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苏璟第一次月夜来访，明明在谴责林竹影背信弃义，为荣华富贵进宫做皇后，才隔了几天，同一个人口里说出不同的故事，林竹影有点发懵。

    苏璟满脸苦大仇深：“我根本没资格谴责你，当日他命我迎娶高允儿，并无逼迫之举，是我权衡利弊做的选择。我本想用拖延的法子让危机过去，事情还未成定局，肯定有转圜的法子，让你且等等。没想到你一怒而去，听说回府病了大半个月。我知道我伤透了你的心，是我背盟在先，与人无尤。”

    林竹影如受电击，苏璟的话在她眼前勾起无数画面，许多沉睡在身体中的记忆，骤然苏醒。

    她眼前闪现过大雨瓢泼的夜晚，她和苏璟在花园里相见，苏璟脸色惨淡，告诉她已决意娶妻，但定有转圜之策，要她相信，只要假以时日，他们还能厮守终身。

    那一个林竹影听罢说道：“若我们的未来要你以婚姻换取，要未来何用？”

    林竹影转身便走，意态决绝，苏璟伸手去捞，抓住她衣袖，林竹影拼力一扯，衣袖断绝。

    割袍断义，永相决绝，苏璟想到这一层含义，顿时浑身发冷，动弹不得，只能目送林竹影离开。

    林竹影走得毫无牵绊，潇洒果决，回到房中才发现忘记撑伞，浑身淋透，高烧大病。病体痊愈，已是几个月之后，她被选定为皇后。

    林竹影变成另外的林竹影，往事若有若无，依稀存在。林竹影却再无牵绊，一直向前走，参加婚礼大典，和皇帝一同废黜，寻求生存之道，苏璟慢慢成了个越来越淡的影子。

    苏璟看着林竹影目光闪动，心思千转，沉湎于记忆长河，盼望林竹影能想起两人相处的愉悦时光，笑意盈盈与他相对。谁知林竹影回忆完了，干巴巴说道：“我都想起来了，可以走了吗？”

    苏璟好悬一口血喷出来，准备的满腹情话无处倾诉。林竹影要抱怨，要讲理他都想好周旋之策，他就是没想到，林竹影压根不理这茬。

    恨得他牙根痒痒，明明还是熟悉的佳人，又仿佛无比陌生，感觉很抓狂。

    林竹影见苏璟不吱声，悄悄沿着墙根开溜，苏璟断喝一声：“给我站住！”

    林竹影摸透他脾气，也不害怕，站住就站住。

    苏璟拿林竹影无可奈何，得知林竹影嫁人后，他怒气积聚如狂，非要发泄出来不可。如今怒气散尽，一心想着和林竹影冰释前嫌，可林竹影见他就像老鼠见猫，能躲则躲，实在躲不过去，就一副爱怎么着怎么着的姿态，让他抓狂。

    苏璟恨声道：“你究竟想怎样？”

    林竹影很不淑女地摊手：“该我问你才对吧，我又没招惹你，陛下贵为天子，富有四海，要什么有什么。小女子落魄至斯，吃口饱饭都难，只想着维持生计，相夫……理家，过平常人的日子。但求陛下放一条生路。”

    她本想说相夫教子，说到一半发现用词不当，临时改口，结果到底还是把苏璟气到，苏璟想想林竹影和苏珂儿女满堂的景象，愈发抓狂。

    林竹影发现不妙，赶紧转移话题，大声道：“我穷的没钱了，没钱了！能把日子过下去就谢天谢地，谁像你吃饱了没事想乱七八糟的。”

    苏璟果然被唬住，罚俸一年，一万两银子，苏珂和林竹影被逐出宫时一无所有，又被抄家，度日艰难可想而知，过分啊过分。

    苏璟火气顿时熄灭，讷讷道：“罚俸抄家之事，不是我命人所为，朝野之中，虎视眈眈，我也有苦衷。”

    林竹影哦了一声：“我听明白了，你这个皇帝目前还是傀儡，做不了主，对吧？”

    这话太伤人，林竹影出口后连忙捂嘴，怕引发苏璟报复。哪知苏璟点头：“但天子之位是实打实的，名正则言顺。你耐心等我，假以时日，我必能真正掌控大局。”

    林竹影像看傻子似的看他：“你掌控大局也好，权倾天下也罢，和我有什么关系？”

    苏璟又被噎得不轻，他总不能说等我权倾天下，接你入宫，谁敢说个不字。林竹影是有尊严的姑娘，这种□□裸以力诱之的话，他说不出口，也不想说。

    不想说，就想不出别的话说，似火热情碰到冰雪，顿时熄灭。苏璟脑筋脑汁想说服林竹影，林竹影噗嗤一笑：“别费心思了，人不能停留在过去，不管你我过往有过怎样交集。如今你已经有后宫佳丽三千，我也名分有属。大路朝天，分道扬镳渐行渐远，强求不来。”

