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林竹影一阵恶寒，吐了吐舌尖：“我不行。”

    苏坷皱眉批评：“太不端庄，先后时考教仪态一关，你怎么蒙混过去的？”

    林竹影不屑一顾，什么叫蒙混，人家仪态真的很端庄优美好不好？

    她调整坐姿，轻轻用筷子粘起一片雪白的笋片放入口中，用餐的姿态无可挑剔。

    苏坷嗤之以鼻：“大奸若淑，难怪骗过我母后。”

    林竹影当然不认：“昨天我还进宫，太后娘娘喜欢着我呢，拉着我的手聊起来没完。”

    苏坷冷冷道：“别忽悠了，母后除了父皇，谁的手也不拉。”

    林竹影细细回想，太后固然和蔼可亲，似乎还真没拉过自己的手。她被拆穿也不以为意，太后确实对自己亲切，没有拉手也不代表自己撒谎。林竹影又找出证据：“她赏赐我许多物件。”

    苏坷不为所动：“都是我的东西，你根本用不上，想想也不是赏赐给你的，托你捎给我而已。”

    林竹影立刻想道：“那些竹木摆件呢，怎么不见你动过，太后娘娘说了，你日子过得闷，有了他们，必不寂寞。”

    苏坷露出些怅惘之色：“不着急摆弄，等我明天忘了今日之事，再拿它们打发时光不迟。”

    林竹影也跟着有些怅惘，倒不是替苏坷的命运惆怅，毕竟天天跟苏坷经历记忆重启的轮回，大家非亲非故的，同情几次已经很够意思了，才不会天天悲秋伤春。林竹影愁的是此人脑子里还真有许多有价值的料，可是火花碰撞，等到明天就熄灭，再无延续，可惜呀可惜。

    好好的计划被他一说，漏洞百出，执行起来麻烦太大。林竹影叹气，她终究不是什么天才，两世为人的经验占了点小便宜，也不足膨胀，还是得夹起尾巴做人，否则翻车的话太难看了。不行的话继续卖假药赚钱，再弄些其他小门道，也不失为美事，日子过得一样开心。

    林竹影放下筷子，托腮支桌，渐渐陷入胡思乱想。她不知道此时也有人在惦记她。比如高贵妃高允儿。

    高贵妃的昆华宫，是六宫里最华丽端庄的殿宇，她一入宫便相中此处，苏璟二话没说答应赐予她居住。单凭这一点，众人都认定高贵妃乃母仪天下之不二人选。

    不出一个月的工夫，昆华宫布置一新，处处张灯结彩，气象一新。废帝苏坷不立后，不选妃，他在位时六宫冷落，不成模样，被无数人苦柬过。毕竟大家要吃饭的，老板不开工，底下的人等于摆设，有严重生存危机感。

    如今苏璟和高贵妃的举措，才是正经八百的帝王后妃之道，宫中久已冷落的人气，顿时凝聚起来，昆华宫一时成了后宫中心，每天有事无事来捧场跑腿献殷勤的络绎不绝。

    高贵妃出身官宦世家，拿捏起迎来送往，纠葛纷争之事俱驾轻就熟，入主时日虽短，已牢牢抓了一批人的心思和身家在手上。

    今日虽阴雨连绵，也有人赶着送西洋镜上门。

    若说宫中后妃喜欢什么，西洋镜肯定是其中最热门的物件之一。

    这一送就是三面，每一面都有一人高，宫里都轰动了。

    西洋镜照人剔透，纤毫毕现，和中土出的青铜镜比较，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过去一面上好青铜镜价值不菲，后宫嫔妃争强着要，如今有了西洋镜，又能照出人的真容，又不怕日久蒙尘，强过青铜镜万倍，一面鹅蛋大小的西洋镜，便值得上五十面青铜镜。

    如今宫中管事的杨公公也不知用什么手段，竟一次献上三面一人高的西洋镜，西洋镜据传产自万里之遥的薇妮丝国，远隔重洋运到中土，侥幸船遇风浪不沉，镜过汪洋不碎，才能得见，这可是万金淘换不到的宝贝。

    杨公公是高贵妃面前新晋红人，有人传说杨公公不慎得罪了高贵妃，倒台在即。杨公公献上西洋镜高贵妃命令布置宫中，传言不攻自破。

    高贵妃对西洋镜极为满意，特命巧匠摆放在三面不同位置。高贵妃临镜自照，随便一顾盼都能看清自己的影像。她在三镜之间摆了张绣榻，好像只躁动不安的小野猫，坐一会，趴一会，又忽而起来走两步，喜怒均在难测的行动之间。

    照了又照，反复寻找还有哪些不完美之处。连秋枝都有点看不过去，几次想言语，都硬生生憋回去。她自幼跟随高允儿，最了解高允儿心思，高允儿性子执拗，此刻出言，不知死活。

    杨公公哪知其中水深浅，凑趣说：“娘娘天姿国色，被镜子一映衬，真是完美无瑕，惊为天人。”

    高允儿笑眯眯说：“是吗？你可别为了恭维我说假话。”

