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朱公公从林竹影那儿受的气，总算在小成子身上找到撒气的机会，抡起来一个嘴巴：“满嘴胡言，什么叫不好了喜事来了，你自己听听像话嘛。”

    林竹影露出不悦之色，朱公公惯于看风头，立刻住手。

    小成子捂着脸，方才发现林竹影的存在，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作答，一个劲以目光询问朱公公。

    朱公公叹气，手底下这些人都是宫里淘汰下来的，没一个精明能干，心里连点事都揣不住。如今他已向林竹影输诚，小成子这副要死要活的表情，他哪还敢让小成子捂着消息不说。

    朱公公咳了一声，正色说：“前几日王爷王妃身体不适，忙于调养，无心理会俗务。如今王妃娘娘身体大安，府中一应大小事项，俱要过问，你吞吞吐吐的，莫非有事想瞒着娘娘？还不如实回禀。”

    一堆大帽子扣下来，小成子给砸得晕头转向，好在他没傻彻底，听懂了“如实回禀”几个字，他定了定神，说道：“娘娘，刚传来的信儿，您的父亲大人，国子监祭酒林大人，经内阁六部廷议推举为当朝二辅，文渊阁大学士，消息确凿，八九不离十。”

    朱公公顿时石化，林竹影想了半天才听懂小成子在说什么。朱公公和小成子以为她震惊的程度更严重，赶紧呼唤；“娘娘，娘娘！保重凤体。”

    林竹影回过神来，觉得旁边两个人一惊一乍，疑似精神不正常，皱眉说：“我好着呢。”

    本时空的大顺朝最高统治者是皇帝，皇帝之下，实际负责朝廷运转的有三位内阁大学士，因排名有高低之分，故称首辅、次辅、三辅。三位大学士协理百官，是仅次于皇帝最有权势的大人物。

    林竹影的父亲林珝任职的国子监祭酒位列九卿之一，地位尊崇，却没什么实权，属于清贵的冷衙门，说白了是朝廷的吉祥物。林大人几十年来精研经义，从无站队结党之举，朝廷百官里也自然没有他的势力。内阁推举大学士需要位高权重的高官举荐，林大人连次提名都没捞到过。谁也没想到死马忽然变黑马，一举上位。

    林竹影花了一阵子让自己消化信息，淡定下来，别受忽悠，淡淡说道：“或许只是推举，每次阁部都要推举好几人，从中选定一人，其他人只是陪跑。就算我父亲真被推举为次辅人选，从廷推到皇上确认人选，没十天半个月下不来。我入宫前都没听说的事，哪有这么快尘埃落定的？”

    小成子赌咒发誓：“是真的。消息千真万确，昨天廷议推举林大人替代告老还乡的高学士，今天皇上已经朱批用印，连文告都出来了，仅一天时间，整个京城都传遍了。”

    林竹影刚调整好的心态又崩了，她嗅到一股浓浓的阴谋味道，又说不清楚哪里不对头。

    起身，拂袖，说道：“我累了，歇息会。”

    朱公公和小成子面面相觑，娘娘真是高深莫测，天大的事情，也就是开始惊讶了一会，随即和没事人似的。瞧瞧人家，遇事该发火的时候发火，该淡定的时候比谁都淡定。

    林竹影其实是发懵。

    身体原主的记忆经她努力发掘，几天来点点滴滴浮现，让她恍惚觉得并不是进入另一个人躯体，而是两世为人，今生前世的记忆逐渐融合，不分彼此。

    她搜索着关于父亲林珝的一切，印象很淡漠。或许父女本来就疏远，值得回想的事寥寥无几。林大人永远早起当值，晚晚归家，在家也是一头钻进书斋，父女间比陌生人还陌生。

    垂头凝思着，一路回到居室，觉得哪里不对，回头看朱公公和小成子蹑手蹑脚跟在身后，林竹影杏眼圆睁，手指虚扬，在身后画了道线，说道：“到此止步，越线者打死。”

    朱公公走的快了些，赶紧手脚，身子栽了两栽，险些摔出去，幸亏小成子拉了他一把。

    见两个太监规规矩矩站着不动，林竹影哼了一声，娉婷跨进房中，天气热了，门上却连个竹帘都无，大白天的就有小虫飞入，颇为扰人，哪有富贵人家的气象。

    苏珂依旧保持她离去时的姿势，死盯着棋盘，桌上的饭菜一口也没动过。小英子侍立一旁，眉眼笑弯弯的，满眼小星星看着前皇帝陛下，俨然粉丝遇到了偶像，怎么看怎么觉得偶像有型有范。

    在林竹影眼里这就一失忆症患者，没失忆的时候棋艺也不怎么样，横看竖看头上也不会有光环。

    小英子惊觉林竹影进来，赶紧施礼，低头，眼里依然含着笑意。

    朱公公、小成子、小英子都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人到了眼前才大惊小怪，该统一测视力配眼镜。

