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拆解摆件颇费时间，关师傅又细心到骨子里，每件都装在竹箱里，用细绳轻轻系住，防止散开，空隙处填满稻草，避免颠簸时破损。林竹影昨天的疲乏还没彻底缓解，今天又耗神不轻，当然只能在言语上鼓励，袖手旁观。

    最后装满不知多少只小竹箱，小竹箱又被放进大木箱，一共十只大木箱，孙尚宫找许多身强力壮的太监运到紫禁城外。

    早过了掌灯时分，夜色昏黑，西华门外本有些公署，当值官员早都回家，来时处冷冷清清，几无一个人影。林竹影真担心小英子找不到自己，又怕车夫衷二把人拐跑。还好担心的一切都没发生，马车好端端停着，衷二在车辕上缩着身子打盹，嘴角流涎，睡了不知多久。

    林竹影轻轻撩开车帘，小英子也睡得正香，感受到微风，顿时惊醒，揉着眼睛欢声道：“娘娘你可算回来了，我在西华门外不知绕了多少圈，担心死了。”

    原来是太困倦才睡着的，林竹影好笑也感动，捏捏小英子脸颊。小英子精神抖擞，拍醒衷二。衷二看到十几只大箱子，眼睛都直了，这小娘子究竟什么来头，宫里的靠山是谁，打秋风一次和抄家似的？

    衷二的马车当然拉不下这许多箱子，孙尚宫指派来两架大车运送。

    车走到城南夜已深重，林竹影撩开车帘，漫天星光柔和，居然有种回家的亲切感。林竹影蓦然醒觉，有点破败，风雨飘摇中支撑的昏王府，就是她在今生今世的家。

    这种感觉既心安，又心慌。

    以此处为家，便得尽力保住它，维护它。林竹影自命前世是个庸人，今世美貌固然足矣，可没有超群拔俗的天才。在勾心斗角复杂变化的朝局当中挣扎求生，想想力不从心，头疼。

    林竹影一贯作风，想不通做不到的事先放一旁，困了睡觉。

    她要维护形象，趁小英子不注意，掩口打了哈欠。小英子前去叩门，刚敲两下，门瞬间拉开，险些把小英子闪到。小英子吓一跳，朱公公冲出来，喜滋滋道：“回来了！可算回来了！”

    林竹影袅娜下车，入府门，自觉仪态尚好。放眼望去，意外发现不但朱公公在，所有人都在。两个宫女南香和灵墨，太监小成子、张二保、老周和老张。

    林竹影诧异：“我不过入宫半日，你们郑重其事的做什么？”

    每个人都不说话，朱公公厚颜嘿嘿笑两声：“这不是记挂您吗，没了您府里像没了主心骨，大伙都睡不着。”

    林竹影秒懂，这是怕深宫似海，自己在海里淹死，合府上下的唯一希望就此成为泡影。

    虽然大家指望的是生计，未必都真关切是林竹影本人，成为众人中心的感觉，还是很好啊。

    林竹影打起精神，微笑向众人：“我没事，以后也不会有事，今天入宫见了太后娘娘，太后娘娘身体康泰，心情也不错，我陪着说了好一阵子话，又诸事耽搁，才回来迟了。”

    众人缺少信心，林竹影就得安抚大家劫后余生的小心灵，给出信心。入宫陪太后谈话许久，迟迟脱不开身，说明圣眷正隆，以太后超然的地位，若肯庇护昏王府，可保无忧。

    众人都是从宫里出来的，善于揣摩弦外之音，林竹影几句话让大家心中石头落地。

    朱公公带头恭维：“就是就是，娘娘是太后的儿媳妇，风姿绝代，冰雪聪明，又医道高明。我昨天就看出来，太后对娘娘宝贝得不行，比对王爷还亲厚三分呢。”

    这马屁拍得极为精到，林竹影临危有救驾之功，太后心系苏珂，明眼人又都看得出，苏珂如今的情形自理都难，全赖林竹影照拂。太后若想让苏珂活得安适，先要设法让林竹影开心。太后是有智慧的人，自然能想到这一节。

    朱公公非要公然再宣扬一遍，是为了配合林竹影让众人定心。人心安定，上下融洽，林竹影做事才有助力。朱公公当了半辈子管事，揣摩上级意图的能力还是很靠谱的。

    林竹影表示满意，没想到朱公公嫌不够，又指着大车上的木箱说：“你们看，你们看看，娘娘才入宫一天，太后就赏赐许多东西，这份恩宠，有谁见过？”

    林竹影尴尬了，朱公公演技过火老毛病了，没弄清情况之前，您少说两句行吗？

    朱公公觉察到不对，满脸尴尬，堆着胖肉向林竹影求助。林竹影微不可查地点点头，示意收口已迟，戏要继续演。朱公公满头大汗，不知怎么圆场，林竹影笑道：“知道你惦记着府中用度，太后也再三询问，我只说府中日子过得去，不老她老人家挂怀，如今的形势，清贫好过奢华，低调胜过高调，我们合府上下只求不为世人所知。”

