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林竹影装作没听见，加快咀嚼速度，险些烫到舌头。她恨恨瞪了妨碍自己的人，此人很特别，叫做关三十二，林竹影知道古人大家族人口众多，行辈排起来没完没了，没想到可以排到这么多号。林竹影一开始就注意到他，朱公公带来一批人中，只有他不是太监。

    他也不是禁军，从不和府门外的禁军有只言片语交流，和宫女太监无话，和朱公公本人也无话。朱公公单独拨了个小院给他居住，他在小院里待的时候少，在皇帝和林竹影窗外倚树负暄的时候多。

    有时抱臂而立，有时抱刀而立，他有一把腰刀，终日不离身，刀鞘磨得都快秃了，也不整饬一下。至于人就更不讲仪容了，穿件土里土气的蓝布袍子。

    行事低调，面若僵尸，这就是传说中的大内高手，以一敌百的那种？林竹影虽然没有证据，但除了一群太监宫女，还派了这么个终日脸色阴沉的家伙看守，林竹影可不敢小觑他。。

    果然第一个找来的还是他，骗过了死太监，没躲过僵尸脸。

    林竹影不沮丧，堂堂一国废帝，若无得力人看守，想跑就跑，反倒奇怪。她一开始没打算能海阔天空任意遨游，就算没人抓捕，她也不知道能跑到哪儿去。

    她所求者，补充营养，愉悦味蕾，安抚几天来饱受折磨的肠胃，在被抓回去之前，吃完一笼包子。

    关三十二又低声催促：“娘娘，请移驾，您若不肯走，我会用强。”

    林竹影头也不抬：“随便，你敢用强，我就喊非礼，有多大声喊多大声。”

    关三十二没想到林竹影还带耍无赖的，他把腰刀抽出来，林竹影眉眼间尽是寒意，打了个冷战，一泓秋水般的刀光划过，摆包子的笼屉从中分为两半，里面的包子却好端端一个也没碰到。

    老板夫妻，旁边买包子眼尖的几个人目睹拔刀过程，骇得目瞪口呆，没一个人说得出话来。

    林竹影觉得全身血液仿佛都凝结了，脸色惨白。迅捷如风的速度，电光从空划落的气势，这一刀若是落在自己身上……

    关三十二收刀，还鞘，直视林竹影，林竹影勉强挤出笑容：“还好包子没破皮。”

    关三十二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合着这电光霹雳，市井小民都知道可怕的刀法，到她这儿担心的还是包子。自己敢在闹事中动凶器，已经表明了决心，杀气四溢，怎么就没吓服她呢？

    林竹影手颤抖着，拿了第二个包子，说不怕是假的，怕又不能解决饿肚子的问题。前世手术台上血流如注，救完人该吃还得吃。

    她断定关三十二不会行凶，他的刀再快，只是被派来司职看守而已，自己和苏珂的命运，掌握在上面的大人物手中。究竟谁来决定他们的命运，眼下信息匮乏，无从判断。

    关三十二讨厌说服别人，能拔刀解决的事，肯定不废话，如今情况忽然超出掌控，他憋了半天，沉声说：“职责所在，无论用什么手段，我都会带你回去。”

    趁他纠结的时间，林竹影已经消灭半屉包子，吃相恢复优雅，若不是饿得太狠，谁愿意自毁形象？林竹影说道：“回去回去回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还能逃到哪儿去？跟你回去完全没问题，但我有个条件。”

    关三十二说道：“讲。”

    林竹影露出一丝羞赧之色，旁边的包子铺老板看直了眼，这闺女垂首低眉的模样也太好看了，老板娘狠狠掐了老板胳膊，老板龇牙咧嘴，忍着疼不敢出声。

    林竹影抛去羞怯，果断抬起头说：“你再给我点一盘旋煎羊白肠，吃完我就跟你回。”

    关三十二：“……”

    朱公公见到关三十二押林竹影归来，喜出望外，恭维之词如江水滔滔，说了又说。关三十二脸色难看，好像刚吐过血似的。朱公公也不敢问究竟费了怎样周折才捉捕成功。

    关三十二径自回自己的小院。朱公公招呼太监宫女：“还不一一见过王妃娘娘，都把眼睛给我放亮了，再有伺候不周，连娘娘都不认得的，别怪我用规矩招待。”

    太监宫女在院子当中齐齐站成两排，瞪圆眼睛打量林竹影，努力记住林竹影的音容相貌，生怕一个疏忽，将来再被娘娘诓骗，罪责可就大了。

    林竹影被瞪得浑身不自在，向朱公公挤出个笑容：“我身子乏了，能不能回房歇息？”

    朱公公有气无力说：“请娘娘自便。”

    他想放几句狠话，吓唬住林竹影，无奈这位娘娘胆大过天，好像还有点逆反心理，压制越狠，捣起乱就越凶。朱公公算计来算计去，杀又杀不得，打又打不得，本来以为只有自己心里明白，如今看来，林竹影也不笨，看穿了自己的底牌。