    苏璟怔怔的，被林竹影的话击中心房。不住喃喃：“真的无可挽回了？”

    林竹影怕刺激他，让他自己唠叨去，都是废话。以苏璟今时今日的身份，强敌环伺权柄未稳，加上和苏珂微妙对立的关系，任何出格举动都可能把林竹影卷进旋涡，万劫不复。

    就算他真的很帅，就算他心意至诚，林竹影也不想蹚这趟浑水，把自己的命运投入变幻莫测的深宫，做点小生意，逛逛街巷品尝美食，睡到自然醒听闹市叫卖声，自由的日子挺好。

    苏璟痴痴呆呆地，他愿意做什么梦就做吧，林竹影不打破别人的美梦，悄悄开溜。

    谁知苏璟人傻身手敏捷，一把抓住林竹影的手，林竹影喊道；“放手。”

    与此同时，也有人尖声喊道：“放手！”

    空空荡荡的复道里多了第三个人，鸦鬓高堆，香腮度雪，凤钿流苏飘摆，明珠灼灼其华，洒满金线的百褶裙随风舞摆，让人目眩神迷。

    林竹影识得装束的华美，品级之高贵，至少也得是贵妃一流人物才有资格穿戴，有权有势就是好。

    苏璟大惊：“允儿，你怎么来了？”

    林竹影趁机啪地照他手腕上一记，拍开抓着自己的手。

    轮到高贵妃高允儿失色，她满腔怒火为兴师问罪而来。可是再兴师问罪，她也没想过给天子一巴掌，她平时里出了名的胆大妄为，和这女人一比，自己简直是小白兔。

    难道苏璟迷恋这女人，就因为她任性妄为？高允儿心里酸溜溜的，冷笑道：“皇上好兴致！”

    苏璟满脸尴尬，刚才的场面解释不清，索性不解释，高声道：“孙尚宫，送王妃娘娘出宫。”

    孙尚宫早等得心焦，闻声疾步转出，看到高贵妃在，人也呆了。

    林竹影说道：“孙尚宫，刚才不小心和你走散，幸亏撞见皇上和娘娘，才把你唤来，真是太好了。”

    高允儿见林竹影信口胡诌，怒火攻心，冲上想打。苏璟熟知她脾气，见她手腕一动，便知其意，牢牢抓住她腕子。

    高允儿恨恨跺脚，孙尚宫回过神来，拉着林竹影衣角，示意林竹影速速离开。

    林竹影懵懂中跟着走了几步，定定神，忽然回返，注视高允儿说道：“我知道你不信我的话，不过我还是要说清楚。可能在你眼里这个男人天下无双，但我真的没觉得他有什么特别，不值得和别人争夺。”

    苏璟再受重创，面如死灰。林竹影无暇顾及他的感受，说清楚最好，反正说的不是假话。

    高允儿也在那纠结来纠结去，她知道苏璟的自尊心有多强，林竹影当面把苏璟说得一文不值，好像真没把苏璟放心上。

    可是苏璟要死要活的样子是怎么回事？林竹影肆无忌惮，冒犯龙演，苏璟难道不是应该出言申饬，再加惩戒？结果被说了之后一副哀大莫过于心死的架势，高允儿火气不减反增。

    她一气之下真想学林竹影，也不要这男人了，想来想去，依然舍不得说出口。

    不知不觉，手上用劲，指甲掐进苏璟肉里，苏璟失魂落魄，觉到手疼，一翻腕牢牢抓住她五指。

    高允儿满心气苦，那女人打你都行，我轻轻掐一下怎么了？

    苏璟也气苦，我心都够乱了，别再添乱。

    两人闹了阵别扭，高允儿才注意到林竹影和孙尚宫踪迹不见。高允儿愕然，苏璟明明把林竹影堵在死巷里，林竹影若迎着她走脱，她不可能毫无察觉。

    莫非林竹影走进死胡同之后凭空消失了？

    高允儿用疑问的目光看苏璟，苏璟面无表情，并不意外，显然知道答案，不想说。

    高允儿顿足，苏璟强拉着她往外走，高允儿想抗拒，苏璟在她手心轻轻摩挲，变得温柔许多。高允儿登时六神无主，没了反抗的气力。

    林竹影趁苏璟高允儿纠缠之际，悄悄牵孙尚宫衣袖，让孙尚宫带自己速速跑路。哪知孙尚宫用手指相反方向，示意往死巷里面走。

    林竹影略一迟疑，孙尚宫行动坚决，她便也紧跟。

    巷子尽头十分逼仄，地上却很洁净，说明不乏人打扫。孙尚宫不发一言，侧向行去。林竹影惊奇地发现，从巷口看起来明明无路可走，巷尾处多出一条新的窄道，延伸向别处。

    不及发问，先远离苏璟和高允儿再说。

    林竹影跟着孙尚宫，穿梭在迷宫一样的夹墙复道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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