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苏珂从混乱中冷静下来，正好听到林竹影洗脑成功，嗤之以鼻说：“未验效用而言之凿凿，不是骗人又是什么？我听说民间有些人在街头支起摊子，先演武艺说夸耀自己筋骨强健，而后拿出药来卖，自称药能强筋健骨。其实武艺好是武艺好，药是药，焉知武艺好是吃药吃出来的，本来不相干的两件事，放在一起便把愚夫愚妇骗到了。”

    林竹影听苏珂打的比方，把自己和撂地摆摊卖大力丸的相提并论，威胁道：“你节操高尚，，比不了你，下次不给你带美人肝回来，你自个想法觅食去。”

    苏珂看风头的觉悟很高，立刻噤若寒蝉，察言观色，等林竹影气头过了，小心翼翼说：“且不论是非，你想把药卖给谁？”

    林竹影当然有过考量，不假思索答了苏珂的质疑：“卖给有钱人，越有钱越好。”

    苏珂说道：“看你给朱硕拿的银子，就知这解暑药真材实料，成本不菲。当然卖给有钱人最好。你让朱硕在大闹市中做戏，敢问闹市中买得你的药的，又有几人？”

    林竹影愣住，她还真忽略了。目标客户是高端消费群体，眼下的营销方式，只能先在中低收入群体打出口碑。也就是说知道的买不起，买得起的不知道。要想通过口碑传到身家丰厚的人耳朵里，需要时间发酵，难度很不小。

    她又很缺钱，急着用钱，手里有多的钱才能做更多的事，慢慢等口碑发酵，她未必能支撑到那时候，等不起。

    林竹影对着苏珂行了个常礼，虚心说道：“还请王爷赐教。”

    苏珂没想到她说服软就服软，不带半点犹豫的。林竹影其实很简单，人家说得有理，就虚心接受，再加请教呗。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是能给自己带回美人肝享用的人。苏珂没法端架子，沉吟片刻说：“我也没有成算，容我思量思量，明天告诉你。”

    林竹影脱口而出：“不可以！”

    苏珂不解：“为何不可以？”

    林竹影真想说“明天陛下您会忘得一干二净”，硬生生忍住没说。当面告诉一个人他患了失忆症，大概是世界上最残忍的事。要让他接受，除了某个遥远过去的时间点，永远只能记住一天之内发生的事，第二天再遗忘，如是循环，到死为止。他没有未来，任何企图建立起来的未来，在第二天都将被摧毁，回到原点。

    林竹影说不出口。

    苏珂等不到她的答案，觉察出异样，也便不问。

    小英子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觉得房间内陷入压抑的气氛当中，闷得人喘不过气，慌忙说道：“我去看水烧好了没？”不顾礼数，小跑着躲出门外。

    苏珂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吩咐烧水了？”

    林竹影恢复平静，接锅道：“是我吩咐她烧的。”

    苏珂含糊应了一声，背对林竹影，拿出绢册，在上面悄悄摸摸写字。林竹影视力奇佳，隔人看字清清楚楚，只见苏珂笔势稍见零乱，显示出内心的颓唐，写下一行字：朕什么都不记得了。

    写罢弃笔，林竹影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走出去把门带好，让苏珂一个人消化情绪。

    临近黄昏朱公公才气喘吁吁回来，他养尊处优久了，多少年没走过整天的路，站都站不稳了。林竹影也不能真把他累死，夸奖几句，让朱公公休息。

    宫女南香年纪大些，办事妥协稳重，林竹影吩咐她采办米面菜蔬，张二保有力气，负责帮着搬运。老周老张两个老太监都在御膳房干过，配药的活不重，做饭的差事便也交给他们。

    两个人上了年纪身体不佳，在宫里受人欺负，被分派的活计繁重，没日没夜得干到撑不住为止，如今被赶出宫，无意间得到的差事反比原来轻松，倒觉得是解脱。

    老周老张烹饪的手艺都不坏，和御厨里的大师傅固然比不了，到京城二三等的馆子掌勺也能胜任。林竹影晚饭吃得津津有味，苏珂也失魂落魄跟着连吃了两碗饭。

    他们用膳都在苏珂的书房，林竹影拿过一本账册，在上面写写画画，开始记录收支。养成好习惯宜早，现在银钱来往数目不大，一笔笔记下了，将来不至混乱。

    小英子一边替林竹影剪灯花，一边发现了新大陆：“娘娘你还会画符！”

    林竹影已经习惯了她话语雷击，承受力逐渐增强，说道：“不是画符，这叫阿拉伯数字，用来记账最为简便。”

    小英子捋着舌头学道：“啊——辣——脖数学，那又是什么？”

    林竹影凝神提笔写字：“是海外传来的计数法，以后我教你，你要学会替我管账。”

