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林竹影细细打量，苏珂孜孜于棋局，就随口一说的样子，浑没把说过的话当回事。

    一个失忆症患者时有刺破真相之语，林竹影想不关注也不行，故意不承认道：“我哪里骗人了？”

    苏珂仿佛自言自语：“偌大的地方，养着几十号人确实有点难，走了也好。其实哪怕不给钱，吓唬他们说宫中要不利于我，他们溜的比谁都都快。”

    不愧是做过皇帝的人，比自己心黑多了，林竹影其实也动过这主意，她终究狠不下心，再说将来还要营造口碑，凡事不能做尽。

    苏珂抬头，淡淡一笑，眉宇间似春山融雪：“他们也不容易，毕竟得给条生路，凡事不可做尽。”

    林竹影看呆了，苏珂笑起来还真养眼，等她回过神来，苏珂搁下棋子，在桌面上摸索，眉头皱起来，好看的笑意消失。

    林竹影没得欣赏，遂问道；“找什么呢？”

    苏珂说道：“随意什么，镇纸，笔架，玉如意，我记得早上桌上还好多小玩意，怎么都收走了？”

    林竹影理直气壮：“拿去我房里布置了，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我都要管起来，房里没点像样的摆设怎么行？”

    苏珂被欺负得无话可说，小英子正好搬运装银子的木箱进来，见状偷笑，请示道：“娘娘，剩下的银子都在里面啦。你要叫的人也来了，要不要到你房里问话？”

    反正苏珂今天的事明天就忘，再有洞察力也不能怎样，林竹影便不背着他，先算账。从林珝手里勒索到三百两银子，一共遣散二十三人，每人发五两银子，计一百一十五两。今天出门吃吃喝喝雇车只花了一两多散碎银子，是早上从朱公公手上拿的，林竹影也不打算还他。

    箱子里还剩银锭加银票一百八十五两，以京师物价，一户中等之家一年用度十两银子足矣，一百八十五两银子节省着用，生财有道的话，足可保普通人家一世之需。

    林竹影倒想握着这点银子吃吃喝喝，逍遥一年，可树欲静风不止，岂是想每天苟且吃喝就能安生的。她叹口气吩咐小英子：“叫人进来吧。”

    朱公公先进来，跟着两个自愿留下的老太监，一个姓周，一个姓张。林竹影问道：“听说你们两人在尚膳监做过差事，专司调制过药膳，捣药可做得来？”

    两人不知林竹影想干什么，但捣药又不是什么高深的手艺，他们也都做过，便点头。林竹影说道：“明日起劳烦你们捣药，你们虽年老体弱，差事不重，应付得来。”

    两人应承了，林竹影一则当面嘱咐，避免有人传错话，二则观察这两人的态度，还算诚恳，大体信得过。

    两人退下后，林竹影又吩咐朱公公：“我写十几味药材给你，每种要的分量我会写清楚。你带小成子去药铺买来，记住，每买一种换一家药铺，有多少种就换多少家。”

    她指派朱公公就半点都不客气，朱公公这种，太客气反容易生事，先打压到底再说。

    朱公公听说要亲自跑腿，一张胖脸上像挂了两个茄子，为难说：“老奴身材肥胖，腿脚不好。我认得一家可靠的药铺，断然不会以次充好蒙蔽娘娘，娘娘开恩，容我在一家买齐，免去来回奔波之苦。”

    苏珂忽然说道：“你叫朱硕？”

    朱公公应了声是，无意间抬头，只见苏珂目光凌厉，直直望向自己，仿佛杀人不见血的两把刀子。朱公公鬼使神差膝盖一软，扑通跪下道：“奴婢在。”

    苏珂不语，眼神冷得厉害。朱公公后颈发凉，拼命想哪得罪他了，忽然醒悟过来，大声说：“奴才怠惰，奴才有罪，现在便去采买药材，一家一家地跑，绝不敢少跑一家。”

    苏珂恍若没听见他的话，朱公公挣扎起身，腿上无力，身子一晃悠差点栽倒，还好小成子赶到，扶了他一把。

    林竹影动笔在纸上写要采购的药材种类、数量，她身体原主熟习书法，一笔小楷秀丽端正。林竹影上午出门时顺便去过药铺，把各种生药药材的价钱也打听得七七八八，不怕朱公公蒙骗，按估价命小英子支取银子给朱公公。

    朱公公在宫中半辈子，采买差事做惯，银子到手便知没有油水可捞，不敢存半句怨怼于心，弯腰低头，倒退着出门，怎么也不敢对上苏珂的眼神。

    林竹影倒吸一口凉气说：“你别这样看人好不好，我有点害怕。”

    苏珂哦了一声，目光转为呆滞，说道：“奇怪，我为何要盯着他，我也说不上来。”

    林竹影把“职业病”三个字生生憋回去，改口说：“你盯着他他就怕了，厉害。”

    苏珂说道：“你要他别在一家药店买药，怕的是被人看出药方吧。他混迹宫里多年，这点小事总想的明白，好逸恶劳，不愿辛苦罢了，这等人不时常敲打，必然误事。”

