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太后愉快地吩咐道：“孙尚宫，把竹箱里的小玩意儿拿来，我要和王妃娘娘摆一摆。”

    一直守在外面的孙尚宫听命进来，板着脸劝诫：“娘娘，你身子未复原，不宜在阴湿处久待，改天王妃娘娘进宫的时候，一样可以给她看。”

    太后向来温和娴静，举止庄重，此时却变成了任性的孩子：“只摆一会儿无妨。”

    孙尚宫无奈，死死瞪着林竹影，暗示不可耽搁时间。林竹影假做看不见，在她心目中太后是病人，当然不希望病人做不利于恢复病情的事，但太后岂是她三言两句能改变主意的，瞪她就有用了？

    孙尚宫不情愿归不情愿，怕耽搁时间，动作麻利，取出一只竹箱，把里面物件一一摆在桌案上。林竹影定睛看去，哪里有她先前想像的沙盘地形图，都是些竹制的亭台楼阁模型，件件精致逼真，榫合巧妙。

    林竹影被吸引住：“真好手艺，想必他的时间不会太充裕，全凭天赋为之。”

    当母亲的没有不喜欢听夸奖孩子，哪怕曾经帝王拥有帝王基业，做模型只能算不务正业的小爱好。太后脸上笑容洋溢：“都靠巧匠指点，他从小心灵手巧，学一学就像模像样。城南王府地方狭小，他忙碌多年，骤然闲下来肯定心绪烦闷，你把这些小玩意给他带回去，让他解闷。”说着说着，笑容隐去，神色怅惘。

    住过二十平米单身公寓的林竹影，怎么也没看出王府地方狭小。她倒是看出太后和苏珂真是亲母子，心思相通。自己来一趟，总得把苏珂的心愿讲清楚，她摆弄着竹凉亭说：“其实，今天来之前，他要我向您求些物件带回去，他说要他的沙盘，我还疑惑着要沙盘做什么，现在都明白了。”

    太后没有林竹影想像中激动，心绪反倒平静下来，说道：“他每天睡的可好？一日三餐有没有好好吃？他在饮食上素来挑剔，我知道你们难处多，还得劳烦你多容让他的毛病。”

    林竹影说道：“他这人挺好相处，城南市集里出了名的美食荟萃，好些样他都喜欢吃。要说难处，谁活着没点难事，想方设法解决就是了。唯有一事……”

    林竹影觉得正是说话的时机，朗声道：“我想把日子过得更好些，想借您的名义卖药？”

    太后愕然：“什么叫做借我的名义卖药？”

    林竹影瞟着孙尚宫，故作为难之色。卖药的事又不是什么绝密，她并不怕孙尚宫泄密。太后自然误会，有种被信任的愉快：“偏你小心思多，到我近前悄悄说给我听。”

    林竹影附耳一阵嘀咕，太后脸色平静，眉宇始终舒展。孙尚宫追随太后多年，知道太后心情十分愉悦，古井不波的心里也被勾起好奇。昏王妃在闺阁里时没听说有特别事迹，落难后反倒彰显出与众不同，太后什么世面没见过，多年来心如止水，偏偏今天笑意没断过。

    等林竹影说完，太后颔首：“准奏。”

    林竹影又叽咕两句，太后点头：“一言为定，说话算数，到时候赖账我可不答应。”

    话语看似严厉，没有一点较真的意思，更像对自家媳妇戏谑。孙尚宫心思百般滋味杂陈，她跟随太后二十五年，自先皇故去，太后平时幽居深宫，日子过得规律又寡淡，除了苏珂苏璟兄弟来探望，太后偶尔露出笑意，大部分时候都淡淡地，无悲无喜，任岁月流逝。

    今天林竹影来了小半个时辰都没有，太后不知笑了多少次，虽然自重身份，掌着绷着，开心溢于言表。太后的病在孙尚宫看来，就是心绪不佳所致，孙尚宫是太后从做闺女时就跟在身边的人，一心想太后过得称心如意，太后开怀，她也如释重负。

    可林竹影不是别人，是废帝之后，朝局波诡云谲，说不定什么时候变故横生。孙尚宫知道太后爱子心切，越是如此，越担心太后卷进风波。天家无亲情，权力面前只有刀光剑影，孙尚宫不想太后出闪失。

    不知林竹影有什么魔力，所请之事太后一一应允，孙尚宫自诩对太后心思能揣摩到十之八九，今天一点头绪也没有。猜不到，偏偏不能问，难受极了。

    林竹影见太后言笑晏晏，趁机说道：“您可说好的只待一会儿，我看您脸色潮红，是不是心口又闷得慌了？”

    太后抚着胸口说道：“可不是，你陪我说了会话，我也解闷，身子也乏了，回寝宫歇息吧。”