    为今之计，只有……借力打力。朱公公眼前忽然一亮，暗骂自己老糊涂了，竟把事情缘起忘了，又不是自己想整治昏王和娘娘，明明是新天子不欲他们好过，自己碰得头破血流何苦来哉。

    且让他们嚣张几天，若新天子还记得此事，自然会派人询问，只管哭诉昏王嚣张，自己无能整治，天子一怒，别人再想保驾护航也痴心妄想。

    天子若不愿因此事恶了另一位大人物，自己自然不必再冲锋陷阵，暂且让一步。此处如终身囚禁人的冷宫，废帝废后，关她个三五年，让她明白今生无望，岁月消磨，看她还蹦跶得起来？

    朱公公越想越有理，脸上浮现出微笑。林竹影进门前偶一回顾，好奇地问：“朱公公你在笑什么？”

    朱公公打了个冷战，从美梦中惊醒，断然否认：“我没笑，我没有，别乱说！”

    没笑就没笑，神经兮兮的做什么？林竹影莫名其妙。

    屋里和离开时没什么分别，摔落满地的棋子早有人一粒粒放回棋盒。苏珂的额头上缠着布带，伤口包扎得还不错，以林竹影的专业眼光看，可以给六十分。

    苏珂正襟危坐，林竹影无奈，虽然坐姿端正腰背挺直风范十足，但脑袋上还缠着布带呢，休息一下不好吗？

    苏珂淡淡问道：“吃饱了？”

    林竹影大力点头，做人要有感恩之心，早上的时候，她在围棋坪上完胜苏珂，苏珂满脸难以置信。

    林竹影暗暗同情苏珂，苏珂思维敏捷，棋力不低。无奈围棋从古至今变革很大，在现代社会发展到古人难以想象的程度，无论理论还是实战，总结出太多精华知识。虽然古今棋规有差别，林竹影又只是业余二段，下棋是工作以前的爱好，但架不住古今代差。各种古人没研究明白的定式，她学过的棋谱里早有定论，苏珂的棋在她眼里处处是破绽，吊打无难度。

    什么星定式，小目定式，三定式，高目外定式，她想都不用想落子如飞，每下数子，苏珂就感觉像脖子上被套了绳索，不管往哪落子都被勒得窒息。

    苏珂开始还和林竹影比拼速度，到后来抱头苦苦思索，拈着棋子半天想不出拆解之道。

    忽然铿然声响，棋子掉落棋坪上，苏珂颓然道：“认输了。”

    林竹影瞅苏珂失魂落魄，怕他病情加重，怯生生问：“你很少输棋？”

    苏珂跌坐椅中：“我七岁学弈，十岁有成，自十三岁后，再未输过一局棋。”

    失忆症患者说的话，林竹影才不信，再说当皇帝的，周围人都拍马屁，就算真能赢，谁又敢赢他？不过苏珂说的没准是真的，一盘棋把他打击得不轻，早知道让着他得了。

    苏珂抱头痛苦了半晌，毅然抬起头说：“弈棋之道，有胜自然有败，何必苦苦执着。”

    林竹影松了口气：“你看得开就好。”

    苏珂随即道：“明天再来下过，你的招法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一时想不到破解之道，且待我思量思量。”

    林竹影很敷衍地答应两声，按照苏珂失忆的速度，明天记不记得这事很难说。林竹影关心的是吃饱饭的问题，小心翼翼问苏珂：“你说过，只要陪你下棋，我提什么要求都可以。”

    苏珂问她心愿，林竹影说想溜出去，苏珂慨然说道：“打我！”

    林竹影吓一跳，放三天前，这可是欺君大罪，要诛九族的。现在倒不会诛九族，可也好像很不妥当的样子。

    再说了，她是那种暴力行凶的人吗？

    真下手以后，林竹影觉得，是的，为了吃顿好的，她宁可施暴。

    苏珂认真向她解释，调虎离山，瞒天过海是目下唯一的法子，只要不打死，出点血没关系。林竹影好歹是精通人体生理结构的专业人士，照准了苏珂额头皮薄骨硬，没有重要神经血管的地方下手，血流得虽然吓人，伤情实则不重。

    今天的伙食也改善了，端上来的依旧两碗糙米饭。林竹影使劲晃饭碗，再无砂砾撞击声，菜还是一盘豆腐，一盘青菜，豆腐没有馊，青菜里竟有几根肉丝，味道亦不坏。若非早上吃得太饱，林竹影肯定大快朵颐。

    认识苏珂以来，林竹影第一次见苏珂拿起碗筷，只吃了几口即放下筷子，皱眉说：“天底下竟有如此难吃东西，来人……”

    喊到一半，想起拿出怀中的绢册，阅读最新一页内容，说道：“算了，朕为奸人所害，不便计较，不吃了。”

    林竹影无语，苏珂还真是奢华日子过惯，饿了好几天还能挑三拣四，战斗力比自己可强悍多了。

    本来不想理会，想想大家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苏珂为自己出谋划策，流血流汗，犒劳一下也不为过。

    从怀里摸出油纸包，打开以后，里面六个精致的梅花包子，本来准备当宵夜的。林竹影忍痛说道：“吃吧，你太久没吃东西，别饿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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