    杨公公马上赌咒发誓：“天地良心，奴才有半字不实，天打雷劈！”

    秋枝悄悄往后缩几步，她太熟知高允儿的性情，高允儿越和颜悦色，越是动怒前兆。有人喜欢挨雷劈，她得躲远些，别被连累劈上。

    高允儿绣榻旁摆着个茶桌，上面一只水晶盆，盛满进贡来的西域葡萄，颗颗晶莹剔透。高允儿拈了一颗在手，问道：“那你说说，万岁爷干吗不喜欢我完美无瑕的绝世之姿，非迷上那女人？”

    杨公公打个冷战，他又不真傻，天打五雷轰的问题，哪敢搭腔。

    高允儿抄起水晶盆，劈头盖脸朝杨公公扔过去，杨公公反应神速，抱头想躲，瞬间反应过来，闭眼受这一击，躲也不敢躲

    不躲，可能被砸死，躲，恐怕不知道怎么死。说错话要认罚，还有一线生机。

    水晶盆擦着杨公公头顶飞过，在额角蹭出道口子，额角鲜血长流。水晶盆余势不歇，正中一面大西洋镜，无价之宝，碎成千万片。

    闻声赶来的宫女太监都吓傻了，没一个敢出大气。

    杨公公挺直身子，不敢擦头上流淌下来的鲜血，说道：“奴才出言无状，惹娘娘生气，罪该万死。”

    高允儿摆弄着涂满凤仙花汁的纤指，半点看不出刚才暴怒过：“免了，你退下吧，再弄面同样的镜子来，便赦你无罪。”

    闻言者脸上都一抽，无价之宝呀，说弄就能弄的吗？还不如一刀砍了杨公公，比慢慢割他仁慈。

    杨公公脸色惨白，像个死人，踉踉跄跄走出去。

    秋枝瞅准机会，讪笑道：“娘娘，您瞧他那模样，太好笑了，也只有您能把他整成这副蠢样。”

    她深谙高允儿想法，每当发脾气时，若能虐到他人一二，高允儿情绪得到发泄，心情往往转好。现在有杨公公献祭，多拿杨公公逗趣几句，必然奏效。

    果然高允儿让杨公公生不如死之后，心情大好，收敛笑意，淡淡说道：“让他知道进退也就罢了，狗奴才蠢的可以，但还有用处，留着咬人。”

    秋枝拿过杨公公不少礼物，该出卖的时候不犹豫，该说话的时候也得说话，否则下次谁还敢送好东西给她。秋枝笑道：“娘娘英明，让他知道教训，以后做事更加尽心卖力。”

    有秋枝恰到好处描述自己的手段，高允儿满意地点点头：“让他滚回来，把地上的镜子碎片给我清理干净。”

    杨公公经历大起大落，猫着腰在地上寻找西洋镜碎片，西洋镜不同于青铜镜，青铜镜摔碎充其量裂成几半，西洋镜也不知什么材料打造，能碎成无数细碎的小片，片片刺人肌肤。杨公公上了年纪，眼神本就不好，趴在地上努力搜寻，苦不堪言，不多时手上被刺中几处，鲜血淋漓，忍着不敢哼一声。

    高允儿斜倚绣榻，像猫看老鼠在爪下惊惶挣扎，感觉火候差不多，素手轻扬：“罢了，你受了惩戒，下次谨言慎行。”

    杨公公如蒙大赦，拼命磕头谢恩，脑门上又多了几块镜子碎片，疼得嘴都歪了。

    秋枝笑得不行，高允儿矜持得住，不该笑的时候，她的仪态端庄，无可挑剔，能牢牢运用自己的权柄，让杨公公感激涕零。只有经过多年世家培养的女子，才有这份沉稳的历练。

    小太监们把地上的镜子碎片清扫干净，宫女重新端上水晶盆盛装，冰镇过的葡萄。高允儿慢慢捏一颗入口：“要你办的事，把情形回禀我。”

    有小太监用银针帮着把杨公公额头的碎片挑出来。杨公公跪着回话：“派了，我在他们府里安放了人手，一有风吹草动，我都能得到讯息。”

    高允儿马上来了兴趣：“那死女人最近又在做什么狐媚举动，魅惑皇上。”

    杨公公小心斟酌用词：“她行事狡猾得很，都不和底下的人说明，不过我的人还是探听到些信息，她好像在攒钱做生意。”

    高允儿一头雾水，她出身云中世家，云中郡接近塞外，南北通衢，许多世家凭经商世代巨富，高允儿家也不例外，她对做生意不陌生。没入宫之前，她的理想曾经是嫁给门当户对的一个世家公子，掌管家中财务大权，把家中资财翻上几倍。

    就因为如此，她比别人更迷惑，像杨公公之流可能认为林竹影有鬼魅之能，可以无中生有，高允儿才最清楚做生意有多难。本朝开国上百年，京城里世家大族无数，所有能做的和不能做的生意，都有人把持。林竹影和苏珂自保都难，还想做生意？

    秋枝冷笑：“什么做生意，凭运气好，卖卖假药而已，我这就派人砸了她的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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