    小英子刚才明明怕她怕到要命，一会儿工夫又不怕了，难道自己头上也有光环？

    林竹影微微摇头，直接问苏珂：“我父亲大人你了解吗？”

    苏珂头也不抬：“这局棋势变化奥妙，我或可从中推演出古今未有的变招，且先别打扰我。”

    林竹影噗嗤一笑：“算了吧您，连大雪崩内拐定式都不知道，再想十年也白费工夫。”

    苏珂愕然：“什么叫大雪崩内拐定式？”

    林竹影说漏了嘴，想起本时空并无此类围棋知识，赶紧圆回来：“此乃我在古谱上看到的神仙局。你把我要问的事都答明白了，我来教你。”

    苏珂说道：“什么事？哦，你刚才问，你父亲大人我了解吗，谁是你父亲大人，我为何会了解他？”

    林竹影想起来这部分不属于苏珂当日记忆范畴，真是麻烦，没好气道：“翻你的小本本看。”

    苏珂愣了愣，反应过来小本本指的他怀中绢册，觉得小本本这名字很怪异，又很别致，不由自主还是把绢册找出来。

    他翻看片刻，脸上表情很复杂，说道：“原来你父亲是国子监祭酒林珝。”

    林竹影说道：“没错，而且是你岳父大人，你既然选他当岳父，总有选择的道理，说来听听。”

    苏珂茫然半晌：“我没印象了，大概不是我选的，也可能我选的时候只顾看女儿漂不漂亮，没想关于他的事。”

    这句算是赞美，林竹影听了起初很受用，忽然心生警惕，作皇帝的，哪有仅仅因美貌便定下皇后人选的，必然另有缘由，苏珂分明在打马虎眼，差点被他骗过去了。

    她刚想拆穿，苏珂以手支额，似乎唯有这个姿势才能助他一臂之力，从脑子里搜索出不会遗忘的那部分长久记忆。他缓缓抬起头提了个问题：“他出什么事了？”

    看他思考的吃力模样，林竹影真担心他暴卒，后悔向他请教，于是简化问题：“他经廷推为次辅，听说御笔朱批已经下来了。”

    苏珂觉得很有趣的样子，失笑道：“我来这儿多少天了？”

    林竹影不明白他问题的含义，旁边的小英子壮着胆子代答：“您和娘娘过府已经五天了。”

    一提到朝局政事，苏珂苦大仇深的表情无影无踪，脸上有了神采，笑道：“有趣，有趣，谁给他出的主意呢？”

    林竹影表示完全听不懂。

    苏珂右手食指和中指弯曲，在桌沿上轻轻敲击，说道：“天下最有权势的人应该是谁？”

    林竹影对朝堂上的事全无概念，答道：“几天前是你，现在是你弟弟苏璟。”

    苏珂说道：“对，但也不对。天子应该是最有权势之人，但权力这种东西，掌控在手里叫权力，否则只能叫虚名。要想支配权力，就要用忠于自己的人当官。你如果是刚登基的皇帝，次辅位置上出现空缺，需要选一个人上来，你会选谁？”

    林竹影不假思索：“选个自己人。”

    苏珂否定她的答案：“你没有自己人，你本来就不是帝嗣之选，平日里根本没机会培养自己的班底，因为意外才被推上皇位。”

    林竹影从他眼神里看到了鄙视，认真想了片刻说：“既然我选不到自己人，那最好也别选别人的人，选一个哪边也不是的人。”

    苏珂一提点，她想通了事情因果。苏璟担心百官一体，无法扶植自己势力，索性选了个不党不群的林珝，即便林珝不会对苏璟百依百顺，起码好过和底下人结党营私。

    至于苏璟的选择里，有没有林竹影的因素，林竹影不得而知，也不想知道。

    这帮玩政治的心真脏，敬而远之为妙。

    苏珂又埋头棋局，林竹影想起最开始的问题，打断道：“等等，你还没告诉我，你了解我父亲大人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苏珂说道：“他是你父亲，又不是我父亲，怎么反倒来问我？”

    林竹影说道：“我不了解他，尤其不了解身为朝廷大员的他，他想些什么，我从来不知道。”

    苏珂讶然盯着林竹影，好像要在她脸上看出花来，最后认真想了想说：“林珝其人，好名胜于重利，惜身大于用情。如果是我，离这样的人越远越好。”

    林竹影咀嚼他的评价，有点像雾里看花，似懂非懂。苏珂已经催促道：“该答的我都答了，快快把古谱摆给我看。”

    林竹影更不啰嗦，噼里啪啦在棋局上一通演示，落子飞快，有心让苏珂看花眼。谁知苏珂短期记忆力奇佳，一遍将她的落子顺序记了个大概，追着她询问每一手落子的缘故。

    林竹影腹诽：“反正您一觉睡醒就忘了，辛辛苦苦的何必？”

    苏珂仿佛知她心中所想，悠悠说道：“时光，就是用来消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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