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苏璟闻声回首，这一回首不要紧，吓得众人魂飞魄散，秋枝拼命想把纸团咽进去，噎得两眼翻白。

    苏璟奇道：“你在做什么？”

    秋枝俯身要行大礼，又噎得死去活来，哪跪得下去。苏璟也发懵，召唤高允儿：“秋枝是不是急症发作，赶紧找人救治。”

    高允儿当然知道真相，苦于无法宣之于口，又怕秋枝泄露真情，斥道；“秋枝，你是不是吃东西胀气，皇上已恕你失礼之罪，还不喝水消解。”

    秋枝真噎得狠了，听到高允儿的话如蒙大赦，抓起旁边一个盛水的罐子，咕嘟咕嘟灌下去，终于缓过一口气。喝完之后才发，拿的并非茶盅，而是笔洗。想想不但吃纸，还可能灌了一肚子墨汁，秋枝欲哭无泪。

    苏璟见她无事，又展卷总览水墨画。高允儿画的乃是一幅墨竹，几竿竹子疏密有致，神韵全出。苏璟是识货的人，不夸奖几句良心上过意不去，指点着其中一处道：“整幅画都好，尤其以此一枝最绝妙。风中摇曳筋节未倒，和你百折不回的性子一般无二，画如其人，竹似其心，妙哉，妙哉。”

    他一番话颇得要领，夸了画，又夸了人，尤其说的正是高允儿心目中的自己，高允儿芳心大悦，悄悄挽住苏璟的手，苏璟也没抗拒。

    杨公公和宫女太监们都松了口气，危局化解，皇上贵妃琴箫和鸣，他们悬着的心也放回原位。

    连秋枝都心情舒畅，觉得不枉吞纸喝墨。

    秋枝见皇上贵妃对画谈笑，二人身影渐合为一，向众人轻轻摇头。大家蹑手潜踪，纷纷退出殿外。杨公公格外想小心，高抬腿，轻落足。哪承想靴底本来扎中一块碎玻璃，入底不深，他刚才小步趋行，没察觉碎玻璃，动作一夸张，碎玻璃深入脚心。

    杨公公身子一歪，砸中藏了许多卡通仿画的桌案，桌案翻倒，几十张画纸画作纸鹤在空中飘飞。

    苏璟愕然中每张画都看清了，杨公公往地上一趴，脸贴在砖上只想等死。殿内鸦雀无声，死一般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苏璟忽然咳嗽一声：“画散了满地，还不捡起来。”

    高允儿、秋枝、杨公公俱愣住，高允儿甚至想拿手在苏璟眼前晃两下，确定他瞎了没有。满地明晃晃林竹影的卡通画像，独此一家别无分店，苏璟愣是看不到似的。

    高允儿定定神，淡然吩咐道：“还不快拾取画卷，收拾干净。”

    杨公公死里逃生，扶好桌案，余人七手八脚把画整理好，秋枝抱着直奔后殿，藏妥当再说。

    苏璟笑道：“想不到贵妃这里也有这种新奇的画儿，此种画法简洁有趣，前所未见，实在有趣，朕也忍不住想揣摩一番，学个皮毛。”

    高允儿渐渐听懂他话里的意思，指尖颤了颤，颜色更变。苏璟盯着她，片刻不放松，等她回应。

    高允儿把手从苏璟掌心里抽出来，从容说道：“皇上的话真有趣，新鲜玩意谁不喜欢？您看我还不是迷得不行，连日临摹。”

    苏璟满意地点点头：“贵妃与我心思相通，真太好了，朕还有朝政要处理，耽搁不得。”

    说走就走，半刻不留恋。

    苏璟的身影一消失，秋枝和杨公公两个再也站不稳，一个倚墙喘息，一个瘫倒在地。高允儿厉色道：“一点小事都稳不住，成什么样子？”

    秋枝和杨公公受到申斥，自觉不能丢了贵妃面子，挺直身子。高允儿瞟了杨公公一眼，补上一句：“记得依原样再寻一面西洋镜，供我照影。”

    杨公公复又瘫倒，知道贵妃心情糟糕，今后死活不论，眼前不能触到霉头，挣扎着连滚带爬退出去。

    秋枝不解，皇上不追究，娘娘应该开心才对，怎么反倒满面阴云，比之前更加焦躁。

    高允儿恨恨道：“你以为他装作看不到，是顾全我的面子吗？”

    她想的事已超出秋枝认知范围，秋枝跟随她多年，知道不可不懂装懂，老老实实摇头。

    高允儿说道：“你别忘了那死女人的身份，虽说昏王朝不保夕，名义上可还是皇嫂。他攥着人家的画像当宝贝，传扬出去会怎么样？”

    秋枝慢慢领悟到高允儿的意思，苏璟登上皇位一个月都不到，权柄都未真正握在手里，这时候如果出传扬出他觊觎废帝前皇后，想想也知道要出大乱子。

    秋枝想着想着，脸上渐渐露出笑意，贵妃娘娘的处境没有先前想的那么糟糕。有身后的家世支持，有倾国倾城的美貌，筹码十足。娘娘对皇上又一片真心，运作得宜，事情好像很有转机。

