲自坐镇后厨所在的院落，美其名曰领了圣命，要保全昏王夫妇身体安康，不容有失。

    林竹影有一天分明闻到后厨飘来烧猪蹄的味道，想强行闯入参观，被几个面无人色的小宫女强行劝回来。

    要不是饿得浑身无力，任谁也阻挡不住林竹影。

    被派到王府照顾她和苏珂的宫女八人，太监二十二人，总计三十名，各个脸色苍白，神情惶恐，估计每个人都有段惨痛的过去，对朱公公唯唯诺诺，不敢稍有违命。除了被皇帝吓唬住的小成子，没有敢和林竹影多讲一句话。

    林竹影极度郁闷，按照正常剧情，废帝废后组合，白绫鸩酒匕首三件套，任君自取。就算侥幸被放生，终其一生也不许踏出王府半步。

    林竹影不甘心，管他什么下场呢，在大结局到来之前，起码要先吃上顿可口大餐，现在也太憋屈了。

    后厨有朱公公借圣旨为名，日夜有人把守，自从林竹影试图闯入后，只要再接近后厨，把守的小太监就如临大敌，十几二十双眼睛瞪着她，直到把她瞪回去为止。

    侯府门口更糟糕，二十个禁军日夜守卫，门口固定四人值守，拿着□□，站得稳如磐石，一戳一整天，晚上换人，一戳一整夜。院墙三丈高，没人阻止林竹影都爬不上去，其余禁军还在墙外不停走动巡逻。

    墙外每天清晨传来叫卖声，花样繁多引人遐想，飘进林竹影耳朵里：梅花包子、刘婆婆肉饼、肚肺鳝鱼、旋煎羊白肠……每一样都引得林竹影触景生情，内心抓狂。

    皇帝陛下苏珂无动于衷。三天了，除了偶尔喝几口茶，他不正眼瞧米饭青菜豆腐一眼，不知饥饿为何物，也不睡觉，每天正襟危坐椅子当中，肉眼可见地瘦削。林竹影真担心他会随时猝死。

    晚上林竹影一个人睡床榻，没人送换洗衣服来，两人共处一室，林竹影内心提防着苏珂发疯，穿着大红吉服和衣而卧，镜子里的自己也憔悴不堪。

    第三天早上起来，早饭只有清粥，碗里人影可鉴，稍微一摇晃，石子碎砂哗啦啦作响。苏珂在桌案上摆了一副沉香木棋坪，从青花瓷棋盒内取一子点在棋坪角上，说道：“陪朕下棋。”

    林竹影没好气拒绝：“不下！”她正在房间里翻来找去，终于从床头红木描金衣箱里翻出一套青色衣裙，结果大失所望。青色乃贱色，这套衣裙明显是下人穿的也就罢了，年深日久，还被蛀出虫洞，穿上怕不会四分五裂，当场出糗。

    苏珂今天的气色还成，神情不再呆滞，林竹影心念一动，问道：“下棋可以，你先告诉我你是谁？”

    苏珂顿时石化，愣了半晌，在怀里摸索出一本绢册，翻开看了几眼，正色道：“朕乃当今天子。”

    轮到林竹影石化，凑过去看，皇帝的小楷工整精致，虽然繁体字，她也大半认得，只见绢册翻开的那页写着：“朕乃当今天子，切勿忘记。”

    林竹影再试探问道：“你既然是天子，怎么会在此处？”

    苏珂娴熟地往下翻看绢册，下页的字迹可凌乱多了：庚子年癸未月丁巳日，奸人害朕。最后几个字写得歪歪扭扭，林竹影费好大劲才认出。

    苏珂恢复从容气度，答道：“有奸人害我，才沦落至此。”

    林竹影腹诽，不就是照着念吗？她也会。

    桌上有一本黄历，林竹影翻了两页对照，丁巳日正是昨天，她又问苏珂：“那你还认得我不？”

    苏珂翻了翻前后两页，没发现相关记录，摇头说：“朕国事繁忙，日理万机，一时想不起来了。快陪朕下棋，朕一下棋，头就不疼了。”

    林竹影心思活泛起来，问道：“陪你下棋有什么好处不？”

    苏珂信誓旦旦：“只要你肯陪我下棋，但我所能，无不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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