    孙尚宫心中嘉许，她对林竹影本有好感，不管林竹影出于什么动机，能以太后身体为念，就是好的。

    太后不再使性子，对林竹影说：“你扶我回去。”

    对别人来说这是无上恩宠，对林竹影来说是需要小心照顾病人。林竹影扶太后起身，说道：“您的病太医有开过什么方子吗？”

    太后淡淡说：“无非是些调养的药剂，照我看，心疾本无药可医，苟延残喘罢了。”

    林竹影心里夸太后见事明白，说道：“据我所知，有一种药或许可以医您的病，可惜生在遥远的西洋欧罗巴，非中土所有。他日我有余力的时候，定然想方设法为您求药。”

    太后微微闭上双目，如果别人说，她会一笑置之，林竹影在心脉断绝，诸人束手无策的情况下把她救回来，让她对林竹影有着非比寻常的信任。更何况林竹影在此事上多言，没有任何好处。太后相信，林竹影说病有希望医治，那就真的有希望。

    太后年华尚在鼎盛，求生的意志强烈，治愈心疾的诱惑太大，她过了好一阵，睁开眼，目光清明：“你真找到药再说，别给我希望，万一我因此期盼过甚，没等到药，心疾先发作怎么办？”

    在莫大诱惑面前依然守得住，林竹影衷心佩服，说道：“您知道我不会说瞎话就成了，身体若不适时，千万别气馁，记着有个小丫头答应为您求药，定然说到做到。”

    她语气中别有一份坚定，太后好笑之余亦感动，嘱咐孙尚宫：“她走的时候，你带她去拿沙盘，亲自送她出宫门，不可让旁人欺负她。”

    太后明明没问过孙尚宫一句话，仿佛未卜先知。林竹影百思不得其解，太后是如何料定她会有麻烦。

    孙尚宫连贵妃的人都能怼回去，应该能保自己平安吧，林竹影一棵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给太后请安告辞后，孙尚宫领林竹影出祥福宫后门，后门冷僻，路上偶尔才能碰到几个宫女太监，见到孙尚宫的扑克脸都不敢直视，低头施礼，匆匆而过。

    林竹影低垂眼帘，紧跟孙尚宫，孙尚宫对宫中路径熟悉已极，对林竹影的心思似乎也了解，专拣冷僻的路径走。

    林竹影本会带回苏珂做的竹件，等太后说让孙尚宫领她拿沙盘，她知道和预想的不同，但路上一句话也没问，紧紧跟着孙尚宫。

    路上建筑越来越低矮，避开后宫繁华处，还似乎隐隐听到有人啼哭哀嚎，林竹影想起关于冷宫的许多传说，心中生寒。

    经过一处巷口，仿佛看到人影闪动。林竹影忍不住往里瞥一眼，发现是条死路。

    孙尚宫忽然停住脚步，周围寂静之极，林竹影听到孙尚宫喘息的声音，也觉察到异样。

    冷清清的宫墙复道之上，对面站着两个人，后面的是个服侍太监，前面的正是当今天子苏璟。

    林竹影暗暗叫苦，太后千算万算，以为给自己安排了稳妥的保镖。孙尚宫再有本事，还敢对抗天子不成？墨菲定律诚不我欺，该来的，躲也躲不过去。

    苏璟凝视林竹影，一刻也不愿将目光移开，林竹影一刻也不想被他盯着。

    孙尚宫先行叩拜大礼，然后回禀：“奴婢奉太后之命……”

    苏璟一挥手：“不用说了，一边候着。”

    孙尚宫准备好的措辞都被噎回去，深深望了一眼林竹影，分明是“自求多福”的意思。

    孙尚宫在不远处站定，苏璟身边的小太监深谙圣意，做了个请的手势，远远走开，孙尚宫无奈，只得跟着走开。

    空空的复道里，只剩苏璟和林竹影两个人。

    苏璟脸上肌肉一动一动，仿佛想笑，又好像想哭，诡异的表情让林竹影心里发虚。林竹影生怕他情绪上头做出什么可怕的事，赶紧安抚：“我每当热血上头，都会告诫自己，盛怒之下不可做决定，先走上一百步再说。要不你先转转我们再讲话？”

    苏璟不应，林竹影端详片刻，确定苏璟是哭丧着脸，没有发怒的迹象。

    苏璟苦笑：“你还是老样子。”

    林竹影坚决不承认：“河水不能东流，人也不停在变，没有谁能一直停留在过去。”

    苏璟说道：“你别怕，我冲动劲已经过去了，不会做出有失体统之事。”

    林竹影立刻说道：“我身为你长嫂，把我堵在此地，还说不是有失体统？”

    苏璟也不着恼：“斗嘴我从来斗不过你，你说什么都行，给我个解释机会就成。”

    林竹影不想听他啰嗦：“又没有误会，何来解释。”

    苏璟气往上冲，大声道：“我从来没背弃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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