    众人若有所思，朱公公领会到林竹影话中意思，借题发挥：“娘娘的意思是，我们眼下最怕的事不是缺钱，而是小人中伤，引起圣上不悦。我大胆猜想，太后的赏赐并非金银珠宝，而是王爷从前用的器物摆件，太后疼子心切，赐用惯了物件，安王爷之心。”

    说得像模像样，居然被他蒙中六七成，不愧是专业侍奉人出身的。林竹影轻轻叹口气，做总结陈词：“太后富有四海，绝非心疼银子，她希望我和王爷，还有你们，过太平日子。”

    众人均有戚戚焉的感觉，刚被皇上罚了俸禄，为什么？因为王爷是前任皇帝，当朝天子瞅着不顺眼。这时候若再高调接受太后赏赐，纯属取死之道。

    只有小英子幼稚，叫苦道：“娘娘，那我们以后还得靠卖药过日子啊。”

    林竹影轻轻一笑：“卖，明天你亲自上街吆喝。”

    小英子又要撇嘴，林竹影说道：“又不会让你卖一辈子药，没有卖药换来的钱，怎么做大事？”

    小英子听出名堂：“还有别的事可做？”

    在她想来，一个解暑药的方子配上太后的名头，已经是了不得的主意。王府于今的处境，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赚钱的法子。

    她从林竹影身上学到，想不出便不想，反正万事有王妃娘娘操心，只管听从吩咐就是。

    于是小英子笑眯眯地，憧憬更美好的日子。林竹影猜出她所想，说道：“别做美梦了，我全身都快累散了，还要歇息呢。”

    宫女南香比较老成持重些，灵墨的年纪也比小英子大着两岁，林竹影走后，让她们两个照顾苏珂。南香此时才见缝插针说：“娘娘，王爷等了你一整天。”

    林竹影茫然：“他等我作甚么，下他的棋不好吗？”

    众人均忍着笑意，不敢在林竹影面前表露。南香脸上一丝不苟：“他是王爷，您是王妃，王爷牵挂王妃天经地义。”

    林竹影顿时头疼，牵挂云云的鬼话，她才不信，苏珂准是又出状况，还得她设法化解。

    林竹影意兴阑珊：“都散了，大家早些回去就寝，明天还有事要忙碌。”

    众人眼神全是“我明白，我懂得，你不用解释”的意思，林竹影才懒得解释，乐意误会就误会，她又不为旁人的想法活着。

    朱公公等人负责押运箱子入府，三个宫女陪她看苏珂。南香讲话不徐不疾：掌灯时分王爷不肯再下棋，也不吃饭，说要等林竹影回来，在入府门的二进院落影壁后面站了有一个时辰，别人劝不回，入夜也不肯就寝。

    林竹影问道：“人现在还在吗？”

    南香回道：“一直都在。”话到一半戛然而止，影壁后面哪有人在。

    南香赌咒发誓：“刚才明明还敢，绝不敢欺瞒王妃。”

    林竹影不认为她有撒谎的必要：“一起找找看。”

    沿路找去，夏夜花树繁密，枝影摇曳，苏珂要随便找个地方一藏还真不好找。南香和灵墨各提一盏灯笼，照来照去，呼唤苏珂，不见苏珂踪迹，也无应答。

    林竹影脑筋转了一圈，对了，是惦记沙盘。沙盘之事是苏珂早上先行提起的，今天他还没入梦，因此并未遗忘。十只大箱子都带回来，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哄哄他开心就成了。

    林竹影不跟着南香呼喊，她了解苏珂，做惯帝王的人，岂会在花树从里玩捉迷藏。她吩咐道：“不用找了，回书房吧。”

    南香挑着灯笼领路，白纸灯笼里发出一团柔和的光晕，几步之内草木染黄，夏虫鸣个不停。

    夏夜如此之美，倦意袭来却不能睡觉，林竹影忍着哈欠来到书房。

    书房的灯亮着，隔窗映出剪影。看了多少天，林竹影再熟悉不过，不是苏珂又是谁。

    林竹影说道：“你们都回去睡，有我在就成了。”

    你们说的是南香和灵墨，小英子默认不在此列，小英子大摇大摆跟着林竹影往书房里进。林竹影取过南香手上的纸灯笼，塞到小英子手里：“你在这守着。”

    小英子可怜巴巴：“娘娘，外面蚊虫多。”

    反正已被众人认定，林竹影说话理直气壮：“我和王爷有私房话说，夫妻间的事，小丫头也想偷听？”

    小英子老老实实站着了，南香和灵墨掩口偷笑，一齐告退。

    林竹影进到书房，苏珂坐在宽大的红木椅上，坐姿依然帅气，美中不足，头轻垂，眼帘闭上，已在梦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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