    高允儿徐徐说道：“没错，不过须得绝了皇上的念头才行。”

    林竹影打了个喷嚏，她还不知别人对她命运的安排，以为自己睡着没噎好被子着凉。

    今夏的京城暑气来得格外晚，阴郁连绵将近半个月，夜里凉意沁人。小英子做事勤快，处处服侍都很周到，唯独晚上睡觉不警醒，有时候倒是林竹影偶尔起来帮她盖被子。

    阴雨天应当少出门，少做事，无奈昏王府的招牌立起来时日太短，不加经营的话，怎能让日子过得好起来。

    林竹影只好每天忍痛早起，撑着油纸伞穿梭街巷间。小英子苦着脸跟在后面，对林竹影又要去包子铺一事不解，梅花包子虽然味美，也不至于天天吃，满街琳琅满目，换别的尝试一下不好吗？

    更麻烦的是今天王爷也随行，王爷是帅气，小英子每天看都看不够，可那是关在家里看。出门能一样吗？一个会忘记昨日之事的男人，逛趟街不晓得要添多少乱子，偶尔带出去一次，让他感受到烟火气息也就罢了，太频繁招架不住。

    小英子忘了，出去一次和出去十次对苏珂而言毫无分别，每一次在他记忆里都是第一次。

    老天爷开眼，浓云密布的天空露出一线阳光，雨花飘了星星点点后止住，天色有放晴迹象。

    林竹影收起油纸伞，抖了抖伞上的水，将伞交给小英子。苏珂有样学样，也收伞给小英子，于是小英子手里有三把伞。

    老板保持一贯殷勤，抢步接过小英子手里的伞。小英子心情也顿时转好，决定娘娘天天来自己也不在心里发牢骚。

    而且每次林竹影当然不止吃几笼包子，各家美食照例请老板采买，罗列满桌，每次跟着来的人都有口福。

    今天轮到灵墨和小英子，小英子对灵墨固然始终有敌意，对美食可没敌意，反正灵墨矜持得很，吃东西很少，总是小口小口咀嚼，一点残渣都不剩。小英子怀疑灵墨在冷宫待过的缘故，丧失了对美食的兴趣，想想又不对，在冷宫饿得狠了，见到吃的眼睛放绿光才是正常表现。

    灵墨对小英子来说是个谜。

    不过也有好处，每次王爷和娘娘一桌，小英子和其他人一桌，奉上与灵墨对坐，大部分美食都落入小英子之口，想吃哪样就吃哪样，爱吃多少就吃多少，这种吃法可不常有，用林竹影的话形容，叫做酣畅淋漓。

    小英子觉得这词实在绝妙，不知哪个大学问家想出来的，形容得太贴切了。

    她恪守本分，咽了咽口水，确定王爷娘娘不需要自己服侍，抄起一只包子便咬了大半在嘴里，刚要吞，只见朱公公鬼鬼祟祟溜进包子铺，挟着本账簿在肋下。

    小英子觉得朱公公要倒霉，林竹影最讨厌人在吃饭时打扰，还明令不得把账目拿到府外处理，不欲外人得知内情。

    两个霉头朱公公都敢触碰，等会看他怎么死的。

    朱公公点头哈腰，小英子报账见得多了，能看出他的口型在报着连串数字。最近两天，昏王府的人出门都学着讲新故事：初夏时节，暑气愈盛，太后偶染小恙，积食腹胀，全凭昏王妃的一剂良方。太后身体恢复康泰，心情上佳，还特地传王妃娘娘去宫中觐见，赏赐了几大马车好东西……

    故事版本由林竹影亲自敲定，小英子听完吓了一跳。这故事倒也不全然瞎掰，娘娘的确奉召入宫，也真得了几马车赏赐。只是奉召是因为之前救驾，不关消食药的事。赏赐确实有几大马车，那是给王爷的竹摆件，又不是治病的赏赐。

    林竹影的故事虚虚实实，小英子如果不是亲眼见证事情经过，肯定也信了，她心里没底，悄悄问“编派太后娘娘生病，太后娘娘会不会降罪”。

    林竹影信心满满，声称“奉旨卖药”，无论卖什么药，都可以借太后名义售卖，绝不会降罪。

    小英子听着离谱，从没听说过还有“奉旨卖药”的，这话要不是从林竹影口中说出，打死她也不信。

    娘娘不会撒谎，太后心疼苏珂，疼爱林竹影，体恤王府物力艰难，小英子连续脑补了一串理由，瞬间说服自己信了。

    之后故事越讲越纯熟，慢慢添枝加叶，把认为最动人的情节融合进去，偶然和王府的人在街上碰头，发现对方讲的故事竟然和自己不同，于是大家找背巷切磋，把对方故事里的精华再学来，灵药治愈太后的故事便越发动人。

    讲到后来，小英子都希望林竹影再弄新方子，卖新药。讲故事这种事会上瘾，听众反应越热烈，讲述者愈加欲罢不能。

    林竹影心里倒揣着上百个中医验方，都是近现代才总结出来的，应付眼下的年代绰绰有余。

    林竹影不着急开发，品牌效应需要时间，而且药方容易泄密，易被人模仿，客户购买力又有限，慢慢卖才最划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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