    小英子听说要学管账，吐了吐舌头，乖得和小猫似的，再不敢提问题。苏珂看出名堂，指着“1”字说：“此符只有一竖，是不是代表一字？”

    林竹影微微点头，认出一字不足为奇。苏珂又指着个形如鸭蛋的符号说：“我看这个字符在许多零头中间出现，莫非代表没有的意思？”

    林竹影一震，能推断出零的涵义，苏珂再次展示出心思灵巧，逻辑清晰。林竹影叹了口气说：“是是是，你都对，记账乃小道旁门，你做大事的，不必在意。”

    苏珂凝眉说道：“我旁观许久，这法子简便得很，户部每年结算收支，法子甚烦琐，且误差连连，若有此法，必然大有裨益。”

    林竹影没好气道：“你已经不是皇上了，你去和他们说，他们听你的吗？”

    苏珂怅然若失，林竹影不再打击他，把当日账目理清，准备就寝。小英子服侍林竹影卸妆洗漱，林竹影见她直打哈欠，让她先去睡了。小英子年纪毕竟幼小，忙了一天，沾枕即着。

    林竹影披着中衣，望着绿纱窗出神，月光透窗而入，院落里有蝉鸣声，扰人心神。

    她前世在医院值夜班时难得如此静谧的感觉，院里的花树气息隔窗吹入，沁人心脾，林竹影深呼吸一口，猛然觉得眼前有阴影笼罩，抬头，苏珂眼神直勾勾向着她。

    坏了，该死的小英子忘记栓门，得多培养教训才行。以为苏珂早睡了，没想到他像个僵尸，直直朝人行来，胆子小的非吓出个好歹。

    林竹影定定心神，尽量不刺激他：“你该就寝了。”

    苏珂表情痛苦而焦灼：“我不想睡。”

    林竹影像哄小孩似的：“人人都得睡觉，不睡觉怎么行？”

    苏珂双手抱头，好像很痛苦的样子：“我不想睡，我觉得睡了以后会有很不好的事情发生，忘掉很多不该忘的事。”

    林竹影心道原来你发现了，嘴上可不敢说，敷衍道：“哪有人什么事都记得的，睡一觉神清气爽，忧愁尽忘，快去睡吧。”

    苏珂目光锐利起来：“你骗人的伎俩不过关，每当说假话的时候，你的眼睛会不自觉向左看。”

    林竹影没想到苏珂无师自通，还会观察这个，她觉得自己不算撒谎，苏珂一觉睡醒，自然把烦恼都忘却，无悲无喜，重回昨日。

    想虽如此想，到底心虚，被苏珂看出破绽。

    正不知该怎么应付苏珂的质疑，正门外响起急促扣门声，传来朱公公低语：“娘娘，是我！有急事禀报，惊扰就寝，罪该万死，您恕罪出来看看。”

    林竹影知道真有事发生，否则朱公公不会冒着她暴怒的危险吵醒她。林竹影顾不得苏珂，匆匆穿好裙衫，小英子还在沉睡，她也不去唤醒。

    开门，门外朱公公一脸惊惶：“奴才让小成子看着，不敢擅动，劳娘娘挪动玉趾亲自去看看。”

    林竹影轻斥：“语无伦次的，从头说起。”

    说着朱公公提灯笼引路，林竹影牵着自己裙角，月色虽好，庭院里毕竟小路湿滑，生怕跌跤。

    怕什么来什么，林竹影踩中暗影里的一块青苔，滑出去，她平衡性极好，晃了两晃眼看即可站稳，旁边伸出一只手，牢牢抓住她右臂，沉声说：“小心。”

    苏珂不知什么时候跟上来，林竹影懒得再劝他睡觉，跟着就跟着吧。

    绕过几重院落，来到王府正门，正门本不轻开，眼下被推开一人宽的一道缝，小成子举着纸灯笼，脸色难看，像从坟里挖出的死人。

    正门上明晃晃插着把匕首，钉住一封书简。林竹影试着拔匕首，匕首插得深，晃动好几下都没□□。

    苏珂想帮忙，关三十二像个幽灵似的不知从哪个角落闪出来，说道：“小心上面有诈，让我来。”

    林竹影撇嘴。今天查抄王府，自己去听水云阁讨钱，遣散属下，关三十二像消失了似的，不见踪影。她早知道此人真正的职责只在苏珂身上，旁人的死活都和他无关。

    明白是明白，心里照样不爽，凭什么废帝有人罩着，皇后就没人管。

    林竹影没好气哼了一声，拿下匕首上的书简，关三十二也不拦着。

    林竹影凑在灯笼下，只见书简上写着：昏王无道，不思悔改，帝心震怒，百官激愤，大祸临头，奉上家财，可免罹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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