    小英子好奇问道：“娘娘您原来在配药方，配药方作甚么？”

    林竹影说道：“卖药。”

    小英子一吃惊眼睛瞪老大：“卖药？卖什么药？卖给谁？怎么卖？”

    林竹影说道：“眼下是六月，伏天要到了。我有一剂清凉解暑的秘方，拿出来可以换钱。”

    林竹影前世偶尔看中医典籍，里面有个清代流传下来的经典解暑药方，由麝香、冰片、牛黄、雄黄、硼砂、硝石(精制)、珍珠粉、姜粉诸般药材配制而成。林竹影去药铺的时候留意过，在大岳朝尚无此药方，可以抄来用用。

    苏珂拿了两颗棋子在手里，他有个习惯，手里喜欢摆弄东西，桌上的摆件早被林竹影洗劫一空，他眼下虽不拆解棋局，依然拿棋子把玩。苏珂悠悠说道：“我刚才看了你写的药材，十几味里面虽有几种略贵，也无甚出奇之物。就算你这药方有独到之处，毕竟只是解暑药，卖不上几天恐怕有人效仿，长久不了。”

    林竹影承认他说得对，胸有成竹道：“那得看怎么营销了。”

    苏珂骤然听到新名词，反应不过来，问道：“什么叫鹰鸮？”

    林竹影说道：“营销就是……算了，你不用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词。”

    没想到苏珂在此事上甚执着：“鹰鸮鹰鸮，一听就是虎狼之词。必有蹊跷，快说来听听。”

    林竹影无奈召唤小英子到近前：“来给王爷演示什么叫营销？”

    小英子哪懂她在说什么，眨眨无辜的大眼睛，一向多嘴的她彻底没词了。

    林竹影说道：“等朱公公买好药材回来，配制完毕，明天我会派他到街上。大庭广众之下，他会忽然晕倒，人事不省，你说是怎么一回事？”

    小英子吓一跳：“娘娘你能掐会算？朱公公明天会发病？他人是坏了点，可心肠也没黑到底，娘娘你救苦救难，肯定有法子保住他的命。”

    苏珂一副看破不说破的高人姿态。林竹影也拿颗棋子在手里：“他好着呢。接近入暑，天气炎热，又赶上正午，有人中暑不稀奇。”

    小英子似懂非懂，苏珂忍不住吐槽：“教人学坏骗人你倒有一套。林珝不愧一代大儒，教女有方。”

    林竹影说道：“少来，你弟弟罚了你整年的俸禄，家里一文钱都没有了知道不。不想办法，你养我啊。”

    苏坷思维敏捷不减，凭只言片语便能推断出出许多东西，但毕竟失忆在先。今天以前的信息一旦涌来，头脑立刻陷入混乱。

    小英子终于反应过来，恍然大悟：“娘娘我懂你的意思了，你是想让朱公公假装中暑，我们合伙骗人！”

    林竹影数落小英子：“怎么说话呢，骗人这词多难听，我是那种坑蒙拐骗之徒吗？我的药方传自上古医书，真的灵验，可惜世人不知。我们只是在营销，就好比戏园子里演戏一般，若无人在戏园里唱古今传奇故事，那些人物的事迹又有多少人知道？戏虽非真，其人其事可真真切切。”

    小英子喜滋滋地说：“娘娘我懂了，我们就像唱戏文那样，把药的好处演给别人看。大家知道以后，我们的药就不愁卖不出去了。”

    林竹影夸奖道：“孺子可教也。等朱公公晕倒，该你站出来，往朱公公鼻端抹药，只消片刻他即转醒，人人便都知你手头有解暑灵药，若有人向你打听买时，你千万不能答应卖给他们。”

    小英子又糊涂了：“我们本来不就是为了卖药吗？为什么有人来买，反倒不卖了？”

    林竹影循循善诱：“一有人买就卖了，急吼吼容易被人看出破绽，认定你为了骗钱，或者觉得你的药不是真的很珍贵，不值得花大价钱购买。这样一来不但药不好卖，更加树立不起品牌价值。你要欲擒故纵，才能烘托灵药的价值。”

    小英子和听故事似的，不由自主问道：“怎么个欲擒故纵法？”

    林竹影娓娓道来：“你就和大伙儿说，你是王府婢女，药是王爷从大内带来的秘方，留着消暑用的，也赏了你一小瓶私用。你自己也不富余，怎能拿出来售卖？”

    小英子眼睛发亮：“还真是欲擒故纵，如果换成我听到，只要身上有银子，也想买一剂留着解暑。”

    林竹影继续教小英子：“如此这般一来，你手中的药名声也有了，身价也有了，肯定还会有人追问。你就十分为难地说，王爷赏的药偶有多的，你都存着，你一个小宫女，囊中羞涩，如果实在有人想买，每天早晚去王府后门找你，或者能出让一两剂多出的药。”

    小英子做梦也想不到有这种卖药的法子，彻底服膺：“这就叫做营销？”

    林竹影点头：“欲与之，则故不与之，此所谓饥饿营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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