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书房空荡荡的，书桌上凌乱不堪，林竹影自认有密集恐惧症，都不想多看一眼。

    人不在。

    林竹影往卧室里张望，门也虚掩，林竹影犹豫再四，抵不住好奇心诱惑，蹑足潜踪，来到卧房门前。

    从门缝偷看，苏珂和衣躺在床上，双目微闭，睫毛低垂，身为男子，他睫毛还挺长，平日注视人时只要不作威严姿态，挺勾人的。

    而今苏珂鼻息均匀，真在梦乡里，不是装的。

    林竹影放下心，担心苏珂暴起调戏自己的可怕场景没有出现。她回到书桌上，逼迫自己看乱作一团的书桌，发现其实没有特别杂乱，东西多了一点而已。狼毫搁在笔架上，干干净净，刚在笔洗里刷过，砚台上犹有余墨。桌上许多张被裁开的白纸，马蹄刀在桌面角落上。

    裁出的纸张一尺长，四指宽的样子，林竹影拿起一张，上面写着：城南污泥巷，燕衔春草还。酒醇菜增色，美食四海传。

    以林竹影前生今世都不身后的古文功底，觉得苏珂这诗的水平着实不怎么样。意思倒还通顺，污泥巷名字不好听，用燕衔泥美化一下，重点在于点出污泥巷的地点。后面两句相当于做广告，为即将开业的食肆宣传，言语明白。

    林竹影坐着发了会呆，苏珂居然记挂这事，放后世写广告文案应该是把好手。

    纸张篇幅有限，苏珂写的小楷字字银钩铁画，说不上好看，但细若丝线笔笔清晰。

    纸上空着块地方，不知刻意为之，还是打算再加写加画些什么，张张如此，桌上摊开着十几张，上面字迹格局均相同，墨迹未干，写成不久。

    林竹影觉得作为广告，嫌不够醒目，只有半通不通的诗文，对食肆的描述又够清晰直白，而且没有地址，人家刀哪里找去，改进余地很大。

    她受苏珂启发，拿过纸来勾勾画画，直到满意才去就寝。

    第二天一早，林竹影被苏珂的哀号惊醒：“这么多字都是我写的？”

    林竹影不紧不慢整理梳妆，每天早上要给苏珂时间适应处境，急了亦无用。等到书房，只见苏珂对着满桌凌乱发呆，温言说道：“没错，都是你的心血，还没完工，你要加劲。”

    苏珂指着纸上原本空白处，被涂抹得光怪陆离，满脸哀怨：“这又是什么，天师符吗？”

    林竹影嗔道：“广告创意懂不懂？我已经拟好方案，你照着勾画，我今天有事需出门，你记得在中午之前画好。”

    苏珂今天显然比较迟钝，纸上的笔迹他认得，写的文字也依稀出自本人手笔，只是被篡改的内容一时让他反应不过来。

    林竹影懒得和他解释，拍拍他的肩膀：“不许偷懒，都画好了，带好吃的回来犒劳你。”

    对沦为工具人的悲惨命运，苏珂一时适应不了，林竹影给他充分消化时间，翩然出书房。

    今天天气清爽得很，燥热全消。小英子追上林竹影的脚步，有些不放心：“娘娘你每天都给王爷讲一遍他的处境，今天只字不提，不会有事吧。”

    林竹影没半点不放心的模样：“左右不过些广告草案，弄不好无妨。”

    小英子习惯了林竹影说各种令人费解的古怪词汇，娘娘说无事，那就无事。

    没想到打击完了王爷，第二个就轮到她，林竹影说道：“此次画会入宫，准带侍女一人，灵墨陪我去。”

    小英子叫道：“娘娘你不能信她！”

    林竹影就知道会遭遇她强烈抵抗，问道：“为何不能信她？”

    小英子说不出所以然，她再瞅灵墨不顺眼，灵墨素来做事滴水不漏，想挑错还真难。小英子索性耍赖，捂着脸发出哽咽声。

    林竹影说道：“得了，赶紧把手拿开，连滴眼泪都没有。”

    小英子被拆穿，无奈放手，气鼓鼓说：“对，我就是看不惯她，我哪点不如她了？”

    林竹影笑道：“我吩咐什么，她都依从，从来不会讨价还价，更不会出言顶撞？”

    小英子不知入坑，顺嘴道：“我也都依从，从来不讨价还价……”

    她忽然醒悟被林竹影绕进来了，若依从，林竹影不带她入宫，她正在抗议；若不依从，岂不正印证林竹影夸奖灵墨听话，她不听话。

    林竹影成功让小英子闭嘴，踱到东跨院看工程进展，昨天关师傅带人忙大半夜，处处拆得面目全非，林竹影不住颔首。

    小英子愈发傻眼，快拆成白地了，娘娘还满意得不得了。

    林竹影猜到她心意；“好好浇你的花，别问，今个儿我要自己出去吃早饭，不许跟着。”

    以小英子的眼光，看不出关师傅已将障碍扫除，按林竹影的心意完美布局，拆得精准，盖得必然不差，再过几天，林竹影就能用上构思的设计，焉得不喜。

    灵墨听到林竹影要带自己入宫，眼帘低垂，脸上不见动容，既无欣喜，亦无哀愁。林竹影要的正是这个，此去多事，换成小英子，遇事跳脱，被人抓到把柄多麻烦，灵墨僵尸般的气质，不易被人所乘。

    三天后的早晨，马车在王府门前候着，王府百废待兴，人手不敷使用，暂时无暇专门养车马，雇的还是上次进宫时的车夫衷二。

    衷二上次开了眼界，愈发滔滔不绝，不停恭维林竹影，林竹影默默听着，灵墨更无好奇发问的意思，只说得衷二口干舌燥，十分无趣，慢慢住口。

    九重宫阙，天家威严，林竹影内心天然抗拒，怀念起闹市中的王府，要多惬意有多惬意，真不想接近这死气沉沉，明争暗斗不断的所在。

    闷极问衷二几句百景画会的事，衷二立憋了半天，立刻口沫横飞，各种流言，越说越离谱。他原本是个市井车夫，道听途说，翻来覆去讲的愈发离谱，且都是那点事，反复唠叨。

    林竹影皱眉，灵墨立刻说道：“闭嘴！”

    衷二像给人在嘴里塞了个雪团，无由打个冷战，不自觉住口。

    林竹影悄悄问道：“你以前是不是管过许多人，一生气就能吓到别人。”

    灵墨摇头：“我没有可生气的事。”

    林竹影瞅她愈发好奇，衷二闷头赶车，和骡马较劲，片刻即到。今天御街旁车马来往，比平时热闹很多。灵墨做事比小英子妥帖许多，自报家门，卫兵勘合身份后放行，林竹影清闲许多。

    到高贵妃所在的宫殿路途遥遥，宫中行车乘轿是少有的殊荣恩宠，自然轮不到废后头上。林竹影虽然步履轻捷，盛夏时节顶着大太阳走路也不舒服。

    灵墨从背上取下油纸伞，默默递给林竹影，林竹影有了阳伞，清爽许多，问灵墨：“你没给自己带一把？”

    灵墨低眉：“娘娘撑伞虽有失威仪，但不坏规矩。我是个做下人的，不可招摇。”1131

    灵墨有时比南香更显老成，明明豆蔻年华，却仿佛幽禁宫中数十载的老宫女，说话都带着积年阴郁的味道。

    这姑娘好玩的地方又在于，不论经历多少世事，都没磨去骨子里的清高气，她固然事事听从吩咐，不像小英子喜欢耍小性，时不时又流露出自己主见。

    她对宫里的路径熟悉已极，林竹影每每接近迷路，灵墨便淡淡提醒该往何处走。经历上次险遭暗算的事，林竹影深为警惕，心里念叨着走过的每段路，无奈天生路痴，一旦和上次走过的路不同，功课都白做，越记越糊涂。

    灵墨唇上挂了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看破不说破，比平时话多了些，每过一处宫殿，便讲讲宫里历任主人是谁，有哪些轶事掌故。林竹影头脑越塞越满，最后只记得听到的妃嫔多半没好下场。

    灵墨放慢讲解速度，凡到可选的岔路，必定带林竹影走人少那条。偌大深宫，青天白日，有时路上竟连一个人都遇不到。

    林竹影只觉鬼气森森，不由问了句：“这样走法会不会绕路？”

    灵墨说道：“多走大概八百步。”

    林竹影吓一跳：“你连步数都能数出来？”

    灵墨眼皮都不抬：“从前走惯了无聊，经常数步数玩儿。过了安乐所即是热闹所在，再转向贵妃娘娘的钟粹宫。走正路近些，路上闲杂人等也多些，怕有不必要的烦扰。”

    林竹影正怕麻烦，想躲麻烦，灵墨考虑周到，说话入情入理，林竹影没话说，只觉得有点怪怪的，好像灵墨是女主人，自己才是跟班的小宫女。

    省心就好，林竹影舒了口气，想起来问：“安乐所又是所在？路上都是这个宫那个殿，独独它名字不同。”

    灵墨奇怪地看林竹影，林竹影很想申明自己不是外星人，前生今世记忆里没有这方面知识储备而已。

    灵墨斟酌词语，问出一句：“娘娘当初为入主正宫而来，宫中诸般事体，一桩也没关注过？”

    林竹影笑得明媚，如果换了小英子，肯定会夸“娘娘真好看”，如果苏珂，会不动声色瞟上两眼，还装作没在看。灵墨不为所动，像责问学生功课的父子，只求答案。

    林竹影无奈：“我大概心里天生容不下这些。”

    灵墨眼里分明有怜悯，大有林竹影活到今天是侥幸的意思。她话语依旧淡淡的：“安乐